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小本生意(中篇小说)
那群人走后,素香担心地问:“怎么办?还有税务税呢?”梅楠说:“不管它。他们来收就交一个月的,去补交就得交三个月。神经。”
傍晚,邵立诚喝得脸红红的,拉着儿子一摇一晃地来了。梅楠把几本新换进的鬼片介绍给他。他儿子又找到一本郑则仕的带子,拽着他要看“老胖子,”邵立诚不耐烦地甩开他:“去、去、去,别烦我看带子。”小家伙没趣,跑到梅楠夫妻面前,指着封面郑则仕的头像,笑眯眯地说:“老胖子。”素香羞得满脸绯红,看着老公似笑非笑。邵立诚也听见了这句话,没有则声,脸红得像猪肝。
邵立诚牵着儿子走了。梅楠和素香探究那句下流话的来由。素香叹道:“不是亲耳听到,我绝对不会相信,小家伙才四岁噯。”梅楠道:“养不教,父之过。郑则仕曾在香港有名的三级片《肉蒲团》中扮演那个江湖医生,邵立诚看这个带子时肯定带儿子看了;小家伙看得不甚了了,张冠李戴也是有的。”素香有些不明白:“三级片不是不露器官的吗?”梅楠笑道:“真的不露,假的还是有的,小孩子分得出什么真假。不这样想就找不出这个典故的出处。”
快关门的时候,包子店的老板又来缠着要黄带。梅楠再三说不搞这种带子,他只不信,非叫照顾他这个熟客。梅楠两口子早已饥肠辘辘了,急着回家烧饭吃,就开始收拾东西,不理他。他便说:“要是怕出事,你卖给我好了,一百块钱一盘。”梅楠苦笑道:“你给我一万块钱,也没有。”包子店老板老大没趣,挑了两本武打片,怏怏而回。
梅楠自己拿了一本周星驰的带子回家看。到家路过哑巴店时,里面灯火通明,还有人挑带子。素香十分妒羡,嘟嘟囔囔地抱怨他们回来早了,再多坚持一会,今天准能突破八十大关。
八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梅楠因办公室忙,下午没去店里。下班后急忙赶去。素香哭丧着脸迎上来说:“刚才给人硬抢去了六十多块钱,昨天和今天都白干了。”梅楠忙问所以,素香恨恨地说:“税务所的人来了,硬叫订一份税务杂志,交了三十八块钱,还要我们去税务所交税;他们前脚走,街道文化站那个胖女的后脚就来了,说是要订一份文化报,又收去了二十多块钱。”
梅楠也感到心疼、气愤,但他劝慰老婆说:“被逼着订杂志报纸的不只我们一家,开小店的都跑不掉。况且也没几个钱,咱们不必挂在心上。”
果然老孙跑来说起这件事,大骂税务所、文化站的人是土匪、强盗,巧取豪夺。并声称这两个月的税务税打死他也不交了。梅楠也有此意,就和老孙约好,到下旬收税的那天两家一齐关门。
入冬以后,生意陡差,“三味书屋”的日租量从五、六十盘降至三十盘左右。老孙也愁眉苦脸地说,去年冬天他哪天不是七、八十盘,现在呢,老在四、五十盘徘徊。分析原因,无非两个,一是松州路装有线电视的住户激增,抢了他们的生意;再就是最近这一片接连倒了好几个厂,自行车厂破产了,齿轮厂破产了,电焊条厂破产了,钢厂也濒临破产。老百姓饭都快没的吃了,还哪有钱看带子?店里的生意全靠一些熟客撑着。熟客要看新带子,梅楠不顾风寒雪冷,一趟一趟地往淮河路跑。
又是星期天。因昨晚和素香缠绵得太久,梅楠在被窝里多待了一会,十点半才到淮河路。不想那里冷冷清清,五处卖带子的地方空荡荡的,人影子也见不到一个。梅楠问一个卖鞋的老头:“卖带子的今天怎么没来?”老头说:“端的了,全给端的了。公安局和文化局的人把他们的带子统统捋走了。你幸好来得晚,刚才好几个买带子的包也给抢走了。”梅楠折回店里,正赶上老孙向素香大诉其苦,他早上买了8盘带子,被突如其来的文化稽查大队没收了,装带子的包里还有一百多块钱。那帮人真是狠毒,见包就抢,一句话也不说。又说批发点抄了,马上就要查租带点了,他们还是小心为妙。他已把店里封面不好看、名字不好听的带子统统拿走了,他和儿子轮流在门口把风。
梅楠夫妻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把店里带镜头的带子挑出来,由梅楠送到丈人家藏好。两口子又商量,上午九点至十一点,下午两点至五点最危险的时候梅楠在巷口放哨;若梅楠上班出不来,就叫丈人丈母代劳。大家提心吊胆,唯恐出事。
房东一盘带子拖了一个礼拜没还。他又来拿带子时梅楠问他,他一怔道:“还了。我那里从来不留带子。”梅楠把租带记录给他看,他楞说是梅楠忘勾了。梅楠念他是房东,开罪不得,就顺着他的话说怕是忘划了,含混了过去。素香满心不快,说这个人真不地道,一盘带子值几个钱?还要图赖,让人看不起。
淮河路卖带子的又出来了,老孙买了几盘。梅楠去看,新带子给收走了,就剩些老带子,没买。过了几天,听说又给抄了。但那些摊主也非常顽强,避了数日风头,仍旧全体出动,把库房里积压的一些内容旧、质量差的带子摆出来卖。梅楠本不想买,无奈店里新带告急,就去买了一套罗杰·摩尔主演的《007》,回来一试,人眨眼睛似的不停地跳,又急忙跑去换。摊主这一向被文化稽查大队搞得恼火,脾气特坏,不给换,气得梅楠和他吵架。摊主没法,带他到不远的库房试了试,果然跳得不能看。这才勉强答应换,赌咒说梅楠如果再来,打死也不给换了。换的两盘带子回家再试,内容极臭,一盘带架还是烂的。梅楠一气之下,再也不去淮河路买带子了。
梅楠只好频频换带。三里街老板小气,不常去。农科院隔得近,又进了不少新带子,更由于那个乖甜可爱的女店主,梅楠去得较多,几次撞见小矮子把人家姑娘气得流泪。梅楠心里大骂那小子混帐,不知惜福。换了他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定然千般疼怜万种呵护,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那小子猥俗粗鲁,偏有美人相伴,老天爷真是瞎子。
五里河那家当街没证,白天不开门,下午五点钟以后才有人。老板温厚和善,说话有趣,梅楠喜欢和他聊天。有熟客来拿带子,抱怨无新带可看,他笑着建议对方把看过的好带子拿回去复习一遍。梅楠拿他的带子,他从不抄带名,只记个数字。梅楠几乎把他的外带全拿去租了一遍。
十二月下旬,风声骤紧,淮河路第三次被抄,市中心的租带点白天统统不开门;晚报上不断有黄带、盗版带遭查禁,无证出租点被取缔的消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素香动员了所有娘家人来帮站岗放哨,留意马路上往来的车辆。大家紧紧张张、惊惊惶惶地过了一个多星期,不见有人来查,便有些放松警惕。
星期五下午,梅楠惦着店里,提前一小时离开了单位。快到店里的时候,发现前面一辆蓝底白身的微型面包车在减速靠边。他觉得这种蓝白色有点熟悉。蓦然想起上次查他黄带的吉普车也是这种颜色。他心里一惊,紧踩几圈赶上前去,面包车车门上“公安”二字赫然映入眼帘,跟着靠边的还有两辆桑塔纳,里面几个穿制服的人隐隐可见。这一定是来查带子的。梅楠吓出了一身冷汗,把全身的劲都运在腿上,箭也似的朝“三味书屋”骑去。
今天是梅楠岳父的岗,老头儿玩性大,到巷子里面看人下象棋去了。老孙店前也没人。梅楠在店门前急刹车时,那三辆小车已在巷口停稳,正开着车门。说时迟,那时快,梅楠朝店里抡起右手望空乱劈。店里刚好没顾客,素香见丈夫心急火燎地朝她打手势,马上明白了,炮弹出膛似的跑到门口,将卷闸门“哗”地一拉到底。此时车上已下来十多个穿公安和文化制服的男女,三三两两地朝巷子里走来。
梅楠把车子锁在“海华”门前,慢慢地往巷口走。在“三味书屋”门口和那群人擦肩而过。里面有个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疑怪地看了他一眼;梅楠看他有些眼熟,一想他十月份在南市文化局见过。梅楠听见他问:“这个门面是干什么的?”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旁边一个年轻女人朝上看了一眼,说:“‘三味书屋’,啊,这是个书店。”中年人“唔”了一声,带着那群人径直朝老孙店里走去。
梅楠长嘘一口气,不由得感激起汪小友来,他起“三味书屋”这个店名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梅楠踅到对面菜市场的大门旁,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孙店门口,静观事态发展。老孙有证,估计不会有什么麻烦。过不多久,那群人从老孙店里鱼贯而出,每人手里拿着几本带子。老孙最后跟出来,拉着中年人的胳膊指天划地地分辩些什么,中年人摇头推开他,拂袖而去。老孙呆立在门口,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三辆小车消失在松州路的车流之中后,梅楠才过来敲门。素香打开门问:“查带子的走了?”梅楠点头道:“好险,幸亏我及时赶到,不然我们今天就得关门了。”
老孙过来说他被收走了四、五十盘最新的外带。梅楠同情地说:“你不是有证吗?”老孙恨恨地说:“证管个屁用!他们说我店里盗版带太多,不全没收就够照顾的了。这帮土匪王八蛋!”
听说“三味书屋”没被查到,老孙不无妒意地说:“你们这次真是侥幸。”
梅楠夫妻也深有同感。
九
雪悄无声息地下着,飘飘洒洒地似筛粉一般。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已断断连连地下了一天一夜,积雪有一两寸厚,松州路尽皆变白,银妆素裹,淡雅宜人。
“三味书屋”门口挂着两块暗绿色的帆布挡风,梅楠夫妻俩围着一盆红红的旺炭烤火。梅楠穿着一件海蓝色的皮茄克,素香则是一件紫红色的呢大衣,都是他俩穿了几年的旧冬衣。炭和火盆是汪小友留下来的,本来还有大半盆耐火灰,被素香当炉灰倒掉了,晚上走之前只好用水将火浇灭,次日再升,搞得店里烟雾缭绕,像是乡下的厨房。
雪天生意清淡。两口子正拥着火盆闲话,房东掀帘进来了,挑着带子和梅楠说:“你啥时候到我那里去一趟,咱们把协议重签一下。”汪小友和房东签的租房合同元月底到期,现在已是中旬,房东这是第三次催梅楠了。
“好,好,我尽快去。”梅楠陪着笑脸道。他担心房东涨房租,一直迟迟不肯去跟他谈。他甚至想如果房租涨了,他就将那九百元押金,再添点钱抵两个月房租,干到三月份关门算了。
房东没拿带子走了。梅楠请示老婆:“我怎么跟他谈呢?”素香面授机宜:“照原来的月租咱就再续订一年;他如果涨价,就管他要押金,我们把房子退给他,不干了。”
外面雪势稍有增大,一团一团的像是飞虫乱舞。
门口忽然一暗,店里进来了几个穿灰服制的人,梅楠定晴一看,是斗鸡眼他们。
斗鸡眼敲着桌子,正颜厉色地说:“你们是怎么回事?我上上个月就来打过招呼,叫你们去交管理费,你们为什么不去?现在我只好公事公办了。”他回头命令手下:“扣他们五十盘带子。”
梅楠两口子慌忙上前拦阻,说:“你们老不来收,我们又找不到地方。”斗鸡眼冷笑一声:“笑话,找不到地方你不会问吗?拿!”那些人推开他俩,赶最新的带子挑了五十盘,装进一个蛇皮袋里。斗鸡眼开了一张扣物凭证,撂到桌上说:“你们若想拿回带子,下礼拜一到工商所来等候处理。”领着那帮人扬长而去。
梅楠素香苦着脸默然相对。有倾,素香说:“得找个人说说情才好,否则我们就损失大了。”梅楠忽然想到一个人:“刘麻子不是说跟工商所的人熟吗?他吃过拿过咱们的,或许能帮这个忙。”
刘麻子这几天借了一台录像机,常来店里拿带子白看。梅楠决定等他还带子的时候说说这事。
晚饭是丈母娘送来的。现在天冷了,梅楠他们已全天在丈人家搭伙,坐享其成。
正吃着饭,张草母女俩来拿带子。张草妈是个身材宽胖、粗服乱头的中年女人,脸颊冻成了红紫色。闲聊中他们得知,张草妈上个月下岗了,现今在松州路边上摆摊卖蒸糕。素香说:“是吗?明天我去买几个尝尝。”
梅楠突然发现刘麻子在“海华”吃饭,忙指给老婆看。素香把嘴一撇道:“又来会他的姘妇了。这对狗男女!”
刘麻子和他在“海华”干活的乡下表妹关系不一般,一有空就来“海华”看她,并拚命给“海华”拉客。这对表兄妹经常发生争执。有一次,梅楠两口子亲眼看见刘麻子挨了表妹一巴掌。刘麻子敢怒不敢发作,“喀扑”吐了一口,气冲冲地走了。由此判断二人定有奸情。素香提到他们辄称“一对狗男女。”
梅楠料定刘麻子吃完饭要来拿带子。过了一会,他果然通红着脸来了,边吐痰边叫梅楠给他找枪战片看。梅楠趁机把工商所扣带子的事告诉了他,要他去帮说说。刘麻子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拿着梅楠找好的带子摇摇晃晃地走了。
向晚雪止了。店里没有生意,素香闲得难受,跑到旁边的杂货店聊天去了。
“三味书屋”左邻右舍都已易人。头间的百货店原来是个老头开的,现在换成了父女两个,是郊县来市里做生意的;隔壁的小吃店九月份就撤了,现在是一对年青夫妻开的服装店,生意冷清,门可罗雀。小两口经常关门吵架、打架;杂货店原是一对女人怀着大肚子的夫妻开的,后因生孩子,就把店转给了一个年轻的小姐。这位小姐家在郊区农村,很早就进城闯荡了,现今在市中心一家歌舞厅坐台。她拿出自己这几年攒的八千块钱盘下这个店,一来想赚点钱接济父母,二来也是为了给她在家闲着的姐姐找个活干,素香就是去找她姐姐聊天的。她本人晚上七点多浓妆艳抹地出来,在巷口拦一辆夏利走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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