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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遇见】悲伤的红裙子(小说)


作者:黄也 布衣,358.6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38发表时间:2018-08-29 08:23:59


   按照来疆时的设想,表哥在南部新疆的团场包地,拥有几十亩土地,郝大庆投奔表哥,就是希望表哥利用他先来团场几年的便利,通过关系,也为自己承包一些土地,帮帮自己。可是,当郝大庆偕郝秀秀照信索骥寻上表哥家门的时候,表哥不但没有他乡遇亲人的喜悦,反而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责备:
   “你来这里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
   表嫂冷着一张脸呆在一旁不吭气。
   郝大庆万里之外见到亲人的狂喜仿佛突然遭遇到了冷空气,气温骤降。
   “走得急,没有来得及通知表哥表嫂,是我的不对。”郝大庆讪讪地说,“希望表哥表嫂原谅我的年轻,不懂礼数。”
   “好了,既然来了,就先安顿下来再说。”表哥冷冷地说。
   表哥安排给郝大庆郝秀秀的住房,是一间简陋的堆放杂物的小房子,低矮破败而又暗黑。就这样,郝大庆不远万里投奔到表哥家,没有热情的笑脸,没有特别的招待,当天晚上,他就和已经叫做妻子的女人郝秀秀抱了表哥表嫂给的两床破棉被,住了进去。
   二月的南疆,气温还相当低,房子外面,稍微阴凉一点的地方,还可以看得到冬天留下的积雪,被冬天冻住的广阔的原野,尚硬得如同水门汀,远没有到化冻的时侯。住在这里的人们,房子里加的火炉还没有熄,日日夜夜燃着。但是表哥表嫂没有说要给郝大庆郝秀秀住的小房子加一炉火。没有人住过的房子,要比人住过的房子更阴冷。郝大庆郝秀秀那年二月到表哥家后住的房子,就像住在一个冰窟窿,住在里面,能够感觉到白丝丝的寒气,从小房子的四面八方往自己身上压。为了取暖,郝大庆和郝秀秀只好在单薄的棉被里面紧紧地拥抱着。但是,房子里面的寒冷还不算冷,最冷的是表哥表嫂特别是表嫂的脸。
   团场虽然是以种植棉花著名,但粮食作物也是主打产品。表哥在他所在的团场,种的不是棉花,还是水稻。想想看,1990年,一家人种植几十亩水稻是什么概念。郝大庆的郝家庄,一个生产队总共也不过几十亩土地。表哥家一年从水稻地打下的水稻,比郝大庆家一个生产队打的还多。郝大庆住着的小房子的隔壁,就装着两房子满满的稻谷。
   自郝大庆郝秀秀来到表哥家以后,表嫂就时常借故同表哥吵架,虽然郝大庆一到表哥家,就跟着表哥在外面忙这忙那,郝秀秀在家里一刻也不停地做饭做家务。
   “哎,死人,他们什么时候走?”
   “我可告诉你,我们家里没有那么好的条件,在家里养着两个闲人!”
   表嫂这似高似低的话,就像把把匕首,直刺郝大庆郝秀秀的心,刺穿了郝大庆郝秀秀对新疆的所有幻想和美好向往。
   “大庆,我再也在你表哥家待不下去了,我们走吧。”挨过漫长的白天,晚上回到自己冰冷的小屋子,郝秀秀幽幽地对郝大庆说,“我真想呆在这间小屋子里不出去,小屋子虽冷,但总比看你表哥表嫂的冷脸温暖。”
   “我也不想呆在这里看脸色。可是,不呆在这里,我们又去哪里呢?”郝大庆满脸沮丧地说。
   “想想办法吧。”
   整个小屋子都在沉默。
   “我们来的时候,在路上,不是认识一个老乡嘛,他也在这里的一个什么团场种地,临分别的时候,不是给我们留了个地址,我们去找找他看?”沉默中,郝秀秀突然想起来似的说。
   那还是在火车上。由于耐不了漫长旅途的寂寞,郝大庆和邻座的几个旅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闲聊中,听出其中一个旅人和自己的口音相近,便认定是老乡,一问,果然是,且离自己的家门不远。出门在外的人,碰到老乡,那份感情,自然不必言说。进一步说话,居然方向一致,郝大庆去新疆第A师,那个旅人竟然是回新疆第A师。这样一说,一路上的那个亲热,简直非比寻常。因此分手的时候,那个名叫李强的老乡,给郝大庆留了自己的家庭住址,说郝大庆如有什么事,尽管去找他。当时,郝大庆正沉浸在就要见到表哥的喜悦中,以为只要到了表哥家,就会诸事都好。萍水相逢的老乡李强,只不过是自己人生旅途的一个过客,在旅途上热络了几天,旅途一完,就会各自走进各自的茫茫人海,再也不会碰面。老乡李强留给自己的家庭住址,郝大庆就象征性地收着,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自己的亲戚,都……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会搭理吗?”
   “死马当活马医嘛,我实在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况且,就是死乞白赖地呆在你表哥家,就你表哥表嫂那样子,也不见得会帮什么忙。只要走,在外面跟你吃什么苦,我都甘愿。”
   “那好吧。”
   当天晚上,郝大庆就寻出那个名叫李强的老乡留给自己的家庭住址,在蜡烛光里看了看,记下了。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郝大庆假装无意中问了表哥一句:“第A师N团离这里远不远?”
   表哥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不远,只有五六十公里,就挨着我们团。”
   在湖南,五六十公里,也许就是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距离。但是新疆幅员辽阔,因为广大而似乎使计算距离的单位公里数缩短了一般,几十公里,也就在咫尺之间,好像眨眼功夫就能一个来回。
   “表哥,我今天想出去一趟。”
   “有什么事吗?”
   “我打听到我有一个朋友在N团,包了不少棉花地种,我想到他那里看看,看能不能帮到我什么忙。”
   “这样啊……也好。”
   “我想借你的自行车骑骑。”
   “那辆好的自行车我今天要用,你就骑那辆次一点的吧。”
   “行。”
   郝大庆知道表哥不会出门,所以这样说,是怕他把好自行车骑出去骑坏了,但还是故作高兴地应了一声。
   郝大庆推着表哥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余地方都响的自行车走的时候,郝秀秀送了很远,好像郝大庆是出远门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害怕,你要快点回来啊!”
   “我知道,我尽量今天赶回来。”
   郝大庆按图索骥,找上老乡李强家门的时候,老乡李强高兴异常,赶忙吩咐妻子杀鸡。郝大庆来路上就已经做好了接受李强冷遇的准备,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立即心潮澎湃,来路上堆在脸上的阴霾,早被惊喜所覆盖。喝酒吃饭的过程中,郝大庆期期艾艾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李强一听,爽快地答应下来,说自己认识临近团部连队的连长,关系非常好,从他连队承包几十亩开垦不久的半熟地,想来不成问题。郝大庆听了,可以说是大喜过望。吃过中饭,郝大庆谢绝了老乡李强的挽留,就兴冲冲地往回赶了。
   赶回表哥家,夜已经很深了,妻子郝秀秀还独自一人站在十字路口上等着,接到郝大庆,郝秀秀就像接到自己离家经年的亲人。郝大庆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告诉了郝秀秀。郝秀秀一下子觉得天空亮了。
   此后郝大庆又去了老乡李强家几次,跟着李强,到李强关系好的连长家里,把地落实下来。连长给了郝大庆二十亩半生不熟的棉花地,还答应了两间离连队较远的被空置的不好不坏的土块房。
   郝大庆郝秀秀搬离表哥表嫂家的那一天,表哥表嫂难得地做了一顿好饭,那感觉,就像一顿永远不想见到的人的诀别饭。
   三
   人会认生,那么地呢?
   我想,地也会认生。
   郝大庆从表哥家离开的时候,时间的脚步已经走进了三月,表哥除了把那两床他们盖过的薄棉被给了他,还给了他半口袋二三十公斤大米。郝大庆郝秀秀千恩万谢地接了。
   老乡李强是一个热心人,郝大庆郝秀秀搬来N团那几天,他招前呼后地忙碌着,直到把郝大庆安顿好。郝大庆承包的那二十亩棉花地,因为半生不熟,没有种透,地里白碱间着黑碱,结着厚厚的碱壳,李强就到地里现场指导,告诉郝大庆如何打埂子,如何放水压碱。忙了一个多月,棉花播种的时候,李强也不时在场,直到棉花全部播完,才放了心。郝大庆感动得什么似的。
   “老乡,你真是比我的亲人还亲人啊!”
   “这有什么,我们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嘛。”
   棉花播到地里以后,地就充分显示出了它认生的个性。
   按理,棉花播下去一个礼拜,就会陆陆续续出苗。可是,一个礼拜后,当别人家的棉花在四月末五月初的阳光照耀下,突然从地里冒出像细腿小蘑菇一样的苗,风一吹,渐次展开粉嫩的小叶片,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块块条田里,郝大庆家的棉花地里还只有稀稀拉拉的一点,东一棵西一棵斑点狗一样分布着,两瓣子叶胶卷在一起,被那颗棉花籽壳咬着,老也甩不掉,看起来使人闹心。
   又过了几天,别人家的棉花地已是绿油油的一片,郝大庆家的棉花地还在有一棵没一棵的出着,干枯干枯的,越出越恶心。郝大庆荒了,赶忙跑到老乡李强家,告诉了老乡李强自己棉花地里的情况,李强一听,就说:
   “可能是地里的碱太重,棉花被碱碱着,出不来。”
   来到郝大庆的棉花地里一看,果然。用手扒开还没有出出来的棉花种子,棉花种子已经被碱土碱坏,再也出不来苗了。
   “那怎么办?”郝大庆焦急地问。
   李强看着郝大庆的棉花地,踌躇着。
  
   “看你的棉花地,碱还这么重,就是补苗,也没有多少效果。况且,季节也已过了。我估摸着,你棉花地里的棉花苗有四五成,如果管理得好,也不至于亏多少本。”
   郝大庆不自然地笑着:“一年种地,只追求少亏本,这也太不划算了吧。”
   “这有什么,你这样的情况,我们都经历过。”
   有些事,心里只有承受了,也就释然了。郝大庆就和妻子郝秀秀,精心管理着自己出苗不全的棉花地,每一棵长出来的棉花苗,他们都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宝贝着,二十亩地里,被整得没有一根草。
   可是,那场雨无情地下了下来。南疆向来干旱少雨,一年难得下一场大一点的雨。但是,1990年五月的那场雨,下得就像南方的雨季似的,下了一整天,下得瓢瓢泼泼。下雨的当儿,郝大庆郝秀秀还高兴得什么一样。因为,郝大庆郝秀秀的故乡郝家庄,一年四季都是靠天吃饭,要是半月三十天不下雨,乡亲们就会愁得吃不下饭,害怕地里的庄稼干死。然而,几天以后,严酷的现实就把郝大庆郝秀秀心里的高兴消融得荡然无存。雨一停,天就放晴了。过了几天,郝大庆郝秀秀在自己的棉花地里发现,自己原先当宝贝似的棉花苗,竟然奇怪地阴一棵阳一棵地蔫萎着死掉了,而且越死越厉害,死得叫人心痛。郝大庆心急火燎地跑到老乡李强家里,把情况一说,老乡李强叹了一口气,说:
   “老乡你真是够倒霉的,南疆十年八年难得下一场大雨,我到这里四五年了,都没有看到这样的雨,而你到这里头一年,就碰上了。告诉你,这里的地同我们老家的地不一样,老家的地是酸性、这里的地是碱性,所以不能下雨,一下雨,就会把地里面的碱翻出来,把还没有长大的棉花苗碱死。”
   “这是什么鬼地啊!”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等你熟悉了这一方水土,你就会喜欢它。”
   “那我现在怎么办啊?”
   “你那棉花是不能留了。这样吧,你把你那二十亩地再大水漫灌一次,翻过来,种一茬包谷,还来得及,今年还可以抢点收入。”
   郝大庆遵照老乡李强的安排,大水把二十亩土地漫灌了一次,然后深翻,全部种上了包谷。包谷出苗以后,由于碱尚太重,还是出得不怎么好,只比棉花强一点。已经如此,郝大庆郝秀秀只得小心地伺弄着。
   来新疆的时候,郝大庆郝秀秀本来就没有什么钱,除了两人的路费,到达兵团,身上几乎就没有剩下什么。种二十亩棉花,种子、地膜、肥料,往少里说,也要几千块钱。棉花下种之前,郝大庆曾去过表哥家几次,每次去,都没有空手,不是鸡就是肉,表哥表嫂都坦然接受,可是当提到借钱的时候,表哥表嫂就阴着脸,唱苦唱得比自己还穷。最后实在唱不下去,才答应借,拿出来,那还是表哥来新疆时郝大庆慷慨借给他的数目。幸亏老乡李强尽力帮衬,才勉强把二十亩棉花的生产资料备齐。现在这些钱,随着地里的碱和那场雨,全部打水漂了。
   为增加收入,自己二十亩包谷地里的活忙完了的间隙,郝大庆郝秀秀就利用闲暇的时间,到周围的团场职工家里做点工,打土块、挖渠、放水、给棉花打顶,什么活都干,挣一天十来块钱的工钱,为此,经常累得腰酸背痛,身子挨不了床。棉花白了的时候,就给周围的人家里捡棉花,手脚动得飞快。也就是在打点工捡棉花的过程中,郝秀秀和在同一个连队的农工宋真真、王棉花建立了友谊。宋真真王棉花欣赏郝秀秀的能吃苦,不偷奸耍滑,郝秀秀感激宋真真王棉花的慷慨、大度。郝秀秀给她们家打工的时候,她们家给她的工钱,总是比别人家给她的工钱高。
   尽管这样,1990年郝大庆郝秀秀在N团种地的第一年,年终一计算,除去水费地皮费等其它乱七八糟的开支,还欠了一屁股帐,急得郝大庆郝秀秀冬天饭也不敢饱吃,每天只吃两顿,煤也不敢烧,只从人家地里要点棉花杆烧来取暖。
   冬天是漫长的。但冬天再漫长,也总是会过去。
   第二年,又到了预备二十亩棉花地生产资料的时候。种了一年地,还欠了一身帐。那么第二年二十亩棉花地的生产资料在哪里呢?郝大庆又提着东西硬着头皮去了表哥家,表哥表嫂只有在接到他提来的东西的时候,才露了一下笑脸。当听到郝大庆好不容易才说出来的借钱的话时,表哥表嫂的脸阴沉得就像黑煤渣,随时要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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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新疆兵团种棉花,透着泥土芬芳的小说,一篇很接地气的小说,小说平铺直叙娓娓道来,像在讲述一件陈年的往事。大庆和秀秀,一对湖南的娃,为了神圣的爱情,不惜家人反对,终于踏上了新疆这片土地,曾经帮助过的表哥,对于他们的到来,冷漠甚至是冷血,而他们在老乡的帮助下,租种到了土地,可是第一年,碱性太大,完犊子了。第二年,棉花长势喜人,却经历了一场冰雹,又是颗粒无收,一直做着万元户梦的大庆,意志消沉。贫贱夫妻百事哀,恰恰这时,秀秀买了一件红裙子,大庆失手打了秀秀一巴掌,并且逼着秀秀退掉红裙子,还罢免了秀秀掌财的大权。团部的那一跪,秀秀疯了,疯于贫穷之间,死于悲伤之下。一篇让人沉重的小说,同时也道出了人情薄如纸,也警醒那些处于困境中的夫妻,多处心积虑为对方想一想。感谢赐文晓荷,期待更多精彩。【编辑:幸福千里】【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83100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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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幸福千里        2018-08-29 08:25:34
  一篇很接地气的小说,道尽人间冷暖,让人心头不禁沉重,感谢赐文晓荷,期待更多精彩。
一生风月且随缘,穷也悠然,达也悠然。
2 楼        文友:态珍        2018-08-29 11:06:08
  语言质朴无华,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刻画细腻、生动、传神。欣赏文友佳作,问好!
3 楼        文友:何叶        2018-09-01 06:58:19
  恭喜精品!晓荷有你更精彩!
何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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