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这样的事让他耳热心跳。生活是一潭清水，猛然投进一块臭肉冒出黑绿色的气泡，发出令人窒息的臭味，难免有一点尊严丧失的谴责。后来司空见惯了，他真的羡慕领导。领导对他的一番开导更让他牢记在心：现在这世道，压力大，竞争力强，怎么舒服怎么来，小路，你起先不习惯，习惯了就好了。尊严这东西太不值钱了，人啊，要学会随方就园，学会忍，学会睁只眼闭只眼；学会给自己找出路；学会圆滑。学会不把尊严当回事，你想一想，自古以来哪个忠实官员不是让皇帝老儿满门抄斩了？比如：四岁就懂得让梨的孔融，不也让曹操杀了。领导的话就是圣旨，必须听。那一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光荣的党员。工作评估中得到领导的认可，这样写到：此人工作认真，有责任心，任劳任怨。有较强的学习能力和理解能力。能按时完成工作任务，努力，务实，勤奋，团结同事，服从领导，接受新事物强，有组织能力。“嗤”他自己看了也忍不住掩嘴偷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让枣花言中了。路政威除了给领导拉皮条打掩护自己也过过瘾。工作累了，只要躺在哪儿闭上眼，脑子里就由不得自己，出现了美女裙摆下面隐藏的那个男人最喜爱的玩物；有的肉嘟嘟的，有的平塔塔的。他的一只手就会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裤裆里的物件：都是女人啊女人，石榴裙下隐藏了淫欲之念，撩逗男人的眼球，才让男人扣上了道貌岸然的大帽子。
　　 十
　　 枣花伺弄那些植物真的上瘾了，有空就一头钻进试验室。把这株的叶子瞧瞧，那株的花蕾摸摸。拿一把小铲不时给松土，再施肥。“咚，咚……”有人敲门，是三捣蛋来了。他看到枣花手里拿着小铲，笑着说：“枣花姐，锄地啊？你真是和‘农’结亲了。”枣花笑着给三捣蛋介绍她培育的作物：金丝枣，黄枣，其他培育的是大豆农作物和黄芪药作物。三捣蛋笑着说：“枣花姐，太辛苦了，伺候农作物够你累的。”枣花笑着说：“那怕甚，人只要愿意干自己想干的事，不是累，是享受。”她说起那些农作物话题就很多，脸上荡漾出喜悦，“照顾农作物就像照顾孩子，要适时浇水，施肥，不能多，也不能少。她说培育的两个品种的枣树苗的土壤还是她从老家枣庄宝贝一般用袋子背回来的。其实，枣苗生命力顽强，最贫瘠的土壤也不妨碍它的生长。三捣蛋对她的话很是惊奇，“哇，枣花姐，你太伟大了，我懂了……”枣花笑着看了三捣蛋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用一条红线把匍匐在地上的金丝枣枝干和靠窗口的一根架子撑起来。那上心劲真让人感动。“懂甚了？”三捣蛋眯起小眼睛笑而不答，对着枣花调皮地弹出一个响指，“天机不可泄露，哈……”枣花也跟着他笑了。她留三捣蛋吃饭，三捣蛋很开心：“这还差不多，我就是蹭饭来了，大哥哩？
　　 “出差了，走了一会了。”枣花系了围裙做饭。三捣蛋问吃甚？她说你想吃甚？城里人的大众化饭菜炒菜焖米。三捣蛋说吃家乡饭豆面剔八股子。枣花说，好哩。她麻利地拌面，拌好豆面放太阳下醒一会。她将葱姜蒜扒好在案子上切碎，把油倒进烧热的铁锅，等油冒烟之时把葱姜蒜放进去，一股香味儿“咝啦啦”地冒出来，美味油泼臊子成功了。枣花再把醒好的豆面放一小盘，倾斜端在胳膊弯子，既不能让面溜开，也不能不动，用一只筷子细细剔进开了水的铁锅。等煮到一个个剔八股子在锅里小鱼似地翻滚，再用笊篱捞出来。枣花给三捣蛋捞了满满一碗，三捣蛋笑着说：“枣花姐，再满了不能拌臊子了。”他自个分在一只空碗，勺了臊子，再放了“老干妈”、醋，有滋有味吃起来。
　　 吃饭期间，二人话题不离“农”字。现今有了惠农政策，村子里的人还是老样子——种地。抱住老作物糜黍不放，也有思想水平高的人学路步通的先进种田，种些经济作物，玉米，葵花。枣花说村子里的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些政策。三捣蛋说他回去走了几天，把他妈妈接进城帮他做饭。他妈妈住了几天死活要回去，说不如村里好住。首先上厕所就是问题，蹲在马桶上屙不出来。二人说着大笑，笑过后，枣花问：
　　 “回去见着我爹没？”
　　 “见着了，他老人家不硬了。”
　　 “我爹说甚了？”
　　 “能说甚，就是问我见着你不？我说常见了。他老人家说我们乡里乡亲的，到了城里要互相照顾。”
　　 “还说甚？”枣花眼窝红了。
　　 “说你瘦了没？路政威欺负你没？”
　　 “三子，我，我对不起我爹，我，我这女儿……不孝！”枣花哽咽了。惹得三捣蛋也喉咙里仿佛堵上了石子，嘴里的食物难以下咽。
　　 时间是世界上一切成就的土壤。时间给空想者痛苦，给创造者幸福。
　　 “精准扶贫”最早在2013年11月，习主席到湖南湘西考察时提出的“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精准扶贫”。2014年1月，中央详细规制了精准扶贫工作模式的顶层设计，推动了“精准扶贫”。2015年1月，精准扶贫首个调研地点选择了云南，标志着精准扶贫正式开始实行。枣花所在单位农科院负责大河头乡的扶贫工作。枣花主动提出回枣庄参加扶贫工作，经过上级批准，枣花担任枣庄第一书记。
　　 踏上归家的路途，枣花心里感概万千。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与泥土相伴，听着羊咩、狗吠声长大。与村子里的小伙伴们成天游玩在乡间的小河里、大树上，攀爬陡壁的山崖。划破了裤子，花猫了脸，母亲唠叨：一个闺女家爬墙上树，没个姑娘样。爹开心的说一句：我闺女是地地道道的假小子，有出息。直到今天，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出息在哪里？心中那份难舍的乡情依旧与泥土气息紧密相连。爱父母、爱家乡的一草一木。无论她在这个城市过上怎样的生活，也忘不了枣庄朴实厚重的生养她的故乡。老槐树、小河、村子里的沟沟岔岔，都是心中的美景。父亲的烟袋，母亲的围裙，院子里的鸡盆以及那些叽叽咕咕的带着鸡崽子觅食的母鸡，都是她美好的生活记忆。佝偻的身影，见面一句：干甚去？吃了？乡音中蕴藏了乡村人淳朴的人品与厚重的乡情。彭麻麻唱过的那首《父老乡亲》歌曲,至今让她感动无比。
　　 “我明天就要回村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月朗风清的晚上，枣花依偎在丈夫身旁，把回村的消息告诉了他。
　　 “那好啊，好好为乡亲们办点实事。”丈夫说的话她很喜欢。
　　 大河头乡镇是五个自然乡镇合并而成，乡长是路政威的老领导，领导为了“清净”调到地方基层任职。
　　 十一
　　 枣望的女儿枣花回村搞扶贫工作真是枣庄一大新闻。大槐树下说什么风凉话的也有，多嘴女人们三个一堆两个一伙唾沫横飞。张婶问：你们说是不是路政威不要她了？结婚多少年也没给路家飞出一只苍蝇。李嫂答：我看枣花是上天支配到枣庄报复路家的。谁叫他路步通整天价骂枣望老汉‘老绝户’。这下看他路家要绝户了，嘻嘻……还有的说枣花一个女娃娃家能干甚？
　　 到底能干甚，要干甚？枣花心里明镜似的。
　　 女儿回来，枣望甭提多高兴了。他听到关于女儿的任何风言风语都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态。他摸着自己的胡子，望着女儿的背影，注视着女儿认真工作的劲儿，目光传递一种默默的疼爱。脸上盛开出世界上最甜美的笑容。那一瞬间，觉得女儿不比儿子差。
　　 “枣花，好好干，爹给你做好吃的。”这一句，感动的枣花抱住父亲泪如雨下。“爹，女儿不孝，原谅女儿当年的无知！”她爹老树皮似的手掌擦去她的泪痕，抖动嘴唇，眼泪默默流下来。
　　 工作介入村里的各种项目、村公益事业的立项和承包。落实乡党委、政府部署的中心工作。枣庄村民中年劳力在外面打工的听说贫困户有很多优惠辅助。帮扶措施广泛：大病医保、农村低保、粮补、煤补、养老保险。他们逐渐回到了村子里，所谓的落叶归根。他们的日子过得虽然不能说很好，但绝大多数也不似扶贫可行性报告中分析得那么糟糕。三捣蛋的二哥常年在外包工程，突然回来要求建档立卡，介入贫困户。支委、村委会议没有通过，他恼羞成怒，一通大骂：甚俅烂滩账(甚俅烂滩账:乱弹琴),政策还是村策？谁给规定我不能享受贫困户待遇？此人财粗胆壮，白色衬衫下摆系在裤腰带里。裤腰带系着一串形状不同的钥匙。骂人的时候手叉腰眼，眼睛一瞪一连串脏话毫无保留从满嘴白牙的嘴巴溜出来。
　　 “二哥，谁都无权规定，我们是按照条款办事，为百姓着想。”枣花心平气和讲起党的精准扶贫政策。
　　 “枣花，为百姓着想，我不是老百姓？”
　　 “二哥，你的情况不在扶贫标准。”
　　 “一边去，要不是看在打小耍大的，我才不吃你这一套。你个女娃娃知道个甚？我找老支书闹去！”三捣蛋的二哥打断枣花的话。
　　 “你找习近平闹也得有个理，你小子在城里小车开着，高楼住着谁不晓得，你是枣庄贫困户鬼才相信。看见国家给老百姓几个钱你就急眼了？数你穷了？你妈给你讨媳妇，把两大瓮猪糠上面苫了一层谷子装富，那才叫穷，你忘了？”老支书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恰好听见了三捣蛋二哥的话，一顿数落。
　　 “甭整那些没用话，你这老头子多少年村干部，给村子里带来了甚好处？这也是枣花丫头回来我们才知道有个扶贫项目，指望你还要装不知道？你要不给我定个贫困户我扇你两个耳刮子，你信不信？”
　　 三捣蛋二哥朝着老支书手腕伸得直直的，张腔做势吼叫着，老支书眼睛也没眨一下说：“狗日的，不扇老子也不想闹俅他了，谁闹闹啩。”老支书摔下手里的一沓资料背着手儿就走。
　　 枣庄这个无人问津的偏僻山村，以前，主流涉及惠农政策对于落后的枣庄就像刮来一阵风，又莫名其妙消失了。村干部为了“省心”一切党的惠农政策藏在阴暗处不与运作。习惯于把党的政策压缩在枣庄偏僻落后的影子里，与时代独立开来。
　　 枣花认为，应该为偏僻山村打开城门，让他们的思想走出来吸纳新事物。无论乡村城市，都是中国的土地，无论市民农民，都是平等的中国公民，都应该享有平等的发展权利，任何人为的区别对待，都是逆时而行。
　　 村财务公开，是枣花代理村支书做的第一步。杜绝搞“半公开”或“假公开”。带动一些困难村民熟悉扶贫政策。只要愿意干敢干不用为没本钱发愁，扶贫项目能办免息小额优惠贷款。
　　 枣庄扶贫项目审定养殖，一些村民愿意养猪，枣花帮他们跑前跑后贷款，建猪圈，买猪崽。猪粪是天然的农家肥，种农作物玉米喂猪，这样的有利循环，村民举手称赞。
　　 “枣花，多日回去住几天哇，丢下那小子也不是个事，男人一个人呆久了生事。”枣望在一个日头伸出脑袋的早上，边吃早饭边对女儿说。
　　 “爹，没事，不用给我操心。”
　　 “听人家们说那小子不要你了，我的傻闺女啊，爹说你甚好啊，还说没事？”
　　 “爹，能有甚事啊，他的工作也很忙，我们谁都没有吵嘴的时间，放心吧，爹，我们好着哩！”
　　 “听爹的，回去！”枣望命令的口气。
　　 “爹，听你的！”
　　 父女笑了。
　　 回到家里，一片狼藉，路政威的衣服丢了满屋子。烟灰，方便面袋子，垃圾到处是。她来不及处理就跑到三捣蛋的大棚。
　　 “枣花姐，回来了，走这么长时间不怕路哥找小三？”三捣蛋开玩笑。
　　 “怕能怕住，那是靠人的品行。”枣花仔细观测她临走前搬给三道德照顾的枣树苗。它长势妩媚，枝叶早已伸出一尺之外，细心的三捣蛋用一根分叉棍撑起。枣花十分感激，三捣蛋笑着说了一句让枣花脸红的话：“爱屋及乌！”枣花笑着转移了话题：“你二哥回来闹事，老支书也撂挑子了。我一肩挑两担，真闲不下来了。”
　　 “枣花姐，太累了，不止路大哥心疼，我也心疼了。”
　　 “说正经的，去去去！”
　　 “嘿嘿，枣花姐，开开玩笑放松放松。”三捣蛋递给枣花一瓶矿泉水，“我二哥是发甚神经哩？他过得很富裕，还眼热贫困户？”
　　 枣花不喜欢评论个人问题。把话题转移到发展枣庄上：“枣庄需要一位带头人，需要培养年轻有为的村干部。我们村现在都是一些老党员，思想落伍，缺乏领导能力，需要培养一批新党员，建设一支年轻领导班子。”
　　 “枣花姐，你的心回到村里了，枣庄有你这个女儿光荣啊！”三捣蛋伸出了大拇指。
　　 枣花伸出手拍了一下，“去你的，和你商量正事哩，老没正经的。”
　　 “枣花姐，我这话是正经话。你瞧瞧你这身打扮，蓝色运动服，白色运动鞋，就像一个假小子。人家那些端铁饭碗的女人们今儿穿旗袍，明儿穿西服，后天进美容院。换着花样打扮自己，瞧你，脸蛋吹得成了我们村沟里的红砂石了。”
　　 “疼我？疼我就帮我？”
　　 “是疼，弟弟疼姐姐，嘿嘿……不知道我能作甚？”
　　 “甭嬉皮笑脸，你是党员，回村干几年？”
　　 “枣花姐，我，你让我回村当支书？”
　　 “不是我让你，我只是推荐，还得上级批准，村民满意。”
　　 “我，我能行？”三捣蛋一本正经问。
　　 “对自己要有信心，你是当过兵的人。一个捣蛋调皮的乡村小子成为一名军人，是部队生活让你脱去山野村民的外衣，成为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你有责任为我们村的发展路子带头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