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日落黄昏(小说)
后来去找农技站,他们说他们那是引种失误,也是受害者,种子是真种子,那是从湖南那边引进的种子,那种子不适合我们广西的气候种植,只属湖南那边的气候。而遗传一号是作中稻用的,不是作早稻用的。
那是九五年的事,后来只赔得几百块的肥料种子费。那时候的农民法律意识很薄弱,又不懂得上告索赔种植方面的东西。
同时德龙也养了几头猪,但是他每养三头或五头,不是阉时死就是病死,总之每养一批猪都会死去一只或大或小的猪。搞得德龙都不敢养起猪来。
廖老木对德龙说,这就是你的命哟!但是怕了就不养,这样也不对。死了就不养那怎么行?怕也不行,死,也还是要养的,养猪是攒钱下筒,积少成多,不养猪哪有钱来起房屋?
廖德龙后来又去借亲戚的钱来养鸭,开始时他养一百只,每只鸭苗从小到出栏,需要吃十三至十八的混合全价饲料。第一批一百只杂交樱桃谷鸭他仅饲养了六十五天,就全部出栏,这一百只鸭给他带来了将近一千元的利润。于是德龙又购买了第二、第三批鸭苗回来饲养。而且规模一次比一次大。
二00三年一次禽流感,把德龙的鸭场给收拾了。除了死去好多鸭子,剩下的养好养大也没人要,没人吃。整个广西,乃至全国,人人将近一年不吃鸡鸭鹅肉,德龙鸭场亏了二万多元,种种原因鸭场终于破产。
禽流感给养猪养牛的养殖户带来了喜讯,肉猪市场一路畅销,市场价格稳定并呈向升趋势。
廖德龙与老婆小玲经过反复商量,决定去银行贷款二万块钱回来进行养猪。那时能在农村信用社贷二万元钱是很不容易的事儿。
德龙是个善于学习善于钻研之人。他听人说广西的瘦肉型猪养殖大得快,肉料比才1:3,但得有技术才行,不然的话还不如养本地土猪。
廖德龙跑到广西科技情报研究所去请教专家,终于摸索出了一条养殖瘦肉型猪的经验来。
他又跑武鸣双桥、里建去走访那些养殖瘦肉型的大户,跟他们学习经验,跟他们要猪苗回来饲养。
那时瘦肉型的猪有二元杂交,有三元杂交的,但最好的是广西贵港扬翔畜牧有限公司出品推广的“龙宝猪”,它的肉料比价低,好饲养。
那时有一句话: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三
廖老木耙整好秧田地,把轭头从牛脖子上解开,把牛牵到旁边一块长满野草的水田里,对着那头老母牛说,你在这里慢慢啃着,不许乱跑,听话啊!
转身回到刚耙整好的那田头,把耙架上的泥土擦洗干净,放到别的空地上。然后掏出一支烟,点上贪婪地吸着。
这是近村子旁边的一畦凹水田,一下雨就有水。是村子里专门拿来作育秧苗的基地,每家每户都分得几分的田块。
廖老木吸着烟,拿着眼望了眼前的那一畦田,只见才有七八块小田耙整好,其它都是长满野花野草。
“看来今年种田的也没有几户人哦!”廖老木自己一个人低声嘀咕。他每次看到那些成片荒芜的田地,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惆怅来。
“卖猪肉啰,卖猪肉啰……猪肉啰!”一阵嘹亮的叫喊声从村子里传来,声音飘荡在村子的整个上空。
廖老木在另一块水田里,用水胡乱地把沾满泥巴的裤管擦了擦,走过去背起铁耙子,牵着牛儿往家中走。
村子中央的大榕树底下,杀猪佬阿标停好摩托车,拿两个饲料编织袋放到树底下那块用几根木格子钉成的小木排上,又拿一张油腻的塑料铺在编织袋上,然后从摩托车架子上拉的箩筐里把猪肉、猪下水、猪脚等摆到上边。
不一会儿,从村子里各条小巷道走出稀稀拉拉一些人,那些人多是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妪,大伙疲沓着脸,围着地上的猪肉边看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男人们先问阿标拿烟来抽,阿标拿着抹布把油腻的手擦了擦,然后从裤袋里摸出一包真龙香烟,给到场的男人们一一发烟,一边发一边说些别的事儿,发完顺手把剩下的烟盒放在猪肉摊上。
男人们慢悠悠地吸着烟,并不急着买肉。一些老太婆们买好了猪肉的也不急着回家,站在旁边看着别人买肉,同时又指手划脚地说,要这边的肉才好吃,前胛的肉多嫩多甜,后腿的肉渣味多。
每天早上九点多钟,杀猪佬阿标就会拉着猪肉来大榕树下卖。卖到十点多钟,他一走就再也没有别的杀猪佬来卖猪肉了。哪个要是错过时间不能买,就只能晚上打嘴了,或是想吃肉得去丁当街或那桐街才有了。
村子最热闹的也就是早上买猪肉这一时刻。
四炮伯一来到猪肉摊,便伸手拿那烟盒,打开,里边一支烟也没有。他朝正在忙称肉的阿标说:“老标,没有烟了呢!还有没有?没有我就不买肉了!”
阿标一边称猪肉一边说,“有,有,等一下下。”一边对买肉的容婆婆说,五块钱,差一点。放下秤杆从口袋又掏出一包烟来递给四炮伯,同时拿过小食品袋装上刚才称好的猪肉,递给容婆婆。
容婆婆说,你刚才不是说还差一点吗?补给我没有,昨天你给我的不够秤,我回去称了少了几钱没够呢,你今天又想少我……
阿标笑嘻嘻地说,容婆婆,没有吧!难道是我昨天看错了?来来,你看今天补这么多给你够了吧?说着拿刀子割了一两多的半肥瘦猪肉放进称好的食品袋,递给容婆婆。
容婆婆开了钱,心满意足地往旁边站开。
四炮伯接连抽了三支烟。然后翻了翻摊上的猪脚,对阿标说,我想要买猪脚。
阿标笑着说,好哇,吃猪脚脚后跟有劲儿呢。
四炮伯翻了又翻那只猪脚,对阿标说,“我想买猪脚,只要猪脚不能带骨头……”
阿标一听,立马唬着脸说,“天呀这样的废话你也能够说出口,你叫我该如何切给你?”
四炮伯说,人家城里都可以这样卖的。
阿标更气了,“人家城里有这样卖你去城里买吧,我们这里没办法呀!”
四炮伯说,你到底卖不卖?
阿标说,你的要求我无法办到,你不买就走开,不要啰嗦,你找抽啊!
四炮伯与阿标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的人议论纷纷的,但没有人站出来阻止他们吵架,没有人敢出来说句公道话。大伙儿都知道四炮伯的为人,都不敢惹他。
四炮伯是一个六十零岁的鳏夫,他年轻时做事情很阴鸷毒辣。你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他,半夜里他会去糟蹋你的农作物,或拉你家的牛到你家的水田里去踩踏那稻子,或去砍你家的甘蔗、香蕉,或用老鼠药去药死你家畜禽。村人们对他敢怒不敢言。
在村子里,四炮伯就怕廖老木一人。四炮伯是廖老木的堂弟,从小到老,老木一直可以打骂四炮伯,而四炮伯绝不敢对老木吭一声,四炮伯论体魄打架一直不是老木的对手。
廖老木来的时候,四炮伯正与阿标一边拉拉扯扯,一边骂不绝口的。
老木黑着脸,走上前来,照着四炮伯的屁股踹了一脚,四炮伯趔趄了一下,跌坐于地上。
廖老木朝四炮伯吼:“吃饱饭没处消吗?来这里撒什么野?田地里的草都长到家门口了,你不去弄,来这里显摆什么能耐……”
四炮伯一看是老木,他不敢高声,低低地说,是阿标先打我,我才动手的,你不说阿标反而怪我呀……
老木骂道,你一张开嘴巴我就看见你喉咙了,还说你有理呢?奶奶的……还不滚回去,还不嫌丢人哩!
四炮伯爬起来,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阿标拿着一支烟塞到廖老木的嘴巴里,拿出打火机给老木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又给周围的男人们逐个发一圈。
阿标说,我要不看他老人的份上非揍他一顿不可,几十岁的人啦,胡搅蛮缠的。
老木吸着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阿标说,木伯,你这满裤腿泥巴的,耕田去啦?
老木说,两分秧田地,准备播稻种育秧苗哩,古语说,清明前育完秧,谷雨后插完秧嘛!
阿标说,木伯你真是有福都不享,自找辛苦,还种什么田地的?是我早就跟儿女到城里享福去了。
老木叹口气说,你还没到那个年纪,有些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这么容易这么美好!事非经过不知难哦,到了我这年纪你就懂啦。
廖老木买好猪肉准备回去时,阿标问,木伯,你家那几头猪几时卖的跟我说一声。
老木说,还没这么快,到时再说。
阿标说,这一阵价格还往上涨一点,不过也不算大,清明前后一般猪价都是可以的。
老木说,但愿吧,到时再说,到时再说。
廖老木拿着猪肉往回走,路过廖德明家老祖屋时,他往矮墙边上望了一眼,无意中看见德明的老婆小何蹲在院子矮墙边嗤嗤嗤嗤地屙尿,正想走开,那女人站起来一边系裤子一边大声喊:“木伯,买肉啊?”
廖老木只得应道,“是啊,买肉呢!”
老木又问:“你在这干嘛呀,这老祖屋阴森可怕的,没人呢。”
女人系好裤子,笑嘻嘻地说,我在干嘛你刚刚不是看到了吗?还明知故问的。要不要我重新再做个示范啊?
老木赶紧打哈哈,对那女人说自己还要回去放牛呢,没时间闲聊了。
老木一走,那女人冲着老木的方向恨恨地说,你这老木,跟老娘我装什么假正经,你和五嫂刘玉兰的事谁人不知?你们男人心里头整天想些什么老娘我心里头清楚得很,有色心没色胆,哼,你等着瞧吧,看老娘我怎么弄倒你……
其实老木刚才心里头也是春心荡漾。尽管他已六十零岁,但对男女之事还是情趣很浓,老婆过世这么多年,他除了偶尔去街上解决问题,村里头还有五婶刘玉兰与他相好。
廖老木心里清楚,廖德明长年在外打工,家里头的女人小何才四十几岁,夜里是耐不住寂寞的。他知道那女人跟村子里好几个男人有一腿。刚才要是自己再挑拨一下,十有八九定能成事的。
这么想着回到家里,心里不禁有点懊悔起来,明明到嘴的肥肉自己却不吃,还装什么大头?鸟不吃鹫吃。
这时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廖老木刚拿起话筒,里边就传来刘玉兰的声音。
玉兰说过些天准备从城里回来,以后不需要去城里带孙子了,她要回家种田地,让老木帮她播二亩水田的秧苗。俩人电话嘀咕了好一会儿。
挂上电话,老木高兴得不知所措。自己日思夜想的玉兰终于回来了,虽然儿女们不同意他跟玉兰结婚,但也不反对他跟玉兰来往。
廖老木很想光明正大地娶玉兰过门来,给玉兰一个交待。他需要时间,他需要孩子们的支持。
四
七八十年代,廖家村有一帮业余戏团,唱粤剧的。农闲或过年时节,戏团就在周边几个大队巡回表演。
刘玉兰和廖德星是那戏团的主力军。俩人经常搭档演出,一个演公主,一个演驸马爷,要么一个演小姐,一个演富家公子。
后来俩人结成了夫妻,真个郎才女貌的般配。谁想改革开放之后不几年,戏团瓦解分散。
廖德星从此以酒消愁,整天沉浸在醉生梦死之中不能自拔。他一日三餐都是以酒为主食,喝酒像喝白开水一样。有时半夜醒来还喝上一杯半杯水酒。早上起床洗漱完毕什么都不做,先喝一杯水酒方才生火做饭,挑水洗衣。
廖德星整日里酒气熏天的,有时晚上喝多喝高了就对玉兰东骂西骂,骂丑骂相的,甚至扯玉兰的头发,拿烟头来灼炙玉兰的全身。把玉兰往死里揍往死里打,刘玉兰几欲轻生,但每次想着她们那双年仅几岁的儿女,她忍受住了,为了儿女,她得活下去。
廖德星三十六岁那年患上了严重的酒精肝病毒,最后治疗无效,终于命赴黄泉。
是酒害死了玉兰的丈夫廖德星。三十六岁本命年,廖德星迈不过这个坎,留下刘玉兰及她的一双儿女,恨悠悠地离开了人世。
没了男人的刘玉兰精神上一下子全解脱了,但生活中却作难了,儿女还小,她一个女人家的又不会扶犁耙地。每次人家的田地都种上东西了,可她家的田地还是没翻耕耙整,种什么东西都是慢人一拍的。
正在刘玉兰为田地的事锁愁眉之时,廖老木夫妻俩赶着自己家的牛儿来帮玉兰耕田种地。
廖老木那时是廖家村的生产队队长,虽说那时田地已承包到户,村人们不需要什么生产队长,但有时上级政府部门有些通知比如收提留款、山林承包确定权,交纳公购粮,集体修理水沟、修公路、生产队鱼塘承包、荒山坡地承包、村子里贫困户救济补助上报等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还是需要生产队长来从中安排的。
廖老木那时也才四十来岁,干活里里外外一把手很是利索,田里地里的活一天干到晚也不觉得累觉得困。
农忙时节廖老木不但夫妻俩帮刘玉兰的忙,每年每季度村子里的困难户、贫困户的救济老木都力争为玉兰争取到名额。老木的情刘玉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廖老木记不得自己几时与刘玉兰好上的,总之那是他老婆去世以后的事儿。那时候村子里的人也曾偷偷议论过老木与玉兰的是是非非,也曾猜疑。后来时间一久,人们却也是见惯不怪的,渐渐地淡忘了此事,人们想自己家穷不忧去忧什么国乱啊?
老木碍于儿子媳妇的面上,他与玉兰来往表面上还像老婆在世时一样,唯有夜深人静之后俩人方敢私下呆在一起。
前几年廖老木对三个儿女说自己一个人生活孤零零的,想找个老伴儿。
女儿红袖持中间派,三个儿女都知道父亲想娶刘玉兰过门来。她不知该反对还是该支持。她只对廖老木说,爹你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