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湖水悠悠(小说)
蓦地,阿桂翻了个身。平平地仰躺着。他的目光,鬼使神差般被她姿容吸住。那颤颤动人的乳峰,仙人献桃似地摆在他眼前。这性感的刺激,令他心经摇曳,魂魄离躯。耳边响起堂弟的劝告:“女人吗,反正得嫁人。今儿你不忍,明儿还不是被别的男子占去!”“到湖里,别犯傻!”“别忘了你是个男子汉,男子汉!”
体内的激情,像岩浆一样,聚然冲起。他舌干唇燥,欲罢不能!恍然间小船飞起来了,他的身子悠悠忽忽飘在云端。他亢奋,他欲爆,大脑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控制不住,驾驶不了!任它狂奔、撒欢、纵情,释放出体内无法容纳的能量!他瞪着双欲火燃烧的眼睛,张着干燥的嘴巴,不顾死活地扑了上去,衣带也未及解……
阿桂做了一个恶梦:一座山塌了,把她压在下面。她想喊,张不开嘴。她想爬,怎么也迈不动腿。她使劲挥动两条胳膊,蠕动着嘴唇。
“救命,救命!阿叔,快来救我啊!”啊,他的头轰地炸开了!眼直了,额上青筋蹦蹦跳。汗,瓢浇似的涌出,浑身粘粘的,凉凉的,抽去筋骨般软了。紧紧抱住阿桂的两膊缓缓松开。他傻了似的看着她,惊骇绝望的脸上,两股清流从眼角涌出,顺颊而下……
他呆住了,血液骤然凝固,脑屏里又一次出现断路……
阿桂从极端苦痛中醒来,仿佛从人生的那一端又走回来。但,等待她的是比山塌还要难忍的痛苦。阿桂啊,难道你真的再劫难逃!
她出了一身冷汗,睁开双眼,迷惑地盯视着安平木呆的面孔。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时,脑中如注射了兴奋剂,豁地昂起头,抡起掌,狠狠朝他脸上打去!猛劲推开他僵住了的身子。她发疯一样撕烂塑料蓬,倾身往湖里翻。
安平慌了神,伸手拉住阿桂,羞愧忏悔地颤声说:“阿桂,你别!我没……求你……我不是人!你打吧,骂吧!我昏了头,对不起你!”这位钢铁汉子,一下跪在她身边,声泪俱下:“阿桂,只要你原谅我,任凭你怎么都行!我——呜!”他大嘴一撇,泪珠滚滚。
阿桂惊住了,浑身抖着:“你,你说过不欺负我,为什么又……我好命苦哟!”她泣不成声。
“我不是人!欺负一个小闺女!我还活着干什么!”他伸手摸出前舱一把菜刀,就往脖子上砍。“阿桂,我死了,你去找妈吧!包包里的钱你都带上。你,你是个好孩子……生活刚刚开始……别想不开……”手起,刀落!
阿桂被感动了,扑上去,抱住他的手,拼力夺下刀,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喊:“阿,阿叔!你,不能!都是我不好哟!罢了,我,我给你。”她双手撕扯着衣服。安平抱住她肩头,晃了晃推开她。她爬过来,跪下:“我是你买的媳妇……”“不不!阿桂!”两人抵膝下跪,泪眼相对,无限苦痛在心头。阿桂扑进她怀里……
过了一会,安平冷静下来抽出蒲扇大的巴掌,为她抹去腮上的泪水。诚恳地说:“阿桂,原谅我吧!以后你仍喊我阿叔,我一定当你的好叔叔,好父亲……如再有邪念,天打五雷轰!”
“不!你应该原谅我,将来,我会做你的妻子的。只是,让我再长大一岁,再长大一岁,好吧?”她天真地求着。
安平捧起她的手,泪眼含悲地说:“我没那福份,天明我带你去柳岗,再不让你呆在这鬼船上了。”
<七>柳岗,柳岗,神秘的小岛!
清晨,桔红的阳光,驱散了湖上的水汽。大湖似一面巨大的反光镜,闪射着银辉。勤劳的湖民们,开始新的一天劳作。大大小小的船只,纵横流泻,欢声笑语随风荡漾。安平撑着小船,钻进狭长的苇巷。两边的苇墙扑面而来,大有把船儿挤扁之势。小船像只灵巧的水鸭,嗖喽喽地向前穿行着。湖面上飘荡着一阵粗犷嘹亮的歌声:
微湖的汉子心宽广,
驾起船儿劈涛斩浪。
众志成城改革开放,
撒开大网收获希望......
改革开放的大潮,使渔民们群情振奋,斗志昂扬,掀起了创业的热潮。
小船出了苇巷,首先进入眼睑的是一片光闪闪的明汪。遥远的明汪那边,又是滚滚的苇浪。忽然,阿桂发现,正前方水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城楼似的黄色景物。它在绿浪中时起时伏,在彤红的阳光里,金碧辉煌。像仙山琼阁,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虚无飘缈,悠悠荡荡。阿桂几乎肯定那是一幻景,仍不错眼珠盯着它。
然而,城楼并没消失,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等小船渐渐驶近时,阿桂才看清,那景物并非什么城楼,更不是什么幻影,它是一座实实在在的黄土岗。岗上有座别致的小芦屋。屋前有株引人注目的垂柳。土岗周围也不全是芦苇,东西两方,是茂密的苦江草和香蒲。阿桂恍然所悟:这里就是柳岗了?奇怪,满湖都是黑泥,为什么唯这土岗是黄色?难怪远远望去,那么奇特、醒目!
“安平兄弟,好久不见了!听说你新近成了家,船上坐的莫不是弟妹?”嘎声嘎气的语音,突然传进阿桂的耳里。她急忙收神,循声望去。左前方泊着一只浅浅的小船,上边横七竖八架着一些木棍。一位干葫芦样的老头,蹲在船头,手里抓着一只肥大的渔鹰,从它嘴里拽出一条摇头摆尾的“马郎鱼”。船边水面上,一群活泼泼的鱼鹰,正拍翅翘尾追逐着鱼儿。
安平停止撑船,与老头搭话:“雁兄,出来这么早?腿还疼吗?”
“吃了你给的药,好多了!我还没谢你哪!”
“自家弟兄,谢就见外了。你的勇士们怎么样?”
“它们哪,没说的,个个都是英雄汉!”老头自豪地瞟着鱼鹰们:”瞧,擒拿追逐,干得多带劲啊!“几只鱼鹰好像听懂主人的夸奖,快活地大叫几声,一头扎进水里,没了影。
“见小苇了吗?“
“他赶着鸭群去了北大洼,刚过去一袋烟功夫。小苇很能干,真真地发鸭财了!”
“养鸭是苦活,哪像您,逍遥自在!”
“是啊,是啊!托勇士们的福哪!”他赏给那鱼鹰一条小鱼,拍拍它的脖子:“乖乖,好好干!逮着大鲤鱼,赏你这条马郎!上阵去吧!”他把它扔下船,它嘎的一声,窜出老远。
“雁兄,你去不去北大洼?能不能给小苇捎个信,让他中午回岗?”
“行哪,行哪!反正我去哪都成。就给老弟当回信使吧。”
“谢谢雁兄!抽空到岗上,喝两盅!”
“嘿嘿,那当然。这回可是喜酒啊!”
安平使劲一篙,小船箭一般射向柳岗。背后传来雁老头“嗬嗬“的唤鹰声。
柳岗,形状如蚌。北高南低,成扇形倾斜。它的总面积不超过一百平方米。南端还被鸭圈占去四分之一。鸭房建在陆地,鸭圈一半在水里。鸭群水陆两栖,便于栖息游戏。岗东五级青石台阶,是泊船的小码头。岗正上,高出水面五、六米。除了一间土墙小屋外,屋西山还垛着一垛苇和地力草。垛顶一张苇席上,摊晒着一层小鱼虾。垛前,一段铁丝上,晾着一张撒网。屋门的右旁,有个磨盘大的树墩,高出地面二尺,是个天然的茶桌。树墩东侧的树皮里,蹿出一株柔柳。干有碗口粗,状似一把伞。叶宽似桃叶,鲜绿鲜绿的。门的左前方,有块巴掌大的菜畦,种着嫩韭、香芹和小葱。这小小菜畦,给岗上增添了勃勃生机!
柳岗得天独厚,沐浴着较多的阳光,沉醉在蒲苇的清香中。安平领着阿桂上了岗,直至门口,掏钥匙开了锁,推开板门,进去。阿桂楞在门口,看个不够。“阿桂,进来吧!“他喊。
屋里,简陋、整洁。最惹眼是的冲门两张对面床,占去房间的一大半。两床间,只有半米走道。靠墙根垒着个方形泥桌。石灰捶顶,滑润洁白。上面放着两只热水瓶、四只茶碗。桌上方齐眉高的墙上,有一方孔,里面搁着一盏煤油灯,一盒火柴。东面墙上,斜挂着一支黑汪汪大抬扛鸭枪,比山上打猎的枪筒长得多。西面墙上贴着四幅水粉画,全部是鸭子戏水图。两张床上都铺着光光溜溜的苇席,床头堆着单子,毯子和随时替换的衣裳。阿桂嗅到一股说不出的汗腥味。她冷眼看去,房中除日常用具,别无长物。奇怪的是,她没发现任何炊具,锅碗瓢勺都放哪儿去了?
“坐床上吧!“安平提起一个热水瓶,倒碗开水,递给她:“你看这儿怎样?比船上好吧?”
“像个神话般的小岛。”她问:“什么人住这?”
“我和儿子!”他有点自豪地说。
“你说啥子?儿子?哪来的……”她张着惊愕的眼睛,追问。
“我的儿子。”
“这么说,你曾经结过婚?”
他摇摇头,慢吞吞地说:“我收养的干儿子,名叫郭小苇,是个孤儿。”
“是你和放鹰老汉说到的,那个放鸭子的?”
“嗯,我和他在这儿有十二年……实际上,这儿才是我真正的家!”他动情地扫了屋里一眼。
“这儿满好的!往后,就住这儿唦!”
“你乐意就行。你先歇歇吧,我去看看鸭圈。”他走出。
阿桂喝干了水,开始找活干。看上去,屋子的小主人很勤快,地扫得光光的,黄土地砸得平平的,比洋灰地板还漂亮。东西放得井井有条,无可挑剔。阿桂低头往床下看去,呀!底下全是这个仓库,满满的。除了破布烂鞋、鱼网、绳子、船钉、酒瓶,还有花蚌壳,乌龟盖、蝈蝈笼,五花八门,稀奇古怪。阿桂跪在地上,把床底全部扒出,分门别类,重新摆好,碰上好玩的,好看的,就欣赏一会。费了个多小时,才清好。末了,她把一只水瓢似的大蚌壳,托在手上,反正地研究一番,啧啧赞着,把它放在泥桌上,动手整理床头。
她扒开左边床头上堆物,一股男人特有的脑油味扩散出来,使她很不适意,连连打着喷嚏。“这一定是他的,一个男人,不会料理自己呀!”阿桂想着,把毯子、被单,几件衣服抱到外面去晒。
床上光光的,枕头呢?她掀开隆起的席头,只见靠墙放着一块长方形的泥坯,硬得像石块,上面磨光了。“这就是他的枕头?”不知为什么,她鼻头酸酸的,眼里潮潮的。“他对人那么慷慨,而自己却生活的这么苦……”她眼前闪现出安庄新房里,东南角那张小床,多么相似啊!她的心颤颤的,泪在眶眶里打转,像两个飞旋的旋涡。她双手抚摸着泥坯,把腮贴了上去,几只晶亮的泪珠,滚落坯上,立即消失,只留下浅浅的斑痕。她端了一盆水,把苇席擦了一遍。
右边的床,显然是小苇的。上面多了一床大红牡丹毛巾被,整齐地叠在床头。枕头别具一格,四四方方的白布袋里,装着软绵绵的蒲绒,上面搭一条杏黄色提花巾,发出类似发蜡的香味,杂着甜甜的汗腥。阿桂看着鼓如青蛙的方枕,偷偷笑了。她拉开毛巾被,铺在光床上。身子斜歪在上面,头枕方枕,想歇一会。
暮春的凉风,不断从门口徐徐送进。阿桂感到舒适、恬静。一阵睏意袭来,双目难睁。她甩掉鞋子,侧身躺好,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阿桂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一个脆生生,甜润润的声音:“干爹,这几天,我可想你呢!”
“我也想你。”声音闷闷的,是他。
“俺干娘长啥样?她待你好吗?”
“……”好大一会,没应声。
“我不该问这些,是吧?”嘻嘻的笑声。
阿桂想,这一定是小苇了。听音,他最多不过十五岁。他喊我干娘……她的脸热了,心怦然急跳。
“苇儿,她叫阿桂。你喊她名字吧!”
“那咋成!干娘就是干娘!干爹,我早盼着你们来哩!我去喊她吃饭吧。”
“再让她睡一会。这两天,她太……乏了。”
“那,我先去偷瞧她一眼!”
门口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阿桂一骨碌坐起,杏眼圆睁,注视着来人。
小苇一头撞进来:“干娘,你醒了?”突然他怔住了!诧异地打量着阿桂:“你——”
一声干娘,阿桂羞红了脸,急速垂下头去。小苇想:这到底怎么回事?眼前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是我干娘!瞧她那黄绒绒的头发和害羞的眼神……他怔在当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傻楞着。
阿桂垂首,不闻来人动静,抬头一看:呀!面前站着位躯体修长,英俊、健壮的青年!熠熠闪光的眸子里,含着成熟的疑问,稚气的惊奇。一身海蓝色拉链秋衣,使他更加洒脱、挺拔,像个体育运动员似的。
他们的目光相接了,就像阴电和阳电相触那一霎,两人眼中迸出奇异的火花,身体冲进一道强烈的热流,心头泛起奇妙的涟漪。目光久久地交接在一起。
“啊!干娘!”小苇冲口喊出,“干爹让我喊你吃饭。”他感觉到脸在发烧。
“你就是小苇吧,我叫阿桂!”她轻声说。
小苇一笑,腮上立即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那腼腆而热情的样子,倒像个妙龄姑娘。阿桂心里怦然一跳,站起。“走吧!”
三人围着树墩坐好。小苇端上四个菜:炝嫩藕,油煎青皮,清炖鲤鱼,辣椒炒大虾。还有香喷喷的大米饭,甜丝丝的莲子汤。
“阿桂,尝尝,合不合口味?”安平递给她一双筷子,“这条鲤鱼是苇儿特意为你买的!”小苇拿来瓶米酒,倒进小酒杯,笑眉展眼地说:“干爹,干——娘!今天喝的团圆酒,儿子先敬你们一杯!”他双手端杯,递在安平手里“干爹,这是你最爱喝的鱼台米酒!”
安平接过一饮而尽。小苇又递给阿桂一杯。“谢谢你,小苇,我不会喝酒!”阿桂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