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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43发表时间:2018-07-08 09:11:18

【流年】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小说)
   “这光天化日的,哪来什么灵感,还灵魂哩!”成保厂长是个从产茶区的村上抽调来的基层干部,大字不识几个,只知一担牛粪六箢箕,牛脾气倒是有蛮大,便大喝一声:“你咯李瓦匠,有县里的领导来看你了,还在发么子鬼呆呀你!”
   被成保厂长点名的李瓦匠还着实被吓了一跳,头一抬,自己先“呸呸”了几声,然后又慌忙站起了身来,见工棚里和门口都站满了人,却还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准备收拾一下木厢上乱七八糟的稿纸,却被到了身边的大块头给阻止了。
   “别收拾了,别收拾了,”慕容馆长说:“来来来,让我先拜读拜读。”
   于是便弯下腰去,顺手就拿起一张写了文字的稿纸,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你含着万般柔情
   在为我补一件旧衣衫
   油灯嗞嗞忽明忽暗
   默默无语我在你身边作伴
   哎哟!针刺破了你的指尖
   我的心一阵抖颤
   唯恐这缝补破洞的青线线
   稍不留神就会挣断了时间
   诵读声戛然而止,工棚里一片寂静,之后,慕容馆长才一声惊叹:“感情丰富,刻划细腻,生活味浓郁。好诗啊!”满脸笑容又把诗稿递给了王副主席欣赏。
   “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确实是一首好诗。”王副主席由衷地说。
   “爱情本身就是一首诗,李想写的就是他自己的生活经验。这小子是有蛮聪明。”接话的人是李想的师父,他娓娓道来说:“不过他命也苦,三岁死娘,十岁亡父,只读过四年书就涉足江湖拉纤驾船,后来又学做手艺,居然也有女子能看上他,愿意同他结婚,为他生孩子,为他缝补穿破了的衣衫,为他打点出门的行囊,尽管她从不关注也不懂他写的是什么,但偶尔能收到一张稿费单她还是蛮开心的。李想也曾经信誓旦旦地跟人家吹过牛,说自己是天上的文宿星下凡,一定会写出几只吃国家粮的饭碗来。他老婆菊儿虽然将信将疑,但更加勤勉,更加任劳任怨,硬是把他视为心目中的大英雄了。”李想的师父是个文化人,县城里下放到杨树乡的知青,他最后还发了一句感慨说:“哈,他比我们都有福气呢!”
   听过泥瓦匠师父说评书般对李想的简短而又朴实生动的介绍,同来的政协常委们居然也一个个深受了感动和感染,有人就热情地接话了,说:“既然小李这么有才华,慕容馆长把他安排到文化馆去嘛!”那是一个全民都敬重文学的时代。
   “那确实,你一馆之长,安排个把人应该没问题吧?”身后又有人起哄了。
   王副主席也接言了,“我回去也跟主席报告一下,让统战部门与杨树乡协商增补他为文化界的委员。”又拍了拍慕容馆长的肩膀说:“你这可是伯乐呀!”
   面对着眼前的王副主席,又看了看旁边的乡党委张书记,见大家都在望着他笑,慕容馆长稍顿了一下,便头一抬当着众人的面胸脯一拍说:“小李啊,文化馆就需要有像你这样的才子,我看这样,正好六月份要招人的,你要愿意做一个文学专干,随时来县里找我就是,我一定会做好安排!”一副神情极认真的样子。
   “哪还有不愿意之理!”王副主席怂恿着李想说:“小李,你记住了没有?”
   还真没想好事会来得这么快,李想一脸疑惑地连声说:“我记得,我记得。”
   这时,慕容馆长也终于记起来了,“是的,我答应过你的。”他照例又拍着后脑袋说:“但我还没来得及与馆里其他领导商量。”居然大大咧咧,如无事一般。
   同他出门的几个部下或朋友大概已经看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也就一个个都笑得一踏糊涂,并有人安慰李想说:“你放心,我们慕容馆长会一管到底的。”
   李想却走神了,仿佛听到他那位美人鱼姐姐在说,“挺住,你一定要挺住!”
   慕容馆长和李想面对着面杵在文化馆门口大概有五六分钟之后,才终于表态说,“娘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个卵啦!”慕容馆长也来自基层,他在区乡当办公室主任多年,应变能力强,办法多,说着就把李想往斜对面一栋废弃的木楼里领,沿木板梯上得二楼,一路啌哐地走过去,一间间风吹即开的房间如《聊斋》里的鬼屋,若明若暗,密布的蛛网上粘满了飞蛾标本。慕容馆长边走边交待说:“小李呀,这整栋大楼都是原县剧团的,反正还差得半年搞拆迁,你先随便挑一间住下来,工作嘛,就以我们县文化馆内部刊物的名义搞一个刊授中心,由你来担任刊授中心的教务处主任兼辅导老师,向全国各地招收刊授学员,每年六期,专发学员的文章。”他接着就掏衣袋,“我先借伍百元启动金给你去印广告信函,反正信封文化馆有的是,等学员们把刊授费汇过来你就可以立足了,你做文学专干的事,我也就好摊牌跟局里和县领导说话了。”一口气安排下来如喝蛋汤。
   “由我来当辅导老师啊?”李想一听就急了,但他也只楞了一下,见一抹大红的影子从眼前拂过,一个柔柔的声音便在他的耳际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先答呀,过了这个村只怕就没那个店了。”他这才忽然开窍,想到了他的美人鱼姐姐以前就是县剧团的著名演员。她会在冥冥中帮我的。李想便立马改口答应下来说:“好的,好的。”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幸好那时文学热潮席卷大江南北,以刊授名义招收学员正逢其时,李想自己就是好几个杂志的刊授学员,他心里清楚,人家交了钱无非是想得到辅导老师的青睐并有把作品变成铅字的机会。
   李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当起了刊授中心主任,并走进县文化馆做上了文学专干。那一年春天的雨水特别充沛,阳光亦格外明丽,李想家乡山坡上的山杜鹃花开得极是迷人。说干就干,《山花烂漫》刊授中心的招牌在一周之内就亮出来了。
   从此,一个不定期的内部刊物就改成了双月刊,十六开,八十六个页码,虽然很薄,却能容纳近十万文字。从修改学员作品、复学员来信及编辑校对等,里里外外一双手,且一旦来了灵感自己又得全身心投入进个人的文学创作中去,辛苦是一定的,但李想的一颗追求文学的年轻的心却总是被陶醉着。为什么会如此陶醉呢?这当然只有他自已清楚,在那些个如《聊斋》鬼屋里独处的夜晚,李想是无比地开心和快乐啊,他的身体里充盈着比资水孟公塘还要深广而辽阔的激情。不要问为什么,这是一个人精神世界里的秘密。或许别人也有,但没有被发现。
   也就是从那时起,李想的妻子菊儿敬上了观音菩萨,每天在乡下为他祈祷。
   乡下老家白驹村离县城二十多里,妻子菊儿每个月都会来看李想一两次,见面时她总会对丈夫说上这一句古人的励志箴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李想却答得悲壮,“会踏出一条路来的,牺牲我一个,为了妻儿们。”
   菊儿就慌忙用手堵住他的嘴嗔道,“尽胡说,你万岁万岁万万岁哩!”
   “应该是文学万岁万万岁!”李想对文学的真诚确实是无可怀疑的。
   “那就文学和你都万岁万万岁!”
   “好好好,我和文学都万岁万万岁!”其实他心里却在想念着美人鱼姐姐。
   菊儿后来又极为虔诚地补上了一句说,“菩萨会保佑你和文学的。”
   “那时真是美好啊!”由于卿怀才的到来,李想忽然又回忆起了自己当年那一段颇具传奇的往事,且心中也似又注入了新的活力。他稍微理了一下头绪,觉得收获至少有两个方面:一是既然自己已经把旗帜扛了起来,将同学们也召到了自觉班,就得履行好对文学和对大家的承诺,为各位的前程和生计着想,要善待大家,努力为大家谋福祉,争取尽可能地让人人都成为一棵城里的树;二是对办好《子虚作家》更有了底气,想想当年初出茅庐,凭一己之力也能把一家县文化馆的内刊办下去并且还能盘活,靠的不就对文学的满腔热情和以心换心对作者的真诚么!而今天自己依托的毕竟是省作家协会的牌子和文化自觉公司的市场操作,而且更有这么一帮好兄弟的同舟共楫济……又还会有什么样的险滩闯不过去?
   李想起床打开了窗户,深吸了一口微寒的夜风,再回头望了一眼对面床上的卿怀才时,发现他依旧睡得很香,并且那一张黑红的脸上果然漾溢着美梦的笑容。
  
   四
   第二天上午,像是有意要考验卿怀才处置突发性事件的应变能力和协调能力似的,他刚一上班就碰到了一桩奇怪的事。被一个自称是获得过香港世界华文诗歌奖的全国作协常委骂得狗血淋头。卿怀才是同李想从省委统战部走路到作协机关的,坐公交有两站路,打的跳一次表,有好几公里。李想说是带他先熟悉一下环境。绕子虚公园走了半个多小时,早晨的空气也谈不上有多清新,往来车辆日渐增多,人口增多,机械的轰鸣和人声的嘈杂像要把整个城市抬起来似的,尤其是各种车辆和各类空调等排放出来的气体,把城市弄得像一位患有肺病的老人。
   “来这子虚城里寻乌有梦的人还是不少呀!”卿怀才感慨地说。
   李想却并没有回答,只是无奈地笑了一笑,又摇了摇头。因为这同样的问题他已经与徐求正同学也探讨过许多次,而每一次讨论到最后,徐同学都只是意味深长地说:“神话传说中的精卫填海我们都知道的。没有结论,也许就是结论。”
   来到作协门口时,卿同学站住了,用异样的目光丈量着这一座小院。院门口有一株老树,枝呈铁色,却没了叶子。这就是曾经令自己仰止的地方吗?他似乎有话想说,嘴巴动了几下,又掏出了香烟,也递给李想一支,却终是无语。爬上作协五搂后,他长长地嘘了口气,好奇地盯着门口左侧悬挂的牌匾,他当然不知道“子虚作家杂志社”这几个潇洒霸气的烫红金字就是出自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长戴德之手,不然他又会嘻哈地说:“李班长你就是高明,省委宣传部长都说我们《子虚作家》是杂志社,那肯定就是杂志社了。”因为凭卿怀才本身是个准作家所获得的资讯,也一定知道内刊是只能对外称编辑部而并非什么杂志社的。
   没等卿同学开口问什么,李想就朝里面喊道:“我们又来一位新同学了!”
   卿怀才刚一跨进宽敞的五楼大厅,靠窗和里面像曲尺一样摆开着的办公格子里,立时就有一群脑袋从各自的档板里伸出,也有人忙起身走出来同他打招呼。
   “卿作家吧?我叫文华。”
   “你好!我是魏君。”
   “徐同学欢迎卿同学!”
   “哈哈,同学们好!”卿怀才一点也没有感到陌生,相反还觉得似是从前来过,甚至本应该是这其中的一员。省作协五楼的大厅里,顿时便充满了盈盈喜气。
   “看来大家在校样稿时就已经认识卿同学了,我也就不再多做介绍,这就是说,他昨天还是《子虚作家》的作者,从今天起就已经是我们的同学和《子虚作家》的编辑了。他在老家远岭县官庄村当过村主任,在北京文化公司编著过刘伯温的书,还在鲁迅文学院进修过,算得是半个神仙哩。”李班长介绍后,又转身交待叶兰说:“这里你给安排一下。我还得同魏君到省出版局期刊处去一趟。”
   李班长和魏同学走了之后,负责办公室工作的叶兰把卿怀才同学领到了一间空着的格子里,还笑笑地说:“村主任,你坐这间吧,我去把刚登记过的来稿拿给你。”后面格子里的美编白岩也起身把头探过来,并打招呼说:“你没听出来了吧,李叔刚才还送了你一个绰号叫卿半仙!”一句话把满室人都引得哄堂大笑了。
   自从挂上了《子虚作家》的牌子后,作协五搂的气氛就总是在两个极端:要么沉静如水,要么热闹似火。同学们的笑声还在大厅里飘荡,门口却有人冷不丁丢过来一句硬梆梆的问话声:“这里哪一位是编辑部负责的呀?”大家循声看过去,是一位约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着装说不上时髦,也并不土气,倒是拢在脑后的秀发间扎着的一个大红颜色的蝴蝶结,却招摇得实在让人觉得有点另类。
   常言道,有三种人惹不起,老人孩子和妇女。一时间热闹的五楼一片沉寂。
   卿同学却是个不肯信邪的人,或者说是一个有几分担当的男人,这时,他却自告奋勇地起身迎了上去说:“我就是。”又很客气地问了一声“请问您这是?”
   “呵耶,好一个‘我就是’!可我又晓得你姓甚名谁呀?”她说着便将左手往腰间一叉,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我是来要回我的诗歌作品的,那是我的手写稿,全世界就只有一份。你们《子虚作家》创刊我就挂号寄来了,现在都超过五个月了连音讯也没有一个。你们是怎么承诺作者的嘛!”她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难怪有人说你们就是一群不三不四的文化骗子,做不到就莫乱承诺,尽做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事,以为马屎表面光就能骗人,羞不羞啊你们?”推波助澜者是作协的一位卷发家属,他家先生原来也想承包《子虚作家》,只是开口就要求作协机关每期补助捌千元印刷费,作协当然没有同意。这个作者就是她领来的。
   “请问您的稿件是从哪里寄出的,您叫什么名字,作品名称是什么?”叶同学一听,知道是遗留问题,新来的卿同学肯定不知情,也就忙起身一边递水,一边很专业地问这位气势汹汹的作者:“您有存单吗?我们每件稿子都有登记的。”
   “嘿呀,哪来的野丫头,是在审问我啊!你是作家协会的什么人哪?你能代表谁跟我说话!”把一个漂亮的姑娘逼得连退了三步。叶兰正准备回答“我是负责来稿登记的”,怜香惜玉的卿同学把军大衣一操,拉开叶兰向那妇人杵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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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始终在一种沉稳的叙事方式中展开,在讲述的过程中,巧妙利用镜头远近推拉法,忽而推远,忽而拉近,不断变换时空,向读者展示栩栩如生的画面。小说以李想和卿怀才为主线,把内刊编辑部一群文人因刊而聚的奋斗的过程深刻地刻画了出来:一方面,时代变迁文艺刊物生存的不易,另一方面吧,办刊人和既是办刊人又是作者等群体生存现状,以及打拼的不易等现实现状,像剥大蒜一样,有一种辣味,一一剥开,大白于天下。作品既描写了文化人众生相,又对这个群体深处人性的方方面面做了深度挖掘。这里,既有颓废,也有阳光,既有逃跑,也有迎难而上,既有左右逢源,又有直来直去。作者冷静叙述,并不作评判,但字里行间始终透出积极的一面,希望这盏灯,从未灭过。细节是小说的生命线,不断用一个又一个环环相扣的细节,推动故事情节向前发展,引人读下去,这就是小说的神奇。作品富有哲学深意,还有些禅味。任何事情,尽力就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过程重要。游戏人生一次,人生会用游戏一生来回报,文化人自有文化人的底线,坚守弥足珍贵。一主一辅的人物相得益彰,互为衬托,人物饱满,塑造很成功,结尾耐人寻味,发人深思。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山地731828829】【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70900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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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07-08 09:13:56
  欣赏作者这样不慌不忙的讲叙方式,学习了。
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07-08 09:15:11
  坚守一方圣土,实为不易。
   耐人寻味的作品,值得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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