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恩】浮世(小说)
一泄千里的那刻,许志辉有些后悔。
少妇离开时说了句:“下周,我就随他去外地了。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
许志辉放下心又有些怅然。
隔天搬家,许志辉发现了件怪事,他家地下室门锁好好的,木架上搁的电饭煲、小烤箱、两坛子酒包装盒都原样放着,里面却空了。问了一下,左邻右舍多有类似情景,有家刚给外地工作的女儿办了婚礼,新被子上还套着“满天星”的被套,叠好了放进包装箱,搁到地下室,准备女、儿婿休假回家用,结果被贼偷了。
许志辉大光其火!想起前段时间,杨美兰和他说过她们单元的地下室被洗劫一空,一把葱也拿,半袋土豆也提,东西不值钱,但也太嚣张了。许志辉没往心里去,这次竟然偷到了他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把各家丢失的物品做了个花名册,玻璃套杯、电子称、象棋等按用途归类,去“吉祥园”附近的日杂店并一个小超市,货架上一一细辩。在一家叫“天天顺”的,环顾了一圈儿,许志辉指着里屋一只外壳有三只紫色牵牛花的电饭煲问店主,“这只锅哪来的?”
“他大爷寄卖的。”
“他大爷姓氏名谁?”许志辉问。
“胡务本,吉祥园门卫。”
果然,贼喊捉贼出了内鬼。
胡务本原是城郊小东庄的农民,年轻时是个精干人,以经营菜园子为生,家里订了“农业科技”“报纸文摘”等小报,科学种菜,他种的茄子、西红柿比别家的个头大,黄瓜比别家的水灵。村里人说,胡务本太精明了,灵光占尽,生了个傻儿子胡小毛。
猛眼看上去,胡小毛唇红齿白身材高大如常人,可他眼神聚不了焦,说话东钩西瓢的,没个准星。二十岁娶了一房媳妇儿,长得花朵一样。没过几月,胡务本和媳妇儿玩暧昧。家里只有两人时,搞得无法无天。日久天长,胡妻有所察觉,积郁成肝癌。
老婆死了,胡务本没掉过一滴泪。村里人说,人不能坏了良心。男女之情谁没有,不能和媳妇儿搞不清,不久遭报应了,一家三口去云南玩,没到机场就出了车祸,儿子和儿媳当场死亡,胡务本腿骨断了,背部、腰部扭伤,颈椎也摔坏了。住了半年医院出来,成了瘸子。胡务本没脸在村里混了,卖了菜园子。托老乡在“吉祥园”当了看门人,和个鼻子和嘴长得太近,五官比较奇怪的环卫女工搭伴生活,两人各打着小算盘并无多少真情。
慢慢的,胡务本性格变得古怪。他今年六十多还是七十岁了?外表看不出来。许志辉先还联系了个建筑工地的包工头,想等吉祥园拆了,让老胡去工地看材料。这种偷鸡摸狗的那敢用了。
胡务本在吉祥园当门卫快十年了,也算是尽职尽责。临末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估摸了一下,他偷窃的小物品总计价不到二千元,够不上判刑,最多行政拘留十五天!他活的也够惨了,拘留就免了。但不能姑息养奸听之任之,许志辉抽个空找上了门房,老胡看到他,点头哈腰的。
许志辉不买这帐,义正严词道:“胡师傅知道你人生坎坷,年轻时做过错事。可知错就得改正,吉祥园待你不薄,每月给你挣工资,你不能图谋不轨。东西小,人品大。”
胡务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低头不语。
从邻居口中,许志辉已经知道胡务本的真实年龄,五十八岁,可看他倨偻着腰,一条腿拐着,牙黄脸黄,受迫害爱剥削的落魄相,觉得老天已经惩罚了他,让他自己反省吧,便也不忍深说。
二十三、妻子的游戏
“吉祥园”房子建筑时间短,杨美兰搬出各种政策争,给每户争取到一个免费停车位,外加物业补偿五万元,大家都同意搬了。彼刻,北城停车位时价八千元/年,求个心理平衡。杨美兰的告别语是,长寿,自己善终,乃佛。和当初搬新家时的张灯结彩不同,许志辉有些心情郁郁。在安置房,碰上闫二提着个鸟笼子在小区附近转游,他赶了几步上前,问:你搬家住哪了?
闫二指了指后面那幢楼。许志辉听人提起过,闫二面上嘻嘻哈哈,好在背后煽风点火,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以为他是老大难呢,没想到因为看不惯邻里遭踏鸽子,一气之下签字离开了。而杨美兰答应了搬家,又说家里这么多书和写的剧本,得用一周时间整理,工作组一位个矮、留胡须的中年男人好心帮忙,抱起一叠剧本装纸箱边和另个组员打趣,不慎把剧本掉地上散乱了,杨美兰眼睁睁看着他拿她的心血不当回事,嘴角一撇说,不搬了,先得赔我的剧本。
宋先生在场,见杨美兰脾气又来了,她是个情绪化的女人,医生讲是更年期。宋生生眯眼、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板擦得干净,打个滚儿又能脏到哪里?”
“脏不脏,是态度问题你说是不是?”
“是,是。我们杨美兰女士熬心费神写的剧本,是精神食粮。请大家小心轻放。”宋先生又是劝说又是帮忙,拖了一周,杨美兰才搬了家。她和许志辉是门对门。
搬家时,妻子林枝没回来,怕见了那景况伤心。杨美兰装了一面墙的书架;许志辉听了林枝的话,说女儿上了音乐大学,出席的场合多,装了一面墙的衣柜。写字台是原先屋里搬过去的,漆彩桌面还新着,摸着写字台抽屉上,一只渡锡的史比奴狗拉手,许志辉眼角湿了。想起搬到吉祥园次年,买房子借了亲戚的钱没还完,日子过得紧,女儿从小没买过什么玩具,学会走路不久,跌跌撞撞走到写字台前,抓住那只闪银光的拉手,一玩就是半天。有时,许志辉回家早了,女儿会指着亮闪闪的小狗型拉手,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让爸爸注意,它是她幼小心空中的一个亮点。
新家的布置还是以女儿为中心,居住面积比原来的住房多出十几平房米,可许志辉感觉空落落的,缺少温情和热度。或许,最初的房子就像最初的恋人,无论甜密还是苦痛都将终生难忘。
有线电线尚没接好,半躺在发凉的沙发上,许志辉划开了手机屏,完全是下意识,从百度找到诸葛神算测字,是妻子林枝常常玩的。页面顶端提示,请输入三个汉字,鬼差神使,他输入金秋红,点了桔红色方块提醒语开始测字,显屏转换出现了无妄变同人[签文]浅水丐风波,平地生荆棘,言语虑参商,犹恐无端至。解一:衰运当头,即便慎言亦惹是非,故应少言。解二:此签主家庭不和,亲友轻视交无善交,有初鲜终刚愎自用,占者除戒谨恐惧外,仍须善与人同。意为浅水里掀起了风波,平地里丛生出荆棘。要解决这种矛盾,摆平这场麻烦,解释的语言尽管经过再三考虑,好话说尽,也不能得到彻底的解决,人家不吃一套。参、商是一对无法共同出现的星宿。寓意相互对立,无法共存。只有一文一武两条路了。文的,破一点钱财,一了百了。武的,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思,但要确切是什么意思?许志辉理不清楚,鉴于金秋红等几户居民盐油不进的强硬态度,广居巷等十几家经营性质的房子暂时不拆,作为二期工程考虑。和解语中的“相互对立,无法共存”似乎沾点边,可提到“红白刀子”又言过其实了。接着又输入吉祥园诸葛神算第二百二十九签。睽变未济[签文]上下和,忧愁决,千嶂云,一轮月。解签一:家和万事兴。解签二:此签主和则无忧,占者须实行人和两字。许志辉喜欢“人和”,天地都遵循一定之规。人和则万事兴。和,就是精诚;和,就是团结;和,就是体谅。
二十四、约谈
“风哥,中午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怎么突然想起吃饭,咱兄弟好说。”
“搬了新家,媳妇儿又不在,算庆贺了。”许志辉道。
“那好,在哪见?”毕风清爽快地应了。
11:50左右,“双福”吧。许志辉以往很少去“双福”酒店,自从调查“嫌疑人吴济故意伤害罪”,和老板娘打过交道后,感觉熟了一层,他先打了个电话过去,让留个小包间。
是周日上午,在那本包了“且文且想刘二刚”漫画封皮的笔记本上,记了一些零碎,如:九州书画院,有位朋友答应给许志辉画幅“骏马图”,要挂在新家的客厅,他属马。每天练五分钟“桩功”,已坚持了八年,继续;如:心地清净一尘不染,忍辱精进求心所愿。是位师长写给他的祝愿语,他作为座右铭提醒自己;再如:《墨非定律》把握关键,化繁为简,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简单等等。和惯用手机备忘录,无纸墨办公的年轻一代相比,许志辉习惯了书写。
抬腕看表,快到午间了,许志辉骑辆七成新的灰绿色自行车去到“双福”,在204刚坐定,老板娘满面笑容端上茶,和他核实了菜单,道,“先给你点了几样,不够再添。”
许志辉答,“行。”踩着“行”的尾音,毕风清乐呵呵到了,环顾四下诧异:“不会就咱俩吧?”
许志辉点点头,“就咱俩。”
“那你不早说。你嫂子今天做莜面搓鱼儿,不如上家里有气氛。要不撒吧?”
“菜都点好了,风哥要什么酒?”
“我戒了,来两瓶啤酒吧。”
“来瓶‘福加’吧,‘福加’是‘双福’自制的纯粮酒。”许志辉有意让毕风清醉酒,酒后吐真言嘛,他想听他说真话。
“可以上菜了。先上碗面,早上没吃什么饭。”许志辉和站在桌旁的老板娘说。
清蒸鱼片、水豆腐荷包蛋、炒秋葵、炸洋葱圈儿、煮莲藕几样菜端上桌,许志辉把包间门关上,让:“咱们先吃,不够了再要。”
许老弟搬家也没通个气,毕风清怨:“别看你老哥年龄大了,也能算个全劳力。”
“用的搬家公司,没多少东西。就是收拾起来麻烦。”许志辉想起和楼上少妇的那出戏,有些脸热。他后来问了,少妇名叫小致。
两人吃着菜,边慢慢喝酒边聊一些无关紧要的楼盘股市体育新闻。片刻,服务员端上一小碗豆面剔尖,许志辉三口两口拔拉完,举起酒杯和毕风清碰,一连三杯下去,毕风清脸上变颜变色道,“如今人心都坏了,也就能和许老弟说说真话。”
“是呵。”许志辉压低了声音:“老哥,我和你说过小字报是杨宏宇贴的,但不知道是什么人指使的。有人给他打电话说明要求,答应给他一笔钱,数目还不少。在商厦、游戏厅、银行贴十几张,都避开了摄像头,我想应该是熟知内情的人干的。”见毕风清左手拿勺子,右手拿筷子,专心对付一只融在水豆腐中的蛋,并不准备搭话,许志辉继续说,“催泪瓦斯漏气,虚张声势的通告。特别是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在街上随便找个路人甲,外地的民工或是旅客之类,自己装作是路人乙,指令写在纸上或是打好腹稿,用临时电话卡,给点小费。手法高明,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我不明白嫌疑人那般费心费力自掏腰包出大笔钱图的什么?”
见毕风清消灭了那只蛋,许志辉扬了扬下巴,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盯着他,似乎答案就写在毕风清脸上。
“可能就是发泄不满和怨气吧?”毕风清一口气喝了半杯酒,轻描淡写道。
“泄私愤?是个理由。一个人的私愤搅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那私愤有多深了,难道比江海还深,一定要造成翻江倒海的混乱才肯罢休!”许志辉不理解。种种迹像,他推断,这些都是毕风清背后搞的,只是没有证据。
“来,喝酒。今天咱一醉方休。管它东西。”毕风清眼帘低垂。
“即便查实了,又能把他怎样?”醉眼迷蒙中,许志辉举杯的手微微颤动。
看流云/不说话/寂寞吧苦闷吧/想起当天月明下……万众齐声高歌千古传/你看远山含笑水流长生生世世/今朝有你今朝醉呀。毕风清拍手唱。
二十五、花的心
红通通的春联,五彩斑斓的年画沿街口一字儿摆开,春节快到了,妻子林枝和女儿许宁宁下了动车,打辆出租车回家。
林枝进门,抱怨,进了电梯就头晕,难受。她把一只绯红色拉杆箱放地上,抱怨,装璜的味儿还没散尽呢。她不顾远路风尘,从这间屋走到那间屋,说,仿大理石地板不如以前的水磨石耐脏了;说,这天花板比以前低了,压抑;说,我的‘剑兰’呢?
“死了。”许志辉陪着小心答。一米多高的“剑兰”是他们刚搬进吉祥园时,学校一位喜欢养花草的老师送的,九年间,换了三次花盆,“剑兰”从几寸长到半人多高,膨开得一人都抱不住了。
“怎就死了?”林枝急得瞪大了眼。
“我也不知,一直活得好好的。搬家那些天我还浇了次水。其它东西,用了搬家公司。怕损倒了‘剑兰’,叫了我徒弟,就是我们单位的王启之,他开了辆面包车,我们小心抬到这儿,按你说的,一周浇一次水。半个月后发现几枝叶子黄了,又过了几天,叶子沓拉下来。”
“现放哪了?”
“怕你看了不高兴,又听说家里放死了的植物不好,我就搬出去扔了。花盆放在地下室了。”许志辉解释。
“你这人,想气死我。不经我同意就扔我的花。花心肯定没死,不过换了地方一时不适应,浇水施点肥过阵就缓过来了呢。”林枝神情悲凉又绝望,她想,一定是家里的装璜气味薰坏了花,花比人敏感。这早早搬进新家,对身体不好……花都受不了,别说是人了。林枝唠叨了半天,沉着脸把自己关进卫生间,好半天不出来。
倒是女儿许宁宁,没有说新家半个不字,她兴高采烈打开许志辉新买的“一体机”,边漫不经心地听爸妈说话,边飞速移动鼠标又是听新歌又是打游戏,不亦乐乎。
小说的铺垫很好,进行也很顺利;人物关系错综复杂、刻画成功;勾连设伏,精彩纷呈;矛盾激烈、人性复杂;反映的层面也比较多。佩服!o(* ̄︶ ̄*)o
祝您生活愉快!佳作不断!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