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恩】我的学校(散文)
教室的讲台是让我难忘的。讲台是泥土的,在黑板下,三面是条石,条石中间是填充的泥土,被特制的木板打平。每天上课,老师会让我上讲台,当小老师,一遍一遍教同学读书;下午,老师早早地离校,回家弄土地,我就成了老师,领着同学们继续一遍一遍地读书读词语。每个孩子敞开喉咙放出的吼声,就像狮子的咆哮,飞扬出来的气势,让人激动,让人彭拜,让人振奋。
那时,我和几个同学玩的一个游戏,是拼背课文,不管长短,背完就让老师写一个红红的大大的“背”字。先背完的同学,从老师那里跑回来,一边跑一边高高地举着书,大声地喊:“我背完了——我第一名——”那时的课文是三十篇,我们竟然一篇不漏地背完。
还有做数学应用题,每一轮10道,老师让我抄写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做出一道题就给老师看,老师写一张证明纸条,十道题全部做完,就拿着十张小纸条,找数学老师,领一个新的小作业本。那时,纸张稀缺,家里贫穷,能得到这样的奖励,是很鼓舞人的。
那时,读书没有来自家长的压力,都是老师和同学激发出来的一种“自觉性”。有一年期末考试,我考了班上第二名,第一名是一位降班生,只比我高了一分。我很不服气,在路上,我以石子为笔,以路面为纸,蹲在路上,把两人的分数加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的结果还是比我多一分;后来,我竟然找了个理由,把这位同学的试卷借来,跑到我家房子后的山路上,把她的每一道题从头看到尾,希望有被老师判错的题,如果找出来,我会不顾一切去找老师重判。结果是,我能看懂的题,老师判的对错都是合理的;语文阅读题,不少题我看不出该扣分或者给分的理由……那时,我对考试名次竟然计较到了这种程度。
记得有一年九月,又是绵雨季节。生产队的老五,脚骨折,没法上学。同队的几个同学组成了一个帮助小组,每天背老五上学回家。那段泥路和厕所之路,我们为难了,如果把老五再摔一跟斗……有同学想出了办法,带上一把小锄头,前面掏走淤泥,挖出梯坑,后面背着老五走。都是农村孩子,耍小锄头,就像爬树掏鸟窝一样简单。我们轮换着掏挖,轮换着背,左右一人保护着老五,也撑推着背老五的人,减轻背者的压力,也能加快上坡的速度。上厕所,也是这样。现在想来,真不容易,竟然坚持完了整个雨季,直到老五能拄着拐杖上学。
当然,我也有不光彩的故事。
有一天,正在上课,班上一位同学肚子疼,老师要同学陪伴这位同学到大队医疗点去治疗。我没有去。老师在课堂上骂了我一顿:你还是班长,看看你胸前戴着的红领巾……当时,我低着头,脸火辣辣的,辣出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我的围裙上,黑色的围裙浸染出一个一个圆圈,就像一个个眼睛仰望着我。我是必须系围裙的,因为我的衣服掉了扣子,家里没钱买。
还有一次,大房子的大孩子们,看见一个人从房子外的大路过,就让我喊:XX缺嘴。傻乎乎的我真的就喊了。于是,这个路人找到了学校,学校清理出喊人者——我,于是我在全校大会上,站在了高板凳上;站高板凳是那个年代斗争“坏人”的方式之一。幸运的是,站了就站了,这件事并没有给我留下阴影。
村小生活很苦,老师们也很苦,一边教书,一边种田地,可仔细回忆,只记得那时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真的不记得那时的“苦”。也许在旁人看来苦,当事者觉得不苦;也许是优越环境中的人觉得苦,而置身苦境中的人却习以为常,觉得一切都正常,再自然不过了。我进了初中,这些村小的老师们也熬来了转为公办教师的机会。
三
我初中的学校是在乡场上,那也是一个家族的祠堂。
祠堂外是一个院子,院子的边是一个两米来高的坎,坎边是一排荆棘,红红的茎,红红的刺,掩映在绿叶中,就像绿色中跳跃着火苗。荆棘里面是一道院墙,黑色火砖;外面是稻田。院墙门开在侧面。走进院墙门,是一个三合土坝子,坝子的边角长满了青青的苔藓,像绒绒的绿色丝绸铺在那里。东一株西一株的榆树,像几把大伞遮着整个院子。院子的正面,是一扇大门,黑色的火砖墙,拱形大门的上方,是龙形的帽子,帽子上是几朵大大的花。墙、门、花,都已经褪色了。大门里面是礼堂,礼堂往里走,是一个台子,台子和礼堂一样宽。这个礼堂是教师们的办公室。靠着大门边,左右各有一个木梯,木梯上去,是复杂的结构。有一圈木制走廊悬挂在礼堂上空,左右两边都是木制的楼房,两边的楼房是教师们的宿舍。那时,房子很紧张,每间屋子都住两位以上的老师。
礼堂两边是土筑瓦盖的楼房,楼板也是木的,这就是教室。看到这里的树,这里的墙,这里的院子,这里的植物,我就像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白须飘飘的老人。
这是我参加乡上调考走进这所学校的第一印象。
当我考进初中时,初中学校又变了。没有变的是礼堂,那里仍然是老师们的办公室;没有变的还有那坝子,坝子里的榆树。礼堂大门对着的院墙拆了,变成了黑砖黑瓦的两层楼房,对着礼堂大门的是楼梯,楼梯左右两边各两间教室。这样,两楼有八间教室。礼堂两边的教室,空了出来,全部做了教师们的寝室。我们就在新建的教室里读书。
我的座位一直靠窗外,靠公路边,教学楼外面就是新建的公路,那时,每天有汽车、中型拖拉机和手扶式拖拉机,还有一趟班车通过。车子一来,老师就得停止讲课,因为老师的声音镇不住那车子的声音。最恼火的是拖拉机了,它砰砰噗噗地叫着,抖着,慢慢悠悠的,好像它也想读书,很不愿离开学校。也许是师傅感觉到这家伙这样叫不行,想快点离开,突然加大油门,那拖拉机就像受到了突然摧残,叫声变成了噼噼啪啪,尖利急促而狂躁,教室里的我们更难受了,都捂着耳朵;一股股浓烟裹挟着尘土在窗外翻腾,一股股刺鼻的气味扑窗而入……这与那古老的祠堂环境格格不入。
我一直坐窗边,老师说,我上课不会看窗外。
教室的窗子,木框,有圆形钢条,与村小不同的是,安了玻璃,可以开关。难受的还是冬天,风从窗缝吹进来,就像妖怪在窗缝使坏一样,不是对着脸,就是对着颈窝耳根,一股一股地吹,慢慢地吹,半天半天地吹,我就像坐在冬天的水牢中,就像被捆放在大火烤着的蒸笼里。上着课,不能离开;写着作业,没法躲闪。离窗远一点要好受得多,寒风挤进教室,四散逃亡,形不成对人长时间的定点攻击。可老师信任我,偏偏不让我远离窗子。
上课还是要好受得多,毕竟一堂课只有四十五分钟,听的时间多,动笔的时间少,手可以揣在裤兜里。一到检测就麻烦了,特别是越临近期末考试,霜天越多,气温越低,题还没有做到一半,脸木了,手僵了……
那时,有了电灯,但是,三天两头地停电,教室里一片阴暗,上学了也等于没来;接近中午了,雾散去,教室里才开始亮起来,老师们才能在黑板上书写了。这之前,我们只有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看书了,朦朦胧胧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以为把眼睛鼓得越大,就看得越清楚,没有多久,眼睛就开始反抗了。这种看书的味道,有雾里看花的感觉,有半夜走路逐渐接近黎明的感觉,有从黎明走向白天的感觉……只是觉得被电浪费的时间多了点。不过,这对不喜欢学习,被强迫进教室的同学,是“福利”,耍了,玩了,又不会受到责罚。
新建了教学楼,没有了坝子,学生没法做体操。乡上出面,占用街道生产队的一个荒坡,于是,全校学生轮流劳动,挖山坡,平出操坝来。学校变废为宝,利用停电的时间组织学生劳动。每天我们都得带锄头箢篼到学校,为停电准备,难受的就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电,什么时候来电。距离近的同学还好;带着锄头箢篼,背着书包,距离远的同学可就受罪了,放在教室,又怕掉。那个年代,添置一把锄头,对农家来说,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乱世出英雄,街道边的同学主动站出来,让同学们把箢篼锄头放到他家。
学校外面的墙边和教学楼后面的坎上,有乒乓台,乒乓球和乒乓拍,都是同学自带的。我是没法的,家里确实无钱给我买,也没有多余的木板给我做拍子。课间,有乒乓的地方非常热闹,叫好声,争夺声,此起彼伏。我却没法参与,我得利用课间赶作业,因为回家要忙家务,白天多完成一部分作业,晚上就少熬夜。初中,白天我是会准时“睡觉”的,只要到了上午九、十点中,我就要打瞌睡,好在是语文课,语文老师理解,他不骂我,也不急于喊醒我,语文课睡足了觉,其他课我就不再打瞌睡了。
上初中后,中午没法回家吃饭,就在学校吃。管理学生吃饭就成了学校的一件头疼事情。最初,是大脸盆,几个人一组,有的带米多点,有的少点,有的饭量大,有的饭量小。那个时候,稻米珍贵呢,后来就改为自己带饭盒。学校大门外,有一口井,学校在井边放了木桶和扯水的竹竿,早晨先到的同学从伙食团拿到井边,最后淘洗米的同学负责带回伙食团。伙食团准备有菜,几分钱一份,但是,也得有钱人家才能享用。困难家庭的学生,都是自带菜,有的带泡菜。我家连泡菜都没有,只有辣椒水,辣椒水陪伴我吃了三年的初中伙食团。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好像不会种菜,也不会做菜,会做的就是粮食作物,就是辣椒。现在我父亲还在唠叨:“二娃的喉咙坏了,就是那时吃辣椒水吃多了害的。”笑声中满是歉意。这怎么能怪老人呢?这种生活,和同学生活的差异,反而成了我努力读书的动力。
全乡的同龄人能上初中的不多。记得我们村小,一个年级就有两个班,一百多学生;最终能走进初中的,全乡只有一百个人。桌凳不用自己带,用的是以前的民办初中留下的。我们进初中时,老师带着我们,走了很远的路,过了河,过了桥,像蚂蚁搬家一样,把那里的桌椅搬进了学校。这些桌椅,就像老人,桌面布满皱纹,皱纹深得像杂乱的沟壑,还有不少干涸的湖泊。
家里的穷困,没有让我停止读书,一方面感激我的父亲,一方面感激我的班主任刘老师。每学期开校,都是我家的钱荒时节。家里确实凑不齐报名的费用,父亲求人借钱,从我母亲得病开始,年年求,月月求,已经求伤了。刘老师知道我家的困难,只要我在刘老师面前站着不说话,刘老师就笑着说:“好了,进教室去。”父亲卖了棉花,或者油菜籽等,就尽快把钱补上。这个时候,我家乡已经包产到户了,父亲的勤劳,使家里有了余粮,能换钱了。
刘老师,高瘦,帅气,只是手有残疾,右手只有三个指头。三个指头写出的字端正漂亮,刘老师爱写作,经常让我帮他誊写文章,刘老师的文章有没有投稿,有没有发表,没有听刘老师说。刘老师也爱画,有一次,我们考试,在交试卷的时候,有同学惊叫起来,我抬头一看,黑板上有一幅画,素描线条画,画中的主人公正埋头答题,那脸型,那头发,那衣着上的皱纹,那身材,不就是我吗?我瞪大眼睛,愣在座位上。刘老师听着同学的尖叫,看着呆愣的我,笑笑,拿着卷子走了。遗憾的是,那时没有手机,不然,这幅画我就留下了。
受刘老师的影响,我喜欢写作,几乎每周都要写一篇作文,悄悄放在刘老师的办公桌上,刘老师很快修改好,写好漂亮的按语,还给我。有一个遗憾,那时,每次作文刘老师都要写一句“语言宜精练”,我那时根本没有理解“宜”的含义,虽然爱写,虽然刘老师耐心地改,一直保护着我作文的激情,可是,我的作文进步并不大。也许是刘老师没有想到我会那么笨,如果刘老师当时给我说说“宜”的意思,能当面给我批改两次作文,也许我的写作水平很早就会建立一定的基础,就不会有后来的屈辱。
帮我的是刘老师,伤我的也是刘老师,此刘老师与彼刘老师不同。
一次作文练习,写人物的外貌。我写了我的数学老师,数学老师身高不高,我如实地描写。这位刘老师把这篇作文作为范文在班上念了,他一边念,一边点评,笑着的嘴里不断发出夸张的啧啧声。后来,办公室的一位老师翻到了我的作文,他对我的数学老师说:
“我念一篇作文给你听,你的学生写的,写得非常漂亮。”
“谁写的?真的假的?”
“真的。要不要听?”
“要听。念吧。”
听完作文,办公室的老师们哄的笑起来。又一个老师抢过作文本念起来,念写身高的句子,就比划老师的身高;念写老师裤子和鞋子的句子,就去翻看老师的裤子和鞋子;念写老师动作的句子,就学老师的样子……在嘲笑和捉弄中,我的数学老师发怒了,差点和念的老师打起来……我没有想到,这会伤害到老师,刘老师也没有告诉我这样写不对,他们既然用我的作文伤害数学老师,就应该知道这样写不对,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在班上念?我得感谢数学老师,我恐惧得大脑空白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以后不要这样写。”
带给我更大打击的事情还在后面。有一次作文,我写了整整10页,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没想到,在作文讲评课上,刘老师点名道姓地痛骂着我,还把他留在我作文本上的一句评语写在了黑板上:“王大娘的裹脚带,又长又臭。”句子下面画了长长的两条波浪线。顿时,我就像被飓风吹刮到了海上,被海浪随意地揉捏着,脑袋中除了怕就是晕乎,如果是站着,我肯定会咚的一声摔在地上。讲评中,刘老师并没有具体告诉我,我的作文哪里处理不当,该怎么修改……
您的这篇文章,印证了我先前对您说过的话:“做您的学生,是一种幸福。您不仅教授文化知识,还教授学生为人的秉持和修养。”在您的身上,我看到了师道尊严!让人提气!感觉欣慰又自豪。我忽然就想起詹谷丰的文章《骨头的姿势》,向您致敬!o(* ̄︶ ̄*)o
恳请老师以后继续莅临八一社团指导!o(* ̄︶ ̄*)o
预祝您春节愉快!阖府幸福!o(* ̄︶ ̄*)o
送走了这个慢班的学生后,我走了,悄悄地离开了这所学校。走时,没有和任何一个领导见面,也没有和要好的同事见面。”忽然心里就潮湿了,凝也无语。我是流着眼泪读完后边的文字的。o(╥﹏╥)o
也就不说了,晚安。今晚是和我的大学老师年前聚餐,回来都十点多了,并不是编辑那么久,到这会儿。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