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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36发表时间:2018-07-08 09:11:18

【流年】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小说)
   李想这才记起,在家里饭后闲聊那么久,两人还真没抽烟的,心想这兄弟还蛮注意小节,也就一边掏烟一边说:“你也太讲究了,我那就是个三不象的农民之家,犯得着憋住不抽烟吗?来,抽我的。”他俩便在靠树的一条石凳上坐下了。
   2000年的子虚省城是一个难得的旱冬,连续晴了有一个多月,滴雨未下,夜晚的气温一直在十五度左右,卿怀才把军大衣顺手往身后的树枝一挂,这才吃惊地发现:“怎么这些年纪轻轻的树全都被剁去了枝桠啊?”几分不解,几分痛惜。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都是从乡下的山野间移植进城的。”
   “他娘的,乡下的树到了这鬼地方,也得受人欺负啊?”
   李想在心里微叹了一声,于是就笑着解释:“一是为了便于装卸,二是移栽时伤了根须,枝桠多了,养份会供应不足。对此我还专门咨询过园林工人的。”
   “怎么也和我们一样,都是个苦命啊!”卿同学愤愤然说。
   “有个过程的,只要新根须扎进了泥土,就没事了。”李想知道卿怀才同学还想说什么,便指着刚经过的那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说:“它当初怕也是这样吧,你看看现在即使是冬天也树冠成荫,枝桠还伸到我们六楼的阳台上去了。”
   “有道理,还是李班长英明。只是……只是得经历太多的不易呀!”卿怀才自然明白李班长说此话的用意。一个纯粹的乡下人要在城里扎下根来会更是不易。
   当晚,李想就陪着卿怀才在招待所过夜,两人还真有一见如故之感,于是又聊了很久,聊了很多。也就是在那一个旱冬的夜晚,彼此都知道了对方成长的诸多轨迹。是文学改变了李想的人生,虽然他后来曾一度掇笔,那是出于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因为靠文学创作毕竟养不了家,买不起房,如今终于遇上了可以自主创业的好时机,才又抱着对文学的一腔赤诚,想成为一名个体文化经营者中的楷模把一面纯文学的旗帜扛起来;卿怀才是读过中学的,毕业后跟一位堂叔贩过木炭,做过木材生意,发了点小财后娶妻生子,还爱上了文学,在县、市内刊上发表过小说,有点名气后又当了几年村主任,因老婆前两胎生的是闺女,后来又违反计划生育生了个儿子才肯收场,为此他被摘掉了村主任的乌纱帽,并且在接受了乡政府的处罚后,便干脆自费去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当了几个月插班生。
   “卿同学,你早点睡吧,坐这么远的火车,想必也累了。”在对面床上的李班长侧过身交待卿同学。他还正准备说:“我们文学自觉的人生还才开始呢,来日方长啊!”但是那边的床上就已经响起均匀的鼾声了。在火车上颠簸了十多个小时的卿怀才已经鼾然入睡。“做一个好梦吧!”在心的深处,李班长动情地说。
  
   二
   卿同学确实刚合眼就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了自己初到北京时的窘迫日子,也梦见了接到李想电话时的激动心情。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卿怀才当初因老婆给生了第三胎被免去村主任职务时,心里就曾暗暗地发过誓:我卿怀才哪怕是削尖脑壳钻也要钻出点名堂来让你们看看!他所指的你们是村支部书记和乡政府派驻村里的吉干部。其实吉干部算是很关心卿主任的,两人毕竟在村里共事有好几年,还一起聊过村里哪个女人的奶子大屁股圆。他后来去北京就是吉干部提议的,吉干部有个大学同学在京城作书商,正缺能写文章的枪手,并且还把人家的大哥大和公司地址也告诉了他。到了北京后,发誓要钻出点名堂的卿怀才却没有去找吉干部的同学,而是冒冒失失先去了梦想中的文学殿堂鲁迅文学院,当时刚好有个少数民族作家培训班,他就壮着胆子去找到了教务主任,把发表了自己文章的内刊拿出来给主任过目,主任就领着他去了一趟院长室,但最后真正打动院领导允许他插班旁听的,还是因为他曾经在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乡当过村主任。
   “是土家族,还当过村干部,是我党的基石嘛!”院领导翻阅过刊物说。
   这是发表他作品的简介上写着的,卿怀才说,“我做过六年村管委会主任。”
   院长当即就拍板说,“做插班生收下吧!也算是给农村基层组织培养人才。”
   卿怀才高兴得不得了,交了600元学习资料费,领取了一摞资料后就在附近的一间危房里躲猫猫般安顿下来。尽管内心深处充满着极度的荒凉和孤独,他居然在听课之余还写下了《大山的女儿》这个近两万字的短篇小说。这是他的心血之作,并且以鲁院学员的身份先后去过北京的两家杂志社,三个月后却毫无结果。
   能推荐去鲁院深造的正式学员,个个都是在公开刊物上发表过不少作品的文坛骄子,天南海北的文人骚客忽聚到一起,闹出点绯闻来也是情理中的事。但卿怀才在班上却是个另类,是一个有着自知之名的过路客,且先不说自己只是个插班生,家里还有个婆娘和两女一儿正指望着他能早一天寄钱回去。所以眼看着别的“同学”出双入对时,他也就只空有羡慕而并无嫉妒。他心里甚至还自我安慰地想,不就是那么回事吗?我在村上当村民委员会主任时,丰乳肥臂的女人又不是没有搞过!不过在那一段亢奋而又潦倒的日子里,他也曾经拥有过一个临时性伴侣,只是那事来得太突然,简直有些猝不及防。事情的起因也原本近乎荒唐。
   那是在一个周末,鲁院的同学们,有的去拜访心中的导师,有的去走访出版社或刊物的编辑,有的成双结对去游后海或天坛或长城了,卿怀才却哪里也没去,他没有这一分心思,更无奢侈的条件,而是潜伏在闹市一隅的一栋小危楼里写他的小说《大山的女儿》,身边的一个简易煤炉上炖着一砂锅狗肉,这是他昨晚上的意外收获——他出门随意去溜达时,一只小牧羊犬却总是忽前忽后地绕着圈跟踪着他,“嚯,好你个狗东西,莫非你也排外不成?”他愤愤地骂了一声,小狗就汪汪地退了几步,他后来转身欲回危房,小狗又紧追不舍,“娘的,想刺探情报啊!”为躲避租金而心里发虚的卿怀才心里就动了歹念,趁四下无人,拾起一块残砖猛地朝小狗砸去,一摊脑浆和着血水溢出,居然叫也没叫一声就狗命呜呼了,他于是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提着小狗潜回了危楼,又去就近的菜市场买了五香、八角,并要了一瓶牛栏山二锅头……夜里他就已经吃过一顿了,酒也喝了半瓶,所以大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十时许,他匆匆地漱过口,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揭开煤炉,将还剩了一半狗肉的砂锅放上去,还刚铺开稿子写上一小节呢,砂锅里溢出的香味儿就蹿出了门缝窗隙,把一位卷发蓬松的慵懒少妇给引来了。
   “哟,这是哪路神仙啦?该不是传说中的丐帮帮主吧!”
   “你是?”
   “我是闻香而来的,怎么,不舍得分一杯牛栏山?”
   卿怀才如梦方醒,见女人盯着煤炉旁搁板上的二锅头,心便一惊一喜,惊的是自己的藏身之处终于被外人所发现,喜的是眼前这个少妇亦并非什么良家善辈。
   “哪里,哪里,”卿怀才慌忙起身去拿碗筷,也给妇人倒上了酒。
   “哟,是个写文章的骚客呀——”少妇瞅见了铺开在搁板一头的稿子,目光便亮了一下,于是又把娇滴滴的声音拖得老长,嘻哈地问,“是体验生活吧?”
   “是的,”卿怀才终于按奈不住,试探地说,“我俩也体验体验如何?”
   少妇竟大大咧咧地回了一句,“来就来呗,现在世界上到底谁怕谁呀!”
   居然置烈酒狗肉而不顾,两人因陋就简便先云雨起来,女人的叫声一浪一浪的,男人则撮着嘴巴如一头饥饿的羔羊在她的怀里乱拱……后来两人还是干过杯的,把半砂锅狗肉也一扫而光了,再后来少妇指了指远处的一片小洋楼说,“今天是周末,他不准会来的。”出门后还在呼唤,“啵比!啵比……”声音浪浪的。
   啵比就是少妇养的一条牧羊犬,她居然也是个北漂文青,还出版过一本书名叫《我的身体里葬着爱人》的畅销书,是用身体写作的先锋实验派,只是这几年此类书籍出版受阻,怀揣着满文学梦想的她也就沦为了某权贵养在这里的宠物。
   他俩后来又云雨过几次,但越到后来卿怀才心里越虚,便见好就收逃之夭夭了。有件事他还是感到特别自豪和满足的,那便是与全班师生照了个结业合影照。
   其时,他带在身上的三千元钱也已经所剩无几了,这才又回过头去找到了吉干部向他推荐的做书商的同学,在六铺坑附近的一个文化公司里一呆就是近两年。没想又接到了《子虚作家》杂志社李想社长的电话……梦很紊乱,时儿乡下,时儿北京,时儿贩木炭,时儿鲁院听课,“人生本来就是紊乱的。”卿同学在梦中说。
   李想却仍然在思考公司里的事,丝毫也无睡意,听到卿怀才的梦话后笑着丢了他一眼,坐起身摇了摇头,点了支烟浅吸了一口,脑海中却像过电影似的,不禁也浮现出了自己当年从一名手艺人进入县文化馆做文学专干时的戏剧性一幕。
  
   三
   镜头转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刚过谷雨节没几天,李想就骑着一辆破旧的红旗牌自行车兴匆匆来到了资滨县文化馆,他把缺了撑脚的单车靠墙根停下来,正要进大门时,刚好就遇上了那一位拍着胸脯表态叫他来县文化馆做文学专干的慕容馆长。李想喜出望外,忙冲着他打招呼说,“真是巧啊!正好就碰上您了。”
   慕容馆长先是一怔,拍了一下脑袋,便问道:“是喊我吗?你这是……”
   “我是杨树乡碎茶厂的李想啊!”他就差没说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了。
   “哦,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写诗的泥瓦匠。”对方终于记起有这么一个人,便顺口问:“又写了什么好作品呐?是来投稿吧?”
   李想一下子就懵了,嗫嚅地说:“不是您叫我随时可以来文化馆找你的吗?”
   那人又是一怔,“是吗?我……”然后嘴巴大张着,却半天没有了下文。
   “慕容馆长,你肯定又是在下面当了一回组织部长吧?”他身边有人笑言。
   “您那天说要我随时都可以来找你的呀!”听到慕容馆长身边的人话中的一个“又是”,李想心里不禁有些紧张了,便硬着头皮把自己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一回是老干部遇到了新问题,慕容馆长确实感到有些意外。
   李想却眼巴巴地在等待着慕容馆长的表态,心想自己既然来了,就懒得顾忌那么多了,读书人十年寒窗,为的不就是想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吗?我一个从小就在江上拉纤船头弄篙,后来又做了泥瓦匠的人,既然有这么一个能拿文学当砖头敲开文化馆大门的机会,又岂可轻言放弃?耍赖我也得把话说清楚了再回去。
   凡事有因必有果,李想的执着当然是有着充分理由的,只是当初的起因也很偶然,是在几日前的谷雨节那天,由县政协一位姓王的副主席带领十多位县政协常委到李想所在的杨树乡搞视察,一行人在乡政府听过汇报也吃过午饭后,乡党委张书记觉得不能让从县里来的同志们空手而归,便临时动议请大家去碎茶厂看看,也好给每人带点刚做出的新茶回去尝尝鲜。乡政府距离茶厂就四里多,大伙是散步过去的,到得厂区大门口,一块宣传板报里的咏茶小诗便吸引了众人目光。
   嫩芽初绽谷雨来,
   怀春少女悉心采;
   有谁识得杯中味,
   带露山花含笑开。
   民歌体的诗是由领队的王副主席朗声读过的,竟然就引来了一片喝彩声。
   “哈,短短二十八字,有色有味,情景交融。好诗!”一个大块头常委随即表示肯定:“诗中没有一个茶字,又无一不是在咏茶。”还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
   “嚯,慕容馆长本人就是个大作家,他都说是好诗,那就一定是好诗!”王副主席说。他起先以为是自己的普通话朗诵得好,听大块头的慕容馆长这么一解读,亦由衷地赞叹起来,“山野有才人!”那情形竟然比午餐时饮美酒还要开心。
   乡党委张书记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更乐在心里,回头问成保厂长,“这首诗是你们厂里人写的吗?还不找来向领导们介绍介绍。”他要的就是让大家开心。
   “难得麻烦厂长去找了,既然是个人才,我们就正好去拜访一下嘛。”王副主席曾经写过旧体诗,是个文学爱好者,再说政协委员中也需要吸纳文学人才。
   就这样,一大群人来到了在红碎茶厂做泥工活的李想的集体宿舍。
   也不是什么宿舍,而是搭建的临时工棚,工友们盘腿在地,就着一只装红碎茶的木厢在玩扑克牌,虽然不兴钱,但也有惩罚,输了的头上戴一顶符竹叶斗笠,只有李想静静地躲在一角,也就着一只木厢,盘腿坐在砖头上,他又在写诗了。
   “李想,李想,”成保厂长一连喊了几声,其他工友见有领导进来,都让到了一边,当时还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李想却微偏着头在作思考状,像根本就没听见有人在叫他似的,成保厂长便愤然说:“你个小子,年纪不大,架子倒是……”
   “嘘——”慕容馆长就赶忙制止厂长,说:“别惊飞人家的灵感了。”
   当时李想还真是沉浸在自己年少时的一段旧梦中,与他的那位美人鱼姐姐在资水里嘻戏过之后,又潜回了泊在孟公塘的一艘老木船甲板上,那一个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连风也死了,他的手中擎一盏油灯,照着她在为他补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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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始终在一种沉稳的叙事方式中展开,在讲述的过程中,巧妙利用镜头远近推拉法,忽而推远,忽而拉近,不断变换时空,向读者展示栩栩如生的画面。小说以李想和卿怀才为主线,把内刊编辑部一群文人因刊而聚的奋斗的过程深刻地刻画了出来:一方面,时代变迁文艺刊物生存的不易,另一方面吧,办刊人和既是办刊人又是作者等群体生存现状,以及打拼的不易等现实现状,像剥大蒜一样,有一种辣味,一一剥开,大白于天下。作品既描写了文化人众生相,又对这个群体深处人性的方方面面做了深度挖掘。这里,既有颓废,也有阳光,既有逃跑,也有迎难而上,既有左右逢源,又有直来直去。作者冷静叙述,并不作评判,但字里行间始终透出积极的一面,希望这盏灯,从未灭过。细节是小说的生命线,不断用一个又一个环环相扣的细节,推动故事情节向前发展,引人读下去,这就是小说的神奇。作品富有哲学深意,还有些禅味。任何事情,尽力就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过程重要。游戏人生一次,人生会用游戏一生来回报,文化人自有文化人的底线,坚守弥足珍贵。一主一辅的人物相得益彰,互为衬托,人物饱满,塑造很成功,结尾耐人寻味,发人深思。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山地731828829】【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70900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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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07-08 09:13:56
  欣赏作者这样不慌不忙的讲叙方式,学习了。
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07-08 09:15:11
  坚守一方圣土,实为不易。
   耐人寻味的作品,值得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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