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小本生意(中篇小说)
好久不见的彭波牵着他五岁的小女儿来了,见店里只有梅楠一个人,心中大喜,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把你的好带子拿两本出来我看吧?”梅楠假作痴呆地说:“我的好带子都在架子上,你自个挑吧。”
“嗨,别跟我打马虎眼,我知道你有精采带子,只是不肯拿出来。我你只管放心,绝对不会有事的。”彭波蘑菇道。
“不是我不放心你,确实没有。”梅楠笑道,“你老兄一两个月没来了,店里好多新带子都没有看过,干吗非要那种带子?”
彭波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办法。日子过得腻味,想找点刺激。又没钱去嫖,只好找几盘带子过过瘾。这个习惯还是我在广州打工的时候养成的。那边开放得很,黄带随便就能租到,哪像我们这儿。”
“你干吗不自己买几盘呢?”梅楠表示理解地问。
“不瞒你说,我是买了两盘,但已看了无数遍,实在是想看新鲜的了。”说到这里,彭波忽然灵机一动,“要不,咱俩换着看。你若是同意,我马上回去取。”
梅楠急忙摆手道:“别、别别。我真的没这种带子,我不骗你。”
彭波大失所望,叹气说:“唉,我刚出差回来,想晚上租盘带子消遣一下,谁知你竟不肯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要求。”
梅楠忽然想起五里河老板劝客看带常用的那个词,诙谐地说:“你不妨把家里的那两盘带子再复习一遍,会有收获的。温故而知新嘛。”
彭波不觉解颐,和梅楠对视了一眼,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星期一雪霁天气,梅楠来到松州路菜场里头的工商所要带子。他揣了两百块钱,心想有刘麻子说情,也许只交百把块钱带子就能回来。
斗鸡眼被几个小贩围着,不外是卖水果的、卖盒饭的,这个说:“所长,把秤还给我吧。”那个说:“所长,还我钢精锅和勺子吧。”求告之声满耳。斗鸡眼听得心烦,跳起来轰鸡似的把他们赶了出去。
梅楠上前道:“所长,我来赎带子。”斗鸡眼瞥了他一眼,打开一个小本子说:“‘三味书屋’的是吧?你有五个月没交管理费了,按规定加倍罚款。交五百块钱,带子拿走。”
梅楠慌忙道:“能不能照顾一下,不罚款。我们店里生意很差。”
斗鸡眼鼻子里笑了一声:“我照顾你,谁照顾我?”
梅楠发急道:“收治安费的刘麻子跟我是朋友,请你看在他的面子上,通融一下。”
斗鸡眼似乎从没听说过刘麻子这个人,不耐烦打断他:“我不管你刘麻子,李麻子,总之你拿五百块钱来,带子拿走。不然,带子没收。”他撇下梅楠,径到年轻的女出纳桌旁,掏出一卷钞票给她,边柔声细气地和她讲话,边对着眼色迷迷地瞅着她的脸。
梅楠怔怔地看着他们。刘麻子怎么搞的,两天过去了,还没找斗鸡眼说情。怎么办?认罚吧,那五十盘带子还不值五百块呢。带子不要了吧,毕竟有点舍不得,又怕斗鸡眼再去找麻烦。
女出纳在斗鸡眼给的钱里发现了一张拾元假钞,斗鸡眼借此和她调笑起来。梅楠走近去叫了他两声,全然不理。梅楠缠着他说:“我就带了两百块钱,做个好事,让我把带子赎回去吧。”斗鸡眼发怒道:“你和我啰嗦什么!钱不够回去拿。”一把推开他,叫上两个小伙,出门巡视去了。
从菜场出来,梅楠蓦地想起税务税他也从没交过,税务所再扣他的带子,这个生意就没法做了。于是踏雪去松州路税务所交税。果然那个收税的小青年说梅楠再不来交税,他就要去扣带子了。不过他还比较照顾,只收了三个月一百二块钱。
回来时梅楠看见了刘麻子,他正在松州路的路边推上威逼炸锅巴的那个女的交治安费。旁边围了一群人。
炸锅巴的女人是乡下来的,小个子,短发,黑红脸;肚子上系着一块脏兮兮的围裙。小摊的治安费一个月十块钱,她只交了六元,对刘麻子说今天就挣了六块钱,希望他高抬贵手,饶她四块。刘麻子不依,定要她找人借钱凑齐。女人不理,炸着锅巴咕哝道:“我到哪儿借钱去?”刘麻子大怒,抓起刚炸好的几块锅巴朝地上一掼,黄浸浸的锅巴碎片躺在雪窝里,像是一把桔子皮。
女人便哭了,拽住刘麻子叫赔锅巴。刘麻子挣扎不脱,厉声恫吓道:“再不放手,我掀你的摊!”女人怕了,缩回手去。刘麻子继续逼她交钱。女人说:“先赔锅巴。”刘麻子自然不理,“喀扑”吐了一口,一叠连声地“交钱、交钱、交钱!”女人说:“赔锅巴。”刘麻子挺胸伸头“交钱!”女人不甘示弱:“赔锅巴。”两人争了半天,没个结果。刘麻子气冲斗牛,动手要掀装着炉子和油锅的三轮车,女人死命护住。
和女人一块摆摊的张草妈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塞给刘麻子四元钱,说:“这是我借给她的,你快走吧。”
刘麻子把钱装进包里,带着胜利者的豪气环顾众人,忽一眼看见了梅楠,走过来说:“那天我酒喝多了,把你的事给忘了。”梅楠目睹了刚才这一幕,甚鄙刘麻子的为人,笑笑说:“那件事我自己能解决,不劳你大驾了。”不等他答话,便拽开大步,回店里去了。
进店素香就叫:“老公,我去买蒸糕。回头有事跟你商量。”
张草家的蒸糕是糯米粉蒸的,裹得有糖、芝麻和豆砂。小孩拳头大小,五毛钱一个。梅楠两口子正吃着,老孙走来神情紧张地说,春节前的扫黄打非又开始了,这些人习惯晚上行动;所以他们最好八点钟就关门,免得惹麻烦。梅楠表示同意。老孙叹气骂了声娘,上厕所去了。
素香怨愤地说:“老是查、查、查,害得人提心吊胆,不得安宁。老公,干脆我们不干了吧。”梅楠道:“不干这个,你干什么去呢?”素香说:“我正要跟你商量,我们一个老乡在鼓楼商厦租了两节柜台,卖坤包。他知道我干过营业员,想雇我,最低工资三百,春节后上班。”
梅楠有点犹豫,看着老婆问:“你的意思呢?”素香忙说:“我想去。我不想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梅楠想到最近一连串的不如意事,心也凉了。他早就厌倦了这个冒风险耗时间赚不到钱还得同令他恶心的刘麻子、斗鸡眼等俗人打交道的生意,想抽身则顾及到损失太大老婆又没有事干。现在素香既然有业可就且对这行深恶痛绝,他何不借此机会急流勇退摆脱痛苦消除烦恼呢。尽管这个时候关门意味着将亏损五、六千块钱,就算花钱买人生经验长世事见识吧,何况又落了五百多盘新旧录像带,也够自己看个饱了。
梅楠下定决心说:“好吧,我们干到月底就关门。我晚上就去跟房东谈。”
房东的录像厅是一间低矮破旧的平房,前面隔出了一个狭窄的小偏,放着录像机和厨房炊具,房东在这里放录像、烧饭。
梅楠笑容可掬地说明了自己的退房意图。房东不动声地说:“房子你可以退,但九百元元押金不能还给你。”
梅楠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说:“为、为什么?合、合同上讲好乙方不再租用时甲、甲方退还押金的。”房东微笑着说:“对。可合同上还有一条,不经甲方同意,乙方不得将门面转租他人,否则后果自负。当初我并没有同意汪小友把店转给你“你瞎说!”梅楠气得浑身发抖,“你亲口讲只要我按月交房租,你就没意见的。”
“证据呢?你录了音还是跟我签了协议?”房东冷笑着说,“我说没同意就是没同意。”
梅楠十分懊悔当初自己粗心大意,没有和汪小友找到房东三家碰面重签一个合同,结果被房东揪住了辫子,受他欺侮。他虚软无力地说:“做人要讲良心。”
“那你为什么不讲良心?”房东勃然变色,厉声说:“你要退房干吗不早说?马上就过年了,你来退房,我把房子租给老鬼去!只怪你自己笨,昏头昏脑地接了汪小友的破店。汪小友那个鬼精的东西,你玩得过他!”
梅楠忽然想到了一个证据,也大声质问房东:“你说你不同意转让,可我有你每次收房租后写的收条,你又作何解释?”
房东怔了怔,怒声嚷道:“你少啰嗦!押金是汪小友给我的,我干吗退给你?你叫汪小友来要!”
“我们就叫汪小友去要。”素香听说房东图赖押金,气愤填膺地说。
“没用。”梅楠哭丧着脸说:“汪小友去要,房东只说他当初没同意转店,汪小友便没话说。况且又不是汪小友自己的钱,他哪会卖力去帮咱们要。”
“那我现在就回去,叫我爸爸找他徒弟去和房东的大哥说说。”
梅楠叹气道:“这是我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第二天,梅楠老岳父来说他徒弟已给房东的大哥打过电话,请他来吃晚饭,在饭桌上谈这件事。估计问题不大,房东最听他大哥的话了。夫妻俩略感放心。
谁知晚上房东怒气冲冲而来,痛斥梅楠两口子找人说情,害他大哥骑摩托车在路上摔了一跤,跌断了腿。他气恨恨地说:“想退押金,门都没有!”
稍后老丈人来证实了这个消息。房东大哥快骑到松州路时,因路上的雪冻住了,摩托车打滑倒地,把腿摔断了,现在正在医院打石膏。
看来押金没指望退了,而两口子也死心塌地不想干了,就算再损失这九百元元也在所不惜。前几天,收各种费用之前,头间的百货店、旁边的服装店、杂货店统统关门走人了。剩下“三味书屋”孤零零的,宛如一点在风中摇曳的烛火。梅楠素香越发没了信心。
次日,“三味书屋”停止了租带,只收带子、退证末看满人的钱。梅楠的老丈人、连襟、小舅子齐集店里,打散了A形架、拆掉了吊扇,把带子用三轮车拉到了丈人家存放起来,等机会卖掉。
退门面的那天上午,梅楠岳丈的徒弟跑来说,经他大哥的严厉批评教育,房东同意退还押金的大半六百元,但须当着汪小友的面给他们。梅楠素香喜出望外,当即打传呼找到汪小友,说明情况。汪小友想到梅楠夫妻让他看了一个冬天的带子,他承情之极。现在他们退房有麻烦,自己理应帮忙。于是答应过来。
晚上,在汪小友到场的情况下,梅楠和房东客气地交换了门面房钥匙和六百元押金。
春节后素香去鼓楼商厦站起了柜台。一天下班回来,见哑巴店门前停着一辆警车,几个青壮的警察正将哑巴的老婆你推我扯地往车上拽。一问是有人举报,警察从店里查出了黄带。素香是过来人,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梅楠一回家,素香即告知此事。梅楠抚今追昔,嗟叹不已。也告诉老婆说:“我刚才下班路过松州路,发现‘三味书屋’重新开业了。你猜怎么着?那又是一家租带店。”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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