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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小本生意(中篇小说)


作者:寒鸿 布衣,397.5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309发表时间:2019-03-07 13:41:30


   十点半,空旷寂静的楼道里响起了橐橐的高跟鞋声,素香来了。梅楠悲喜交集地迎上去,也不遑和老婆说别的,张口就问:“钱筹到没有?”素香打开皮包,拿出一叠钱说:“只筹到了三千。”花裙子跟出来说:“三千怎么行?讲好是五千。你快回去再想办法。还有一个多小时,十二点钟不把钱交齐,他今晚就要到螺丝岗过夜了。”梅楠吓得直怪老婆没用,这点事都办不好。素香着慌道:“我再去管你爸妈借钱。”梅楠失声说:“你好糊涂,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爸妈说。现在你马上打的回去,叫我妈拿钱来救我出去。要快,十二点钟不来,我就得去坐牢了。”
   素香心急火燎地赶到梅楠父母家,老两口正准备睡觉。素香话末说完,梅母的眼泪就下来了,一叠声叫:“老头子,老头子,快拿钱,我去赎儿子。”
   家里二老这个月两处的工资、奖金也有两三千块,梅母一股脑揣上,和素香急急忙忙下了楼。
   婆媳俩在南市分局下出租车时,正好有辆警车开来。素香哭声道:“坏了,这辆车准是来抓梅楠的。”梅母拽着她就跑,说:“我们搞快点,抢在他们前头。”
   梅母和素香喘吁吁地出现在楼梯口时,梅楠见到救星似的大声叫道:“妈,妈,我在这儿。钱可带够了?”
   梅母拉住儿子,红着眼圈,摸头摸脑地问:“孩子,他们没有打你吧?”梅楠不忍让老母伤心,笑着摇摇头:“没有,妈。”
   素香把五千块钱交上。花裙子等三个警察分三摊清点正确,挥手放了人。
   梅楠随母亲、妻子走到大街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与美好。
  
   五
   梅母十分后悔当初支持儿子搞店,她没料到干这行会有这么大的风险。就此歇手不干吧,连投资带罚金已扔了一万多进去了,怎么着也得再挣一点回来啊。梅母反复交待儿子,以后千万别再沾带黄的东西,如果下次还发生这种事,她保证撒手不管。梅楠唯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孱弱无能,不是父母,他结不成婚,搞不成店,还差点去蹲班房。如今,他对父母已完全形成了一种依赖关系,母亲的话,他没有理由不听。
   店里少了百把盘带子对生意影响不大,“三味书屋”第二天照常开门。老孙第一个跑来问罚了多少钱。出事的时候,他锁了店门躲在人群里围观,清楚事情的经过。梅不便瞒他,也不想告诉他实情,只说找到人了,公安局很照顾,只罚了两千。
   老孙眼镜片磷光似地闪了闪,似信非信地说:“你们挺幸运的嘛。一般这种情况至少罚四千,带子也回不来。”
   老孙那张白里透红的胖脸上看不出丝毫幸灾乐祸的表情。梅楠总觉得不是他举报的,他们两口子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干吗要搞他们?虽说同行是冤家,但他家的生意一直比“三味书屋”好,又何苦做这种有损阴骘的缺德事呢?也许是梅楠对人心的凶险认识不够,但他心里确实怀疑另外一个人。
   傍晚汪小友来了,进门就喊冤叫屈,埋怨梅楠他坑了。他下午去刑警队把款交了,气到现在还没消。
   “我都不干这行了,你说这四千块钱罚得冤不冤?”汪小友瘫坐在藤椅上气苦地说。
   “怎么,你也给罚了四千?”梅楠惊喜地问。他听老婆讲小友有人说情,人当时就放了。要罚至多罚一两千,谁想也是这么一大笔。梅楠心里顿感轻松,身上也舒爽起来,好像店里装了空调一般。
   有福同享,有难独当是人类的美德;有福独享,有难同当才是人类的本性。
   “我这个店算是白转给你了。”汪小友继续数落道,“七千块钱我老岳母治病,寄去了五千。剩下的两千连同从朋友那里借的两千,一股脑送给了刑警队。”
   “真对不起,小友,我们以为找到你就会没事的。”素香温婉地道歉说。
   “找到我我就有事了。”汪小友感叹道,“要是防暴队我还能想想办法,刑警队我一个也不认识,找的人又不带劲,人家不买帐。唉,只好认罚了。”
   “到底是谁在暗算我们呢?”梅楠探询地问。
   “绝对是…”汪小友用胳膊肘朝老孙那边指指,“那个老东西。”
   “不一定吧?我们初来乍到,和他无冤无仇的。”梅楠表示不信。
   “你真迂!”汪小友发急说,“他见你们这边人多,抢了他的生意,就打个举报电话想给你们找点麻烦,谁知你们真有黄带,结果歪打正着。”
   汪小友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他以前进防暴队就是老孙举报的,害他破了千把块钱的财;小友一怒之下也打电话举报老孙,把他搞到派出所花了相等数目的钱。干这行举报多半是跟自己有嫌隙的同行所为。
   “可我总觉得是小冬。”梅楠说出了心里疑影的那个人。他把小冬如何看带不给钱,自己如何要他办证,小冬又如何羞恼成怒而去讲给小友听。
   “他走后第二天就出事了。”素香也同意丈夫的看法。
   小友想想也有这种可能,他曾和小冬讲过给梅楠带子的事。但他还是认为老孙嫌疑最大。
   “这也难讲。不过以小冬跟我的关系,他不会干的。”汪小友说,“不管是他俩谁举报的,这次都把咱们害惨了。”
   梅楠忽然感到十二分对不住小友,满脸歉疚地说:“我们带累你跟着倒霉,真是抱歉之至。”
   “唉,过去的事再别提了。我也是该罚,天理昭彰啊,我以前搞黄带搞得太厉害了。”小友半是自责半是自慰地说。
   这以后汪小友带子拿得更勤了,似乎想尽量弥补这次的损失。梅楠两口子也觉得有负于他,就任他拿,从不多说一句话。
   一天中午,汪小友来店里挑带子,收治安费的刘麻子从海华饭店出来,踅到门口和他打招呼:“小友,店转让了?”
   “对,转让了。”小友递给他一支烟。两人攀谈起来。
   刘麻子穿着佩“公安”臂章的短袖制服,三十五、六岁,中等个,生着一张糙红的圆脸,上面长着许多明显的雀斑。他负责收松州路一带的治安费,因姓刘,大家都叫他刘麻子。
   梅楠现在看到穿制服的心里就发怵。刘麻子今天找汪小友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他和小友聊不上几句,就转向梅楠说:“既然小友把店转给你了,我就有几句话说。喀,扑。你知道我是这一片收治安费的,录像带的治安费按规定是八十、一百,喀,扑。可因我和小友是哥们,我一直只收他二十。现在他不干了,我就不能再照顾了,只好按规定办,收八十、一百。喀,扑。”
   刘麻子有个讨厌的习惯,说话时不停地往地上吐痰。
   梅楠慌忙说:“我和小友也是哥们,请你看他的面子,仍按原来的标准收。”说着拿眼直看小友,希望他帮说两句话。
   汪小友知道刘麻子是想调敲梅楠一下。但这次梅楠害他丢了四千块钱,心里气十分难平,也很乐意看着梅楠被宰。就无关痛痒地说:“对呀,你做做好事,照从前一样收喽。”
   刘麻子见梅楠怕了,喜形于色,吐了口痰说:“我是个痛快人,说话不爱拐弯抹角。我呢,可以照顾你,按老标准收;你呢,喀,扑。也得意思意思,搞条把烟就行了。今天晚上,你、我,小友,我们三个随便哪里吃顿饭,喝点酒,大家先交个朋友。喀,扑。你看怎么样?”
   梅楠心里踌躇不决。出事后店里生意差了好多,日均只有三、四十盘,每月再多交六十元治安费,他们的收入就更少了。答应刘麻子吧,又不知花多少钱才能喂饱他。再说他十分讨厌这个人,真不想巴结他。
   梅楠看看小友,征询他的意见。汪小友直点头,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你们彼此处熟了,日后就好说话了。”
   刘麻子看出了梅楠的顾虑,笑呵呵地说:“你放心,我这人烟瘾酒量都不大,花不了你多少钱。喀,扑。就这样说定了?”
   梅楠满心不情愿地点点头。
   刘麻子走后,汪小友感慨地说:“做生意就得和这些人打交道,哪一面没孝敬到都不行。我这一年挣的钱全陪这些人吃吃喝喝花掉了!”梅楠咕哝说,老孙一月不也只交二十?小友说老孙给刘麻子送过两条高级烟,现在还不时塞几包“红塔山”、“阿诗玛”。梅楠这才没话了。
   晚六点刘麻子准时来了,站在门口抽着烟等汪小友。等了一会不见来,就去打传呼。回来讲汪小友晚上有饭局,叫他们先吃,别等他。梅楠说:“那我们就先吃吧。”刘麻子说:“不忙,我再叫个人来。”
   素香对丈夫今天的表现老大不满,嘴噘得能挂住油瓶。她认为送刘麻子一条烟足够了,根本不该答应请他吃饭。梅楠少不得柔声细气地做她的工作,说刘麻子这种人得罪不起,花点钱买个平安,值得。素香这才把当天的收入、押金共三百元交到梅楠手里。
   刘麻子带来一个穿红裙子的年轻女人。梅楠以为是他老婆,一问是他妹妹。刘麻子问去哪儿,梅楠说小鸡店。刘麻子不赞成,说:“去‘海华’吧,我有个亲戚在里面干活,菜钱可以打折。”
   梅楠只得随他们来到“海华”,坐进了包厢。梅楠叫刘麻子点菜。刘麻子当仁不让,点了咖喱鸡、糖醋鱼、红烧大肠、炒腰花等八菜一汤,外加一捆啤酒。梅楠此时抱着豁出去的态度,硬着心肠让他点。
   上菜的正是刘麻子的亲戚。年近三十,长头发、尖下巴,腰身丰满,相貌端正;只是皮肤粗糙,一看就知道是乡下来的。刘麻子说是他表妹。
   刘麻子吩咐表妹,要老板给他备一条“三五”烟。接着“喀、扑”了两口,便邀梅楠动筷子:“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梅楠嘴上讲应该的应该的,心里却像老鼠啃蚂蚁夹般难受。
   刘麻子又道:“这么多菜,肯定吃不完,不如叫你爱人也来吃。”梅楠便起身去叫素香。
   素香正咕嘟着嘴,喃喃呐呐地讲些喂猪喂狗的话,见老公来请,只赌气不去。梅楠抱住她左哄右哄,她才勉强锁了店门,随丈夫进了“海华”。
   刘麻子的表妹上完菜,也入席同饮。边吃边和刘麻子的妹妹小声交谈。素香坐在丈夫身边,只顾吃菜。梅楠和刘麻子频频敬酒,谈得入港。
   刘麻子说他原是钢厂的经警,因工作出色被选调到了松州路治安队。他成功的秘诀是工作勤奋加走上层路线,头头脑脑都要巴结到,否则你再有本事也是白搭。松州路的治安费他承包了五年,还剩两年;这两年内“三味书屋”的治安费一月二十,绝不多收一分钱。
   又说他和松州路工商所、税务所的人都熟,有事只管打招呼,他刘某为朋友两肋插刀,帮忙办事决不含糊。
   刘麻子一人喝了六瓶啤酒,脸红得泛紫发黑,身旁痰唾满地。他还想开第七瓶,见实在是没菜了,方才作罢。
   梅楠心头惴惴地来柜台结帐。刘麻子也来拿他那条“三五”烟,见梅楠眼睁睁地瞅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也是送人的。”
   老板摁了一阵计算器,连烟带酒共是二百五十元,并声明是八折优惠。梅楠见没超出他的支付能力,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六
   店里生意持续清淡,梅楠、素香愁眉不展。起先梅楠不断地进新带子,以吸引顾客。但过不多久就支持不住了,买带子太伤钱;照这样买下去,一个月就白干了。
   邵立诚、彭波等熟客都说带子太久,他们已看得差不多了,得赶紧找别的店换带子。
   梅楠就近问了几家租带店,都不肯换。素香发动娘家人四处打听,多方探问。不久,喜信传来,小舅子找到一家,远在东市五里河;大姐夫又给联系到一家西市三里街的。十月初,郊区农科院一个小伙主动上门要求换带。“三味书屋”终于有了三个换带点。
   五里河那家老板是梅楠小舅子的朋友的朋友,他和他老婆均是半导体厂的职工,因工厂破产而双双失业,所以租了厂里当街的一间小仓库干起了这行。他家的规模和“三味书屋”差不多,但带子新多了,而且有不少西方的名片、大片。老板年纪、身高和梅楠相仿,生得眉清目朗,温然如玉。且性格平稳,说话爽快,梅楠每次去换带子,他都是随挑任拿,神色如故。
   相比之下,三里街那家老板就不够爽利。他是素香大姐夫家小七子的同事,下岗职工。他在三里街一条荒僻的街上搞了一个租带点,一个公话亭及一个香烟摊。他有四、五百盘带子,都比较旧,好在约三分之一是“三味书屋”没有的,可供换串。梅楠去换带子时,他嘴上说随你拿随你拿,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而且把一些新带、好带藏在电话亭里,不让梅楠知道。
   梅楠去得最勤的还是农科院。那家店设在农科院住宅区旁边的一片平房内,带子少得可怜,才一、两百盘,大部分是旧带。梅楠常去是因为女店主是个漂亮女孩,十八、九岁,高挑丰满,皮肤白嫩,模样乖甜,梅楠看着挺喜欢。她的男朋友,即店老板,却很猥琐,个子比梅楠还矮,虽说只有二十四岁,脸上却长了一圈胡子;衣衫土旧,身上老有股子汗味。他是齿轮厂的一名工人,因车间停产在家赋闲。先是开面的,后来撞了人,就把车卖了租起了录像带。车、租带店、甚至买带子的钱都是女孩家的。这小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梅楠换带子通常是一辆车,两个蛇皮袋,横穿市区,来回骑上个把钟头。人虽辛苦,却成功地扭转了生意的颓势,日租量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水平。
   老孙见“三味书屋”顾客不断,生意火爆,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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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上世纪八十年代,港台电影以录像带的方式传入内地,因此成为一种产业,录像厅和租带很快遍地开花,梅楠和素香是经营这种产业的其中之一。所谓小本生意,仅标题而言,就已流露出诸多无奈与心酸。素香与梅楠是社会最底层的一对夫妻,挣扎在生存的边缘上,梅楠微薄的工资,素香没有工作,就转租了一个租带的门面。踏入商海的夫妻两个可谓历经沉浮,从入行到深邃,再到放弃,一路走来可谓波折翩翩,劫难不断,最后再无力经营小店,关闭门面,回复到从前。生活就是挣扎与奋斗的过程,这个过程教会你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一次经历,一次成熟,当你渐渐心平气和地面对生活中的各种不测以后,你就成熟了。小本生意,反应出生活的不易与生意场上的奸诈与心机,唯利是图的真面目,引申许多思考,比如因果报应的老孙,处心积虑地陷害素香与梅楠,让三味书屋倒闭,可阴差阳错自己觉居然被算计,不能不说这非常可笑。素香与梅楠生意失败的结局令人心痛,间接反映地方政府内个别执法者的腐败与堕落,为官不正,民众遭殃。小本生意,即使苦苦坚持,仍然看不到方向,这是对社会的拷问,也是对正义的呼吁!佳作,流年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清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312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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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鸟        2019-03-07 13:42:21
  问好老师,欢迎继续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9-03-15 06:56:23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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