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都在静静地质变着。
　　 微山湖的夜啊！是这般诡秘、神奇！
　　 <九>鸭司令的爱恨情缘。
　　 蓝天下，白云悠悠，湖水悠悠，小苇和阿桂置身小船，荡荡悠悠。她跟他去；牧鸭。
　　 阿桂今日心情特别好，仿佛第一次发现大湖这么美。成群的鱼儿，在洁净的水里，珊瑚样的湖草间，乐悠悠飘来浮去。拳头大的湖螺，背着硕大的躯壳，慢悠悠在沙石间爬行。天上的雁队，映在水里，恍若在水底列队飞翔。俊逸峭拔的湖中王子——芦苇，列成密密扎扎的方阵。清风袭过，绿浪涛涛，沙沙作响。里面似乎埋伏着千军万马，待得号令，便踊跃冲杀！
　　 亭亭玉立的凌波仙子——荷，更加妩媚动人，俏丽无比。刚冒出来的花朵争奇斗艳，白的似雪，红的似火，紫的似霞。婀娜多姿，清丽典雅。宛若瑶池仙女下凡，随着春风的旋律，踏着碧波，跳着青春洋溢的柔姿舞。还有那矫健的船儿，像一只只神奇的梭，在纱绸样的湖面上，交织着美好的生活！长龙般的运输船队，像满载的列车，轰着轮机，鸣着长笛，奏着时代腾飞曲，激情、壮观！
　　 一位青年贮立船头，激情满满地唱着湖歌：
　　 微湖小伙胆气壮哎。
　　 机船嗒嗒闯四方啊。
　　 为了实现致富梦啰。
　　 万众一心，奔小康。
　　 啊哈咿咿，啊哈咿咿。
　　 建功立业创辉煌啰！
　　 他唱出了渔民的激情和心声，歌声在湖面上久久荡漾。
　　 阿桂目不暇给，产生了幻觉：天和地合在了一起。他们置身在一个巨大美妙的水晶体中，像玻璃花球，玲珑剔透，像舞台上的彩灯绚丽灿烂！大自然的魅力，拓展了她的心胸，她真想站起来唱上几句山歌。
　　 小船钻进了一片荷蒲混生的湖汪。鸭儿们快活地呼唤着、追逐着，觅食。不远处一朵碗口大的白莲吸引着阿桂：“小苇，荡船过去，那朵大白莲花！”小苇一脸认真地说：“采不得，采不得！夏采一朵花，秋毁一支藕。它就像一个少女，毁了它，就等于毁了一户人家！”
　　 “比得好！”她感触地说，“你很爱莲花？”
　　 小苇撑着船，在荷蒲中穿行。很有兴致地说：“去春，县文化馆一个摄影师对我说，莲花是花中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我爱它，还因它湖中一宝。可以吃，可以烧可以制粉，可以药用，可以观赏。它的叶子可以当被盖，可以当席铺，可以当帽戴，还是最廉价最美妙的包装纸！对湖里的一草一花我都爱。就像你爱家乡的山水、茶林一样。”
　　 “呀，看不出，你还有几多情呢！”
　　 “人吗，就应该有情！有情，才知爱。爱了，才懂得创造，懂得生活的意义！”他微红面孔，眸子亮得动人。
　　 “你说得太好了！人若无情，何为人？人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爱……”她瞳子里，漾出迷人的涟漪，送给他意味深长地笑。
　　 小苇心头猛地一跳，默默无语。鸭儿们嘎嘎大叫，张翅乱飞。小苇一边撑船，一边赶鸭。用清悦的喉音，吆喝着：“毛毛头，泡泡眼，还有你，大麻点，都滚回来！简直像个流窜犯！朝正前方挺进！对，对！哪个乱钻，小心脑袋！”
　　 “喂，小苇！船上坐的谁呀？是不是你意中的并蒂莲啊？”一个撒鱼的小伙，扯着腔喊。
　　 “龟三，别胡唚！她是我干娘！”
　　 “嗬，干娘？给你做媳妇还差不多！”
　　 “你放臭屁！”我揭你龟盖！”他欲把船撑开。
　　 阿桂却不臊，好奇地看他撒网。小伙提起网，双手往湖面上一抖，刷一声，鱼网张的圆圆的，迅疾落下。小伙牵紧网绳，慢慢拉着。
　　 “小苇，我正想找安叔，借点钱！”
　　 “哼，又赌？干爹借你多少了！不嫌臊！”
　　 “谁叫安叔是及时雨来？不过，这阵可没心思再赌！现在兴改革，大伙都发了！我也和二楞几个哥们，想在镇上开鲜鱼行，底金不足吗！”他顿着网绳，认真地说。
　　 “真的？”
　　 “骗你是龟孙！”苇弟，求你给安叔说说，借我一千元就行！年底还，不还来世变狗！”
　　 “你能改邪归正，真去干点正事，一千元我包了！”小苇慷慨地说。
　　 “阿弥陀佛！安叔这尊活菩萨，又带出你这小菩萨啦！今后我发了财，天天给您爷俩烧香！欠的老账、新账、加倍还！”
　　 “咀！你几时要钱？”
　　 “明儿咋样？今傍晚也行！”
　　 “好，下晚你到柳岗取折子吧！”
　　 “哥们，够意思！别慌走，王哥孝顺你几条大草鱼！”小伙把沉甸甸的鱼网提上船。
　　 拣了几条大的，往鸭船上扔。慌得阿桂满仓扑。
　　 “算了，算了！龟儿子，再见！”
　　 “菩萨保佑你，今生今世娶个最俊的媳妇！拜拜！”他朝阿桂招招手，乐哈哈地喊。
　　 小苇扯下一枚苇叶，卷了个苇哨，放在咀里轻轻吹着。哨音袅袅，宛转悠扬。比《绿色的多瑙河》情浓，比流行的“小夜曲”醉人！阿桂生来聪慧、敏感。对音乐有特殊的接收能力。她被芦哨迷住了。耳畔如浮云掠过，流泉飞泻，仙乐徐来……一时间，恍若置身仙境，心旷神怡！
　　 一只大船，飞速冲来！猝不及防，水浪差点把小船掀翻。群鸭大惊，乱飞狂窜。小苇扶住惊叫阿桂，正要冲大船喝斥几声。见大船楼顶坐着一个妇人，边择菜边朝小苇打招呼：“小苇，鸭子怎么样啊？”
　　 “哎呀，好好婶！你们啥时候从江南回来？”小苇松开了紧抓住阿桂的手。
　　 “刚到，安大哥可好？告诉他，过几天我和好好去看他！我们从杭州给他带来点礼物。“
　　 “干爹从不收礼，倒是欢迎你们去玩！”
　　 大船风驰电掣过去。妇人突然发现了阿桂活泼泼的目光，迅速扫过。朝后大声说：“小苇，啥时候娶上媳妇啦？可得补婶喜酒喝啊！”
　　 小苇羞得面颊绯红，不敢抬眼看阿桂。
　　 “她是谁？为什么要给你干爹送礼物？”
　　 “她叫好好婶。去年，她难产，干爹和几个渔民送她进了镇医院。那时，她流血过多，已奄奄一息。干爹输给她四百CC血，救了她娘俩的命。干爹连他家的水也没喝上一口，就回岗了。干爹这辈子，给人的太多了，自己得到的太少了！”小苇感伤地叹着，望着远去船。
　　 阿桂听此说，半晌没吭声。她想：他的确是个好人！若不是他比自己大二十一岁……唉！我欠他太多了！为什么我的心……就不依呢？人啊，真怪！
　　 “阿桂，明儿别跟我下湖了！”
　　 阿桂抬头，正撞上小苇慌乱的目光：“为啥子？”
　　 “咱俩在一块不好，别人瞎猜……”
　　 “猜？猜就猜唦，怕啥子！我是你的干娘唦！”阿桂狡黠地咯咯笑着。
　　 惊散的鸭群，不知为什么，一齐张嘴大叫。简直比市场上都热闹。小苇把小指放嘴里，一长二短，打了声口哨。分散的鸭们，像战士听见集合号，连飞带蹿聚拢过来。眨眼间，齐集小船前。那只高大的头鸭，象个军官似的，昂首向小苇呱呱两声，鸭们便哑然无声。一只只圆瞪眼睛，看着主人，似等待他的命令。小苇长篙扬起，嘴里：“唻嗬嗬——”一叫，鸭们便雄赴赴气昂昂地出征……
　　 “小苇，你真行！鸭子这么听你的！”
　　 “像不像个鸭司令？来，我让你见识见识！”小苇兴兴头头吹起口哨，随着不同的哨音，鸭群慢慢变换着队形。它们一忽儿列成方阵，一忽儿排成长列，一忽儿横行，一忽儿竖行，一忽儿变成圆形，人字形。最精彩的是，小苇几声短促的尖哨，鸭们一齐倒栽葱，齐刷刷的头插水里，尾巴朝天竖起，立式向前游动。
　　 “司令，万岁！”阿桂拍手赞叹。
　　 小苇发出一声：“唻嗬嗬——”解散令，鸭们兴奋地自由活动起来。
　　 “小苇，你养鸭，真是个天才！”
　　 “养鸭算什么天才！这可不是我最大理想！”
　　 “你还有最大理想？”
　　 “是啊！我不是说过，要把命运攥在自己手心里吗？我曾发誓：要做微山湖里最能干的男子汉！干一番大事业！”
　　 “嚄！你想干什么呢？”
　　 “搞网箱养鱼！我和县养殖场刘场长是老相识，他答应明年提供给我五万尾优种鱼苗！我要叫微山湖四鼻鲤鱼，名扬天下。我要叫罗非鱼、金枪鱼、武昌鱼，在微山湖繁衍子孙！我还打算开批新水域，搞人工育珠……”
　　 “你养这，养那，一个人干得了吗？”
　　 “我想在柳岗附近，搞个养殖场。联合青年伙伴们一块开拓。人吗，够用。”
　　 “我也算一个行吗？”她歪着头，斜睨着他。
　　 “你？要跟干爹回安庄的。那儿，不是盖了新房，安了新家吗？”
　　 阿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从心眼里，不愿跟他再回那座空洞洞的家。她喜欢大湖，喜欢柳岗，喜欢小苇。他像一团火，照亮了她孤寂的心。他像一股春风，涤去了她心头的忧愁。他更像雨后的彩虹，向她展现了美好的前程。她愿意陪伴他，跟他去实现那宏伟的理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干娘，你怎么了？”小苇撑船赶上鸭群。
　　 “难听死了！以后别叫我干娘！你干爹……”阿桂想起安平临走的话，一阵心跳，没勇气说出。
　　 “你就是我干娘吗！干娘——”
　　 “我不要听！不要听！”她捂着耳朵叫。
　　 小苇见她不高兴，不敢再说什么。使劲撑了几下，小溜倏地向前。
　　 <十>与命运抗争，阿桂挑逗干儿子。
　　 湖湾岸边，一株白杨，直指青天。草儿青青，花儿艳艳，空气鲜鲜。湖水漾着涟漪，小船泊在浅滩。鸭们吃饱了，懒懒地搧搧翅尖，窝起脖儿，在草丛中午眠。
　　 小苇仰卧在树下，出神地望着树冠。暖暖的太阳，从叶隙间撒下缕缕金钱，刺得小苇眯上了眼。阿桂却不然，她一上岸又蹦又跳，又掐花又扑蝶，眨眼没了影儿。小苇想追击，又停住。想起昨晚的争吵，不与她搭腔。心里仍埋怨干爹，为什么一去三天不回来。扔下他与阿桂在一起，像什么话！
　　 昨天傍晚，他决心去镇上找干爹，阿桂不让。“再等等唦！他不是说，帮你桐柏娶儿媳妇吗？办喜事要得几天的！”
　　 小苇拿着篙，跳上船，执意要去。阿桂板起面孔说：“你去找他，莫后悔！你前脚走，我后脚就逃了！”
　　 “你逃？去哪儿？”
　　 “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我当然回四川了。”
　　 小苇急了，手指她斥道：“你没良心！”
　　 “良心是过（个）啥子东西！只有金钱通神呐！你干爹只花了二千五百元，不就买了过小姑娘做老婆吗！”她挑衅地说，眼里搧动着火。
　　 “不许你侮辱我干爹！”他涨紫了脸，吼。
　　 阿桂愤愤地说：“这是事实！”
　　 “跟干爹是你自愿的！”
　　 “自愿？”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他大我整整二十一岁！当爸爸正好。给我做丈夫，不甘心呐！”
　　 “你——”小苇生气地将竹篙搠进水里，瞪圆的眼睛里迸着火星：“你不甘心跟他，就不该收他的钱骗他！”
　　 “明明是他和你叔叔骗了我吗！你那安然叔，根本没向我说明他多大岁数，倘若我知道他是这么过半拉老头儿，就是给一万元，也不卖给他！”
　　 小苇额上青筋暴跳，大动肝火：“你胡说！”
　　 “是你们缺德唦！”她尖刻地叫。
　　 小苇火冲脑门，一个箭步跃下船，鼻子几乎碰上了阿桂的额头，公鸡斗架般地喊：“你敢再说一遍缺德，我就揍你个小妖精！”他举拳在她头顶晃了晃。
　　 “你骂我小妖精，还要打我，太欺负人了！”
　　 “谁说干爹的坏话，我的拳头就不饶她！”
　　 “你敢！我是你干娘……”她仍嘴硬。
　　 小苇威胁地：“干娘也不行！我的拳头不吃素！”
　　 阿桂见他凶相，一阵悲酸，用手指捂着脸哭道：“天哪！人弱被人欺呀！我几可怜噢！”
　　 小苇见状，心软了。举着的拳头慢慢放下。嘴里仍不饶地：“你滚！”
　　 她哭着跑上岗去。
　　 小苇唉地一声，一屁股坐在青石阶上，烦恼地对着湖水发呆……
　　 大杨树上，一只知了，在浓叶间高声吟唱。微风吹拂着小草，偎在小苇身边，给他编织着奇妙的梦境。朦胧间，小苇听见有人轻唤：“小苇，小苇！”声音清晰而又遥远。他蓦然惊觉，折身坐起。只见西北天角，飘来一片白云，上面亭亭立着一位仙女。黄绒绒的头发，袅袅的扬在脑后。火红的蝙蝠连衣裙，绚丽似霞。好踏云携雾，冉冉而来。
　　 近了，近了！那翩翩的身影，阿娜的腰肢，鲜润娇美的面庞，明朗似星的双瞳，勾人魂魄，令人痴醉！她通体红光灿灿，看的小苇心荡神迷！
　　 她满目含春，轻启樱唇：“小苇！”泠泠一声呼唤，飘飘落在他的面前。
　　 “啊啊！阿桂，阿桂！”他腾身而起，捉住她的纤纤细手，握着。胸中的春潮，冲决着感情的闸门，惊喜地问：“阿桂，你怎么从天上飞下来了？”阿桂眨眨眼睛，嫣然一笑。拉住他的双手缓缓旋转，越转越快！他们拥着，抱着，转着，笑着。蓝天不见了，大地不见了，整个世界不存在了！只有旋，只有笑……小苇觉得自己的心扩大了，能装下宇宙！
　　 蓦地，近傍落下一缕乌云，载来一位身材高大的黑汉，烔烔的目光，注视着他俩。
　　 “干爹！”小苇惊呼，止住了旋转，汗如雨淋。仔细一看，那人并非干爹。大汉伸出长长的手臂，拖住阿桂，飞升上天。余下一缕香风，和阿桂的一声哀唤：“阿苇，救我！”
　　 “阿桂，阿桂！”他拼命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