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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遇见】悲伤的红裙子(小说)


作者:黄也 布衣,358.6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34发表时间:2018-08-29 08:23:59


   “你到我家里借钱,不能超过一千块。”表哥连看也不看他地说。
   可是,当郝大庆多次提起要走时,表哥表嫂就是不把那‘不能超过一千块’的钱拿出来,最后郝大庆只好空手而归。郝大庆走出表哥家的时候,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还好,老乡李强不怕他,说他第一年走了霉运,第二年决不会那么背,答应帮他。加至宋真真、王棉花同意帮忙,还有郝大庆郝秀秀在打点工的过程中,积攒了一点口碑,二十亩棉花地的生产资料费总算有了眉目。
   不知是那二十亩地认识了郝大庆郝秀秀,还是郝大庆郝秀秀先年秋天放冬水,冬水放得好,总之,第二年,他们承包的那二十亩棉花地,棉花出得出奇的好,出苗率竞达到了百分之八九十,而且一天一个样,看得郝大庆郝秀秀喜在眉梢,笑在心头,每天呆在棉花地里,尽心尽力伺侯着棉花。劳作之余,就用喜悦的目光,同棉花交流。有时晚上,也要走到棉花地里,听听棉花往上生长的声音。同连队的农工见了,都说,郝大庆郝秀秀终于时来运转,今年一定会有一个好收成。老乡李强看了,也是这样讲,说得郝大庆郝秀秀心里毛烘烘的。
  
   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冰雹,在这年六月中旬的一个中午,突然降临了。先是西面天山上堆起了厚重的乌云,把高挂在中天的太阳衬得贼亮。接着乌云越积越多、越堆越厚,被狂风快速地赶过来,遮住太阳、遮住天空。人们以为是雨,可是打下来的却是冰雹。那冰雹颗颗都有鸡蛋那么大,铺天盖地下了半个多小时。据说,冰雹是有自己的道路的。说来也怪,那冰雹不偏不倚,正从郝大庆郝秀秀那二十亩的棉花地里一路打过去。冰雹打完以后,郝大庆郝秀秀发疯一般从躲避冰雹的地方跑到地里,地里堆积的冰雹颗粒有十几公分厚,半个小时前还长势喜人的棉花,被打得一棵不留,而以自己的棉花地为界,仅仅一埂之隔的别人的棉花地,却没有多少损失。郝大庆郝秀秀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
   男人一旦脆弱起来,比女人更甚。此后郝大庆躺在床上一个礼拜没有出门。一个礼拜过后,当郝大庆走出家门,瘦销而又苍老,全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原先意气风发、青春阳光的形态不见了。而在郝大庆躺在床上的这一礼拜,郝秀秀独自一人,默默地孤独在棉花地里,撕地膜、打扫地面,为复播包谷做准备。
   生活还得继续。包谷复播下去以后,郝大庆郝秀秀又像上一年一样,开始了打点工的日子,只是头,再也没有先前那么抬得高。这一年结束,郝大庆郝秀秀又背上了一身沉重的债务。种一年地,只能增加一年债务,这地还能种下去吗?郝大庆开始打起了退堂鼓,甚至,在内心深处,他还有了逃债的想法。利用一个天高月黑夜,偷偷摸摸地走了,人不知,鬼不觉,把债务甩掉。可是,每当有这样想法的时候,郝大庆就暗黑中看到了老乡李强,还有不是老乡的宋真真王棉花以及无数帮助过他的人,他们都光着善良的眼睛,温暖地看着他,心里就羞愧得无地自容。人不能自私,也不能寒了好人们的心,自己只有坚持把地种下去,今后的日子才有希望。“我不相信老天爷就这样对待我,我对这块土地的付出,这块土地总有一天会殷情地回报我。”
   这年冬天,吃饭都成了问题。人在贫穷的时候,有些自尊是没有价值的。尽管郝大庆郝秀秀不想去表哥家,可他们还是去了,双双去的,当然没有空手。
   “你说向我借钱,给利息,可是你们连本钱都还不了,我还要那利息有什么用?”当表哥听到郝大庆开口借钱,并说给利息时,看也不看他地这样高声大气地说。
   见付利息借钱表哥没有答应,郝大庆转而求其次,希望表哥赊一点大米给自己,等自己有了收入再给钱,表哥也没有同意。
   “我的大米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流血流汗种出来的,不会白白送给人家。”表哥这样唾沫飞溅地回答郝大庆说。
   郝大庆郝秀秀走几十公里路,提着东西,就这样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伤心地离开了表哥的家。
   从表哥家回来,郝大庆日夜因为来年种地的钱而发愁,他把自己可能开口借钱的人逐一进行了梳理,已经借过自己钱的人,尽管好,就是再好,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借,况且,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没有开口借过钱的人,人家会相信自己吗?没有经历过贫穷,有过向人借钱经历的人,是无法想象借钱的艰难的。上人家家里借钱,那种受人拒绝、遭人白眼的感觉就像上刑场,比什么都难受,比什么都无地自容。有一段日子,郝大庆甚至有了抢银行、偷窃、拦路抢劫的冲动。
   见郝大庆整日为钱所困,郝秀秀围在丈夫周围干觉急,因为觉急而沉默寡言了。而郝大庆被贫穷逼着,变得干燥而又暴怒,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熊熊燃烧。往日夫妻之间相濡以沫的脉脉温情没有了,代之而来的是相对无言,在无言中麻木。
   为节省开支,这个冬天,郝大庆通过关系,在团部某一单位谋到了一个烧锅炉的差事,而郝秀秀,则跑到邻近团场一干部家里,当起了临时保姆。
   灰色的冬天终于缓慢地过去了,又到了棉花播种的时候,郝大庆郝秀秀都回到了自己的棉花地里,把棉花艰难地种了下去。老乡李强真是一个好人,知道郝大庆郝秀秀家里困难,棉花播种下去以后,吃饭都成了问题,尽管郝大庆家已经欠了自己不少钱了,还是特意为他们从一熟悉的水稻种植户家里,作保赊了几口袋大米,把他们吃饭的问题解决了。
   土地真是有感情有灵性的。第三年的棉花播下去出苗以后,竟然出奇的好。但是棉花越长势喜人,郝大庆越觉急。越长势喜人,也就意味着随之而来的生产成本越要跟上去,什么化肥、农药,植物生长调节剂等,一样也不能少,否则棉花先期的好,就是白好,就是空欢喜一场。而郝大庆在把棉花种下去之时,是抱着边干边看的无奈之举播种的,因为口袋里根本没有几个钱,那还是省吃俭用从牙缝里剔出来的,到时候棉花好,再到处求爷告奶奶借,如果不好,也就省去了到别人那里丢下遭白眼。然眼下棉花这长势,一天一个样,就像一把把刀子,追在郝大庆屁股后面要钱,迫得郝大庆心慌气短。再者,刚踏上兵团这块土地的时候,郝大庆曾豪言壮语地对郝秀秀说过,要用三年时间,成为一个万元户,可是三年马上就要过去了,而郝大庆不但没有成为一个万元户,反而欠债越来越多。今年棉花虽好,但是离收获还有漫长的几个月,几个月的变数是非常大的,也许一夜之间,就会使自己的二十亩棉花灰飞烟灭。就是没有变数,自己的棉花收成相当好,也实现不了自己三年成为万元户的目标,充其量只是使自己的欠款数变少一点。想到自己三年成为万元户的梦想成了泡影,郝大庆的心就拔凉拔凉的,焦急异常。他觉得自己愧对妻子,违背了自己使妻子幸福的承诺。男人是一个奇怪的动物,有时越对女人愧疚,就越对女人不好。
   也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妻子郝秀秀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家底,奢侈到拿70块钱买一条什么破红裙子,还说不贵。对一个债台高筑的人来说,70块钱,在关键的时候,能救人命呢!由此,郝大庆气愤,因气愤而狠狠地劈了妻子郝秀秀一巴掌,他觉得妻子郝秀秀一点儿也不理解自己。
   但是郝大庆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这一巴掌,会使自己遗恨终生。
   四
   郝秀秀因为一条70块钱的红裙子,挨了丈夫郝大庆沉重的一巴掌,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立着。当听到丈夫郝大庆要她滚回去把红裙子退了的时候,她默默无言地出去了。
   郝秀秀出了自己的院子,就往团部的方向走。走了一阵,停下来,想了想,就向宋真真的家里走去。还没有走到宋真真家的院子,就看到宋真真穿着刚买的红裙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丈夫笑眯眯地看着,郝秀秀不由得心中一悲。
   “宋真真。”郝秀秀走到宋真真的院门口,梗着喉咙轻轻地叫了一声。
   “郝秀秀,你不待在家里,把红裙子换上,跑到我家里做什么?”宋真真听了,快人快语地说。
   “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有哇。”
   “那好,你陪我一起去把这条红裙子退了。”
   “怎么啦?”
   “我不想要了。”
   “不想要了?这样好看的红裙子你也不想要了,那你要什么?退了?你以为买回来的东西,是那么好退的?我不陪你去!”宋真真有些生气地说。
   “宋真真,你还是陪我去吧。我一个人,不敢去退。”郝秀秀说着,眼圈红了。
   宋真真盯着郝秀秀的眼睛看,看到郝秀秀噙在眼里的泪花,突然明白了什么。同一个连队住着,谁不知道谁家的情况。
   “好吧,我陪你去。”
   宋真真赶忙把自己身上的红裙子换了,陪着郝秀秀,又转到王棉花家里,把王棉花叫上,一同往团部去了。三个女人一台戏,可是这一路上,这三个女人都默默无言。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五月正午的阳光,照着天山、照着塔里木、照着兵团、照着郝秀秀宋真真王棉花三个女人,摄着她们缓缓移动的身影,是那样的落寞。
   路还是那条路,距离还是那点距离,可眼下,这条路这点距离,就像一条充满弹性的皮筋,在无限度地变长。越接近团部,郝秀秀的脚步越沉重。
   “宋真真,王棉花,我怎么觉得我的双脚抬不起来。”
   “不要怕,有我们俩呢!”
  
   团部的服装摊前,人还是一拨一拨,来的来,去的去,有的手上提着东西,有的手上没有东西。买上自己满意服装的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脸,自己服装买得不称心的人,脸上现出懊恼的神情。还有一些人,在高谈阔论着自己同服装商贩讨价还价的经过,说服装贩子如何如何心黑,漫天要价,自己如何如何杀价,最后以低价买到……好一副快乐的购物图。然而,和这副快乐的购物图相反的,是郝秀秀宋真真王棉花三人。
   郝秀秀宋真真王棉花三人静悄悄地立到她们购买过红裙子的女老板的服装摊前,脸上僵着讨好的不自然的笑容。女老板正在同一个顾客甜言蜜语。
   “老乡,你要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买到我这样价廉物美的服装,我不要钱,把这件西服白白送给你。”
   “你们商贩,谁不把自己的东西夸奖得同自己的宝贝儿子似的。”
   “那是人家,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是好就是好。”
   生意做成,女老板收了钱,转过视线,看到郝秀秀宋真真王棉花三人,脸上的笑堆起来,就像塑料花,有些失真。
   “三位姐妹又来,看上了什么服装?”
   郝秀秀低着头不吭气,王棉花看着宋真真,宋真真从郝秀秀手里拿过红裙子,靠前一步,轻声对女老板说:“我们想把这条红裙子退了。”
   女老板堆在脸上的笑动了动,还是继续保持着。
   “是红裙子有毛病?”
   “不是。”
   “是不合身?”
   “不是。”
   “什么都不是,姐妹,”女老板的笑就像贴在脸上,“卖出去的服装,只有换的,哪有退的?”
   “我们一共买了你三条红裙子,只退一条,老板,你就通通融吧。”
   “那也不行。”
   女老板贴在脸上的笑容终于掉了,换上一脸铁青色,她再也不听宋真真王棉花的央求,背过身去,照顾别的顾客。宋真真王棉花还要同她解释,她不耐烦地板着脸说去去去。宋真真不由得火了。
   “今天这条红裙子,你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
   “怎么,你还想行蛮!我就是不退,你能把我怎么样?”
   两个人的声浪都很高。
   忽然,喧喧嚷嚷的服装摊前,陡然静了,静得有点可怕。
   这时,人这种动物爱看热闹的本性就暴露了出来,正在卖服装的停止了卖服装,正在买服装的停止了买服装,大家都围了过来。等他们弄清了缘由,便分化成两个阵营,卖服装的帮卖服装的说话,买服装的帮买服装的说话。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卖出去的服装,还有退的!”卖服装的脸上都是愤激。
   “你就退了吧。”买服装的声音嗡嗡嘤嘤。
   买服装的人虽然比卖服装的人多得多,但买服装的声音显然没有卖服装的声音有气势。
   宋真真也感觉到自己没有多少理由,便在王棉花拉扯自己衣襟的过程中,把同女老板争吵的声音降低,转而诉说起郝秀秀家里的情况来,说郝秀秀来团场三年,种了二十亩棉花,不但一分钱没挣到,反而欠了一屁股帐,现在连饭也没得吃。今天把这条红裙子买回家,丈夫一见,不是打就是骂,说要是她不把这条红裙子退了,就同她没完……
   “还是给我把这条红裙子退了吧,”蓦然,一直低着头站在服装摊前不言不语的郝秀秀,“扑通”一声流着泪跪了下去,“求求你了!”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刹那间惊愕了,个个就像泥塑木雕一样,张着嘴的张着嘴,伸着脖子的伸着脖子,一动不动,包括宋真真王棉花,包括服装商贩,那个女老板也一样。
   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给你!”突然女老板扔了70块钱在地上。
   郝秀秀站起来,掩着面冲出了人圈。
   宋真真王棉花赶忙把地上的70块钱捡起来,追了出去。
   郝秀秀奔回家里,丈夫郝大庆还冷着脸坐在院子里的棉花杆上等着,她把70块钱递过去,丈夫郝大庆居然接了,并声音硬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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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新疆兵团种棉花,透着泥土芬芳的小说,一篇很接地气的小说,小说平铺直叙娓娓道来,像在讲述一件陈年的往事。大庆和秀秀,一对湖南的娃,为了神圣的爱情,不惜家人反对,终于踏上了新疆这片土地,曾经帮助过的表哥,对于他们的到来,冷漠甚至是冷血,而他们在老乡的帮助下,租种到了土地,可是第一年,碱性太大,完犊子了。第二年,棉花长势喜人,却经历了一场冰雹,又是颗粒无收,一直做着万元户梦的大庆,意志消沉。贫贱夫妻百事哀,恰恰这时,秀秀买了一件红裙子,大庆失手打了秀秀一巴掌,并且逼着秀秀退掉红裙子,还罢免了秀秀掌财的大权。团部的那一跪,秀秀疯了,疯于贫穷之间,死于悲伤之下。一篇让人沉重的小说,同时也道出了人情薄如纸,也警醒那些处于困境中的夫妻,多处心积虑为对方想一想。感谢赐文晓荷,期待更多精彩。【编辑:幸福千里】【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83100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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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幸福千里        2018-08-29 08:25:34
  一篇很接地气的小说,道尽人间冷暖,让人心头不禁沉重,感谢赐文晓荷,期待更多精彩。
一生风月且随缘,穷也悠然,达也悠然。
2 楼        文友:态珍        2018-08-29 11:06:08
  语言质朴无华,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刻画细腻、生动、传神。欣赏文友佳作,问好!
3 楼        文友:何叶        2018-09-01 06:58:19
  恭喜精品!晓荷有你更精彩!
何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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