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玩者成功保卫小楼房，游戏会有“二十一世纪最牛钉子户英勇抗战，取得阶段性胜利。再接再厉，抗战到底”的字样；如果玩家失败，游戏则会出现“房倒，人不倒，再接再厉”字样。游戏网站的工作人员表示，该游戏在六月底上线，因迎合了网友的心理诉求，深得玩家喜爱。许志辉明白林枝是在旁敲侧击，怪他劝她别乱发动帖子。受党教育多少年了，许志辉身上的小农意识还是根深蒂固存在着，革命需要牺牲，建设美好家园也需要牺牲，许志辉内心并不坚定，他电话告诉妻子林枝，“杨美兰单元的地下室进了小偷，连葱和土豆都拿走了。三毛丢了自行车。”
　　 “就是卖灯具的那个，我对不上号？”
　　 “是的。”
　　 “咱家地下室没被偷吗？宁宁从小学开始的课本、作业，还有奖状都在地下室放着。”林枝急了。
　　 “我刚下去看了，放得好好的。”
　　 “要不你换只门锁吧。咱那锁不结实，容易被撬。”
　　 “不用。你放心。”
　　 “你是说小偷还偷葱和土豆？这也太没水平了。”
　　 “是。”许志辉琢磨，应该是附近居民，家里困难的，听说吉祥园要拆了，顺手牵羊。
　　 “宁宁快下课了，我去接。不说了，你一定要抓住小偷，竟敢到咱院里作案，也太胆大了。”林枝叮嘱。
　　 许志辉应了，小偷小摸的，他真没放在心上，打开电视换了几个频道，傻说傻笑的综艺，不知所云的电视剧，故作高深的论坛，画面飘飘忽忽都不往心里云，完全是下意识，他拿起手机，心思纷乱中想起妻子常玩的测字游戏，找到输入页面，输入：“牺牲谁”三个字，[签文]喜来隐悲，已遭大雨狂风吹，枯木当槽，人人尽道不坚牢。解签：此签得意不足喜，失意大可悲，占者须居安思危免遭意外。意为喜事来临，却伴随着悲哀，让你笑一阵哭一阵。比如女儿出嫁，应当是成人之喜，然而你却百倍牵挂，放心不下，不觉悲从中来，涕泪横流。当然，这还仅仅是指情感而言。其它福祸相因，喜中含悲的事例，不胜枚举。红日当空，吉阳高照，骤然间天昏地暗，一场暴雨狂风袭来，将好事冲散，转喜为忧。许志辉琢磨了一忽儿不甚明了，躺在沙发上朦胧入梦：梦中见一片芳草随大地下沉，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四周一片黑沉沉，没有出路，也想不起自己要去哪里，何以落入此等境地，茫茫然中醒了……茫茫然中进到卧室，扯过一床被子，盖在身上，妻子若在家，不刷牙、洗脸，是不会让他上床的。一张双人床挨着墙，妻子整理床铺，家徒四壁，连个挂台灯的地方都没有，没有台灯我怎么写作业？女儿撅着嘴，怨。去爸爸办公室吧，牵着女儿的手迈向楼梯，见毕风清和几个同事正在打扑克，有位输了，脸上贴满了桃红色纸花瓣。毕风清看到许志辉，表情严肃迎上来：群众又在大操场告状了。场面像是谁的葬礼，气氛阴沉，白布条幅黑墨迹上书“实施拆迁必须改方案，增补偿款解民后顾之忧”；“经营户要工作要生活要生存”，搭起几个帐篷，里面似乎放着棺木，说要装谁了。
　　 许志辉和毕风清两人原先一个在公安局，一个在派出所，开会常碰面，发生了像“恶势力群团犯案”“公司利用合同诈骗”等案件，两人常一个为主，另个协查共同办案。许志辉心想：难道毕忘了，我早调离公安局了。他大声和他道，你去做说服工作吧。睁开眼，凌晨六点二十分，一晚上七零八落乱梦纷飞。
　　
　　 十四、小字报
　　 几乎一夜之间，白字黑字的小字报贴满了北城的各个角落。洗浴中心，银行自动取款机旁、商厦等。内容如下：
　　 北城人民政府无视国家、省、市有关房屋拆迁的法律、法规，非法拆迁。违反《A省城市房屋拆迁条例》第七条，在没有取得拆迁许可证的情况下实施拆迁。违反《A省城市房屋拆迁条例》第十三条，公示时间为10天（4月1日——4月10日）是规定时间下限的三分之一；公示内容不全，没有公示的内容是：（一）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二）房屋拆迁许可证；（三）拆迁计划和拆迁方案；（四）拆迁补偿安置资金落实情况；（五）其他需要公示的内容。违反了《A省城市房屋拆迁条例》第三十五条，在没有取得拆迁许可证的情况下就进行评估；违反了《A省城市房屋拆迁价格评估办法》第八条，北城人民政府没有根据当地各类房屋的重置价格和房地产市场交易价格,每年至少公布一次不同区位的房屋拆迁评估指导价。一时间，街头巷尾热议纷纷。小字报貌似为民做主，实则都是打政策的“擦边球”在挑唆居民，拨弄是非。
　　 拆迁指挥部当即召开了会议，参加会议的有指挥部主任方穿石、副主任毕风清和办公室、档案室、会计室负责人。《同心广场建设改造房屋征收补偿安置实施方案》由拆迁指挥部起草，常委会通过的。他们是始作俑者，凭空遇上质疑，因情况特殊，请了名资深女律师列席。
　　 方穿石先就小字报内容作了说明，问头发束在脑后，五字精致，嘴唇有点薄的女律师，“这要是上诉法院，会受理吗？”
　　 “诉求模糊，法院不会受理。”
　　 “政府方面呢？”
　　 “会强调拆迁的意义，对拆迁工作中的不足承诺予以改进。”女律师答得慢条斯理。
　　 “就是。又不是没开过论证会？各片都有代表参加，充分讨论过的。”
　　 “这么长时间了，想出一招，制造矛盾。众人七嘴八舌。”
　　 “老毕你说说，张贴扰乱民心之类的宣传标语、小字报犯法吗？”方穿石转头问毕风清。
　　 “犯。”
　　 “犯什么法？哪里追究？如果没人举报，会不会追查，轻、重怎样判？”方穿石一连抛出了几个问题。
　　 毕风清燃了支烟，烟雾缭绕中，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本黄皮书《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翻了几页，指给方穿石看。有下列行为之一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一)散布谣言,谎报险情、疫情、警情或者以其他方法故意扰乱公共秩序的；
　　 (二)投放虚假的爆炸性、毒害性、放射性、腐蚀性物质或者传染病病原体等危险物质扰乱公共秩序的;
　　 (三)扬言实施放火、爆炸、投放危险物质扰乱公共秩序的。
　　 这个属于散布谣言，故意扰乱公共秩序。听方穿石念了条款，一位剪着娃娃头、戴眼镜的女同志道。
　　 “老毕，你调查清楚看是什么人干的，罚款事小，鼓盅民心造成混乱事大。”方穿石表情严肃。
　　 毕风清狠吸了几口烟，扔掉烟头，沉着脸道：“我调了城区相关的视频录像看了，贴小字报都躲在摄像头的死角。‘正旺’熟肉店旁边是城北小学，安的摄像头拍到一双骨骼粗、汗毛多的手，是男性。放大细看了，男人中指上戴枚‘福’字方戒，露出半截灰色防晒衣袖口，可戴戒指、穿灰色防晒衣的男人满街都是，仅凭这点线索，如何去查？”
　　 “上次是假通告挑拨离间，这次非法拆迁激化矛盾，分明就是破坏同心广场建设，阻碍拆迁，咱就没办法，只能任他们胡作非为？”
　　 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干的？粗看上去头头是道，大而化之的。女律师张开薄薄的嘴唇插了句。
　　 “居心不良，想多要钱明说。”
　　 “老毕，不然你再想办法查查，看究竟谁作乱？”
　　 “好，我会认真查证，抓住了给他几分颜色。”毕风清燃了支烟表态。
　　
　　 十五、心灵的力量
　　 “大姐，我吃好了。”许志辉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大男人，就吃那么点？剩的排骨都是你的。”杨美兰不容分说，把盘子里一大一小两排骨夹在许志辉碗里，和他说：“既然来了，只管吃喝好，咱们房子的事你不用操心。大姐我是没理也能辨三分。这次，理在咱手里，十一五规划盖起的房子十二五拆，说明政府的规划错了，硬要拆得多给咱补偿。”
　　 那是个周日，许志辉上午去电信局改了个套餐，回到“吉祥园”正碰上杨美兰提了一兜“冷鲜面”，喊他：“小许，你还没做饭吧？去我家吃排骨，宋老头刚送的。早就和他说，别送东西了，影响不好。我活了多半辈子，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不能随便占便宜，你说是不是？”
　　 “大姐说得对，排骨您留着吃，我就不过去了。”
　　 “我不吃荤，你不过来我给你送去。”话说到这份上，许志辉只好去了。虽然住同一幢楼，没“征收”前，他和杨美兰只是碰面点头的关系，从来没去过她的家，许志辉有些好奇这独身女人的家是何模样，他去了附近的水果超市，买了一把荔枝、几个香瓜去了杨美兰家。
　　 “小许。来就行，还破费，太客气了。”
　　 初次上门，下不为例。许志辉换上摆在玄关的一次性拖鞋，眼角余光四下打量了一番，杨美兰的家简单而整洁，沙发、餐桌都是老掉牙的式样。没电脑，电视机是以前那种笨头笨脑的，遮了防尘土的白透明花纱。
　　 “杨大姐的家收拾得真整洁。”许志辉由衷赞叹。
　　 “不像别人家豪华。就是干净卫生点，自己住着舒服。”
　　 “不错。大姐。”许志辉说，“我有个事想请教。”
　　 “什么事尽管说。咱们住一幢楼就是一家人，你说是不是？”
　　 “是。我是想问，街上贴的‘小字报’您知道吗？”
　　 “知道，我还保留了一张。”
　　 “不知是谁干的？”
　　 “那可不知道，不能瞎说。”
　　 “杨大姐我说句实话您可别记怪，我以为是大姐写的呢。”许志辉试探道，“小字报”其势汹汹，矛头直接对准“同心广场建设改造工程”，虽然有公安干警负责查处，但出于职业习惯，许志辉忍不住想查清内幕。
　　 “我可写不了，也想不出那点子。要我说，写小字报的是胡搅蛮缠。‘公示时间’长短可酌情定，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用不着吹毛求疵；至于这证那证的，还不全是政府办，补个手续就行。小字报上写的没有事实依据，不能上法庭。不懂法的老百姓才盲目从信，你说是不是？”
　　 杨美兰一针见血戳穿了小字报的实质，许志辉暗暗佩服。
　　 “咱不整那些无用的，白耗精力。”杨美兰摆了摆手，从里屋搬出一大叠用线绳穿起来的本子让许志辉看，多是写剧本用的素材。杨美兰晃着一头银发，嘴角撇了撇，面上竟露一丝羞涩。
　　 “写了这么多，不容易。”许志辉赞叹着随手翻开一本：我想专家也很难把握现代剧的脉膊，它承载了太多的古今历史，东西方文化沉淀，或者离经叛道已经很远了。没有莎士比亚的激情和疯狂，没有梅兰芳的认真和执著，没有汤显祖的神神叨叨，总之没有了震撼心灵的大锤。在现代社会商业大潮中人变得冷漠和互不相识，灵魂龟缩在心脏的一角，以做象示人。见另本封皮上粗笔描了几个字，主题：爱与死，生命与生存，复翻开：他们。数不清有多少人，神情肃穆。有的流泪，有的眼盯着那些租来的旧花圈，心里暗叹：人走茶凉，人死灯灭，那么，活着要抓住一些什么吧？
　　 从宾仪馆出来，亚果、小莉、刘之平同坐一辆车，是白色的奥迪。何林云美国留学回来，在一家贸易公司，港方代理，貌似有些牛。问：知道柳思的电话吗？干吗？小莉瞪圆眼，吃了一惊。亚果见小莉那表情，忙接话，柳思现在非常了得。噢，你问柳思呀，我听着是刘师，以为你要往天堂打电话呢。
　　 下页记：关于奶奶的二三事。奶奶去世时，我在哈尔滨培训，离北城三天三夜的车程，所以没通知我。很是遗憾和惆怅！
　　 这些年我送过许多人，心很疼。包括医务科的刘大夫，她女儿根本想不到我会去。我却，认真鞠了三个躬。再说这位奶奶吧，活了99岁。我从她身上学到好多修为，她老了糊涂，不认识人了，可她老人家居然认得我，惦记着我，做了豆糕，让她孙女儿打电话叫我去吃……那次，我泪眼滂沱！
　　 16岁就独自闯天下，历经磨难；我甚至帮过所谓敌人；孔孟老庄墨等，我一直读，马恩列毛也常常读。有问题吗?几个共产党员还认真读！
　　 ……许志辉翻着这些文字，仿佛脱离了眼前的世界，进入了另一层天地，他知道每个人的内心世界千差万别，就像海底生物万千丰富万千迷人，凭表像认识一个人永远只能看到冰山一角。一个人永远不会真正了解另一个人，人是世界上最孤独、最莫测的生物……陷入遐想中，他有些莫名的恍惚，直到杨美兰说：“小许别见笑，消磨时间，瞎写的。”
　　 许志辉回过神来，真心表扬了杨大姐几句。“这么多本子，厚厚的，足有尺把高，一时看不完。”杨美兰那意思也不是让他看完，是个话题，也是为炫耀。杨美兰道，“小许你是有文化有才能的人，有时候我觉得学法律懂政策都没用，我更相信心灵的力量。你说对不对？”
　　 许志辉点头。
　　 杨美兰又说：“就像我上次和毕风清他们对话，用的是‘心智’。活了这么大年纪，不会和他们乌儿八鬼。鸡鸡营营的事咱也不干，理得说在明处，咱得讲理。贴小字报有什么用，有理摆到桌面上。你说是不是？”
　　 “是。杨大姐说得对。”许志辉听明白了，杨美兰自视甚高，不会背后捣鬼。所谓，明人不做暗事。他试探地问：“杨大姐，咱们这房子怕是保不住。终要搬。”
　　 “政府的大工程，肯定得搬。可是咱们这儿的地理位置好，搬了家，偏离中心区，买东西跑得远了，生活成本高了。得多要下钱，若是不给，咱就拖。三天办了的事，拖他们五天。这段我不接电话，关起门写剧本，拆迁的找不到我。政府叫咱不高兴，咱也不能让他们太痛快了。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