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你听！你还有心思听歌？”
　　 “你这个蠢女人！你是想让孩子们听到我们的声音，还是想让外人听到我们的声音？这么个吼法，我看你明天咋有脸见人。”
　　 说罢，刁友道又重新打开录音机，就像他用涂改液盖住写好的字一样。
　　 这次，叶无烟似乎觉得刁有道说得是正确的，就没有阻止他，而是赤裸着身子，一条腿搭在床沿，一条腿蜷在床上，披着头发，瞪着眼睛，开始发飙。
　　 “你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家？”
　　 “我咋不要这个家？”
　　 “你不要这个家了就明说，少给我来这一套！”
　　 “哪一套？”
　　 “哪一套？我叫你给我装……”
　　 叶无烟随手抓了枕头，朝刁有道扔了过来。刁有道如同武林高手，只轻轻一侧头，就躲过去了。枕头画了弧线，飞到了摆在桌子上的茶杯上，那里面还有他没喝完的茶水。茶杯瞬间掉在地上，碎了，水和砟子四溅，瞬间落了一地。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你就是欠收拾！”刁有道头上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恶狠狠地威胁道。锻炼了几个月的文明，在此刻，如同照妖镜前的妖怪，现了原型。
　　 “你敢！”叶无烟厉声吼道：“你还想对我动手是不是？你敢动我一指头，我看你以后还能进城不！不信了你试试！”
　　 听到这句话，刁有道立即蔫了。他知道叶无烟说的是真的。如果矛盾爆发，她一定会无休止地死缠烂打，到时候，他真的就进不了城了。但是，他的确不想要她。你想么，见了白馍的人，谁还想吃黑馍呢？
　　 正在这时，叶无烟毫无征兆地一把撸上来，一只指头勾在了刁有道嘴唇上。瞬间，血，从刁有道嘴里流出来，顺着下巴，滴到地上……
　　 “你疯了？你还敢……好！你不就是要吗？我给你！”刁有道本来准备打叶无烟一顿的，转念一想，改变了主意。他一把拉过被子，把叶无烟的头和上半身裹住，摁倒在床上，只露出白花花的下半身……
　　 就像在揍一个杀父仇人，刁有道一边蛮力地干着活，一边压低声音吼道“我叫你要！我叫你要……”这时，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着城里面各种女人的身子，一会儿是这个的，一会儿是那个的。
　　 血，也从他的嘴里流下来，滴落到了叶无烟的肚皮上，流进了叶无烟的肚鸡眼里，在那里汇集起来！
　　 被子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叶无烟无助地“嗯～嗯～嗯～啊～”的声音。
　　 报复的快感，正在录音机里的摇滚音乐声中踩着步调扭动……
　　 发泄完毕，刁有道赤裸着身子，光脚片跑到柜子旁边，撕了一团卫生纸，胡乱地把嘴上的血擦了一下，看了看，扔在地上，然后从椅子上搭着的裤子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燃，抽了一口后，却从烟雾里看到床上的叶无烟就那样躺着，没了声息，心里顿时慌了，一把揭开了被子，当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叶无烟后，又放心了，顺势坐在床边，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烟。
　　 叶无烟在哭，嘤嘤地……对于她来说，求来的爱，真的是太屈辱了！
　　 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女人的眼泪可以融化男人的心。可是，看到叶无烟咕咕流出的眼泪，刁有道的心变得更硬了。他的肚子里正在反胃：你活该，谁叫你跟我呢？把我没害死！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叶无烟止住了哭泣，开了口：“刁！有！道！你变态！你就不是个人！你滚吧，现在就给我滚！滚！”她坐起来，头发散乱着，一部分和鼻涕口水眼泪等一起，贴在脸上，另一部分，则像刺猬竖起的毛。她伸手指着门口嚎叫着。
　　 刁有道没说话，而是快速地穿好衣服，开始收拾行李。
　　 看到刁有道真的要走，叶无烟说：“你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刁有道不语。
　　 看到威胁没有作用，叶无烟又开始哭了，在哭声中说：“刁有道呀，你白在城里呆了，你也算是个城里人？你算是个啥城里人吗？你为什么就不能文绉绉地对我说话？你为什么就不能心疼心疼我？你咋这么心狠的？我都给你生了儿子的……”
　　 刁有道“咔嚓”一声关了录音机，就像用一把锋利的刀一下子砍下了一只兔子的头之后扔在一旁，任它血水喷溅。他甩了门，消失在黑夜里。
　　 身后传来叶无烟绝望的声音：“你个栽死鬼，你就别回来，永远都别回来……我的命好苦呀！”
　　 深深的夜里，三个孩子的头簇在一起，从窗子里朝大门口方向张望。
　　
　　 第三部分
　　 七
　　 凌晨四点多，城市的街道上，空气依然清冷且充满土腥气息，却飘荡着城市新鲜的充满活力的味道。穿着黄色衣服的环卫工人手里拿着扫帚，一步一弯腰地前进，他们正在辛勤地打扫卫生。看到他们，刁有道心头一热，用嘴给手上哈了汽，搓了搓，随口哼哼了一句歌词：“辛苦的人到处有，而我只是其中一个。”
　　 进了烟酒店，顿时暖和了许多，他没脱衣服，也没盖被子，就躺在只有六十公分宽用木板拼凑而成的床子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打开了从废旧市场里买来的电视机。
　　 电视里面，安徽卫视频道正在播放着一部爱情肥皂剧。
　　 女人说：我爱你海枯石烂。
　　 男人说：我爱你天长地久。
　　 ……
　　 想到爱情，刁有道心口的神经就拉紧了。普通老百姓么，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谁能有那么多曲里拐弯的脑筋呢？大家所有的注意力都只是为了能生存在下去，能过好日子。看到这里，刁有道不耐烦了，声调里充满悲观色彩：“幼稚！扯淡！什么狗屁爱情！爱情在天上呢，而现实生活在人间。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只知道男人和女人，只知道自己，只知道自己该怎么活着。人都不够完美，生活也不会完美，还扯什么海枯石烂和天长地久。”说着，他直接把电视切换到了新闻频道。因为新闻，才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
　　 在经营烟酒店的日子里，他一丝不苟，谨小慎微，勤勤恳恳。但是，一个精力旺盛的正常中年男人，在闲来无事的黑夜里，就会被孤独蚕食，被魔鬼驱使。这个时候，对女人往往是很需要的；也每当这个时候，刁有道就幻想着身边躺着其他各式女人，她们赤身裸体，妩媚万分，他体会着这些女人带来的刺激，用手把自己的雄性荷尔蒙撸出来。可是这种事，在完事之后却带给他无尽沮丧。但就算这么做很委屈自己，他发誓，也不想把它给了叶无烟。
　　 他不愿意回农村老家，因为他不想见到叶无烟以及那些不像样子的人。
　　 但是有时他也不得不回去。因为人从那里出生，就会和那里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自己的孩子目前没在出生过的地方生活着，这种联系，也不是想割断就能割断的。
　　 回到家里，刁有道除过给三个孩子买个这买个那的，对他们喜眉笑眼，只要是见了叶无烟，就立刻冷冰冰地板起脸来，一副嫌弃的模样。
　　 你在讨厌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讨厌你。他们谁也不理谁。
　　 在叶无烟心里，认为刁有道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人渣。有他还不如没有他。所以，只要他回来了，她就去了镇上，去了庄稼地里，或者去了一个看不见人的地方等等，哪怕这个地方再不堪，也比见到他强。有时候到了晚上，她宁愿住在别人家，也不愿意回家来，自己不吃饭，也不给孩子们做饭，直到他走了以后才肯露面。
　　 从那次以后，他们再也没有吵一次架，他们俩都懒得吵架，吵不出来个“所以然”。她嫌吵架是自取其辱，他嫌吵架只能徒增烦恼。这种关系，一直持续了好多年，也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
　　 他们的婚姻，已经烂了。就像一个坏了的苹果，落在地上，拾也拾不到手里。
　　 但她还是在这个家里生活着的。她已经变得很唠叨，唠叨到很多人见了她就烦，因为她说的话很混乱，经常前言不搭后语，而且，正笑着就哭了，或者正哭着就笑了……开始大家很好奇，逐渐的，也就见怪不怪了。虽然这样，她对孩子们还是上心的，按时叫孩子们起床，给他们把上学的东西收拾好，把饭做好，季节转换时，她都会给孩子们把新衣服制备好，把过了季的衣服洗了，整整齐齐地收起来……生活在日复一日的一成不变中反复着，孩子们在一天天长大，她却在一天天变得消瘦虚弱，有时遇到天气变化时，还会咳嗽个不停。
　　 当然，她也有高兴的时候。那天，她正在河道里洗衣服，隔壁的王婶叫她，说是家里来客人了。她警觉地问是谁。王婶说是四川大巴山中来的。她都没来得及带上正在洗的衣服和盆子，就飞也似地跑回家里，见到了她的母亲和弟弟。
　　 他们相拥而泣。
　　 她倾其所有本领，给母亲和弟弟做好吃的。
　　 她母亲说：“我们早都想看你的，你爸整天念叨你，只是眼目下他身体不好，经常腰疼，坐不了车，也出不了门。你可不要怨恨你爸，也不要怨恨我们呀……你结婚这么多年，孩子都这么大了，也不回来看看我们。”
　　 她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她清楚，之所以自己不愿意回娘家去，是因为这么多年，自己把婚姻经营成如今这个样子，实在没有脸回去，也不知道见了娘家的亲人是该笑还是该哭。
　　 他母亲还说：“我早就知道你命好，能在这种大地方生活。你看这里宽房大屋的，多好呀！你记着没有，小时候，在几个孩子中间，我和你爸就比较偏向你，家里所有的农活我都不让你干的。女大十八变，人的命也是这样。你看，现在过开自己的日子了，啥都能干，做的饭比我做的还可口。唉，那个有道呢？现在干啥着？小伙子是个过日子的人，待人也好……”
　　 见母亲提到刁有道，叶无烟说让他在城里开的商店，忙得脱不开身……她让母亲先吃着，自己去收拾一下厨房，就转身进去了。过了良久，才出来了，眼睛红肿着，一副哭过了没擦干净痕迹的样子。
　　 母亲问她咋了。
　　 她回答锅头底下冒烟呢，呛得睁不开眼。
　　 弟弟像是看出了什么，说话扎实得很，跟土块子一样，说：“姐！如果谁敢欺负你，我就卸了他的腿……”
　　 她说：“没有啊，你姐这么壮的，谁敢呢……”
　　
　　 八
　　 他们在这里住了几天，就嚷嚷着要回去。叶无烟和孩子们把他们送到村口那条羊肠小路的尽头，给她母亲说：“妈，现在全国的变化都很大，如果有一天，我回到老家，不知道认得不认得路？假如我回去住一段时间，能行不？”
　　 他弟弟说：“姐，看你说的，你啥时间来，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只要你回来，想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
　　 母亲和弟弟走了以后，每个晚上，叶无烟都睡不着觉……
　　 一个月后的一天，刁有道回了家，看见叶无烟在厨房里做饭，没有像往常那样不见踪影。
　　 吃饭时，她还盛了一碗面条，递给他。开始他不吃，但又饿得不行，等饭都凉成一块子了，才吃了饭。叶无烟来收碗时，对他说：“刁有道，现在孩子们已经大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你觉得我把他们照顾得咋样？对得起他们么？”
　　 刁有道说：“废话，你是娃他妈呢么。哎，我说你给谁摆功劳呢？你说你对得起娃们，难道我就对不起他们了？他们吃的穿的用的，哪一个不是我弄来的？这家里的大事小事，哪一件不是我来应付的？”
　　 叶无烟淡淡地说：“刁有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能和我好好说话么？你有本事，你能行，你是牙家，你剥葱只用一根指头。可是，你知道不知道，经常做亏心事，你那心上就能过去么？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心太狠，太黑，太毒！”
　　 她从牙缝挤出的这段话把刁有道惹急了，他瞪起了眼睛，吼道：“屁话！我怎么做事了？我这是为了谁呢？那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么？”
　　 叶无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说：“好吧，刁有道，你有理，你厉害。不过，希望你说的是真的，你是为家而活的。唉！他妈的，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了谁而活呢。”
　　 说罢，她从门背后拿了锄头，扛在肩膀上，出了门……
　　 在老家呆了半晌，刁有道就又进了城。这次，是一个歌厅的女老板给他打的电话，让他送一箱烟到她家里。
　　 这个女老板叫阿娇，三十出头，面容姣好，皮肤白皙，身材出众，而且性格外向，只是命运比较坎坷。原来嫁的男人家境还不错，只可惜男人吸了毒，走上了不归路。后来她又跟了一个比她爸年龄还大的煤老板，人家把她玩了两年多，腻了，就又找了个小的。不过，这个煤老板来钱比较容易，向来也是拿钱办事，念及她原来对他不错，就给了她一大笔钱了事。她虽然非常痛恨这些朝秦暮楚的有钱男人，还是拿了他的钱，却不知道自己一个什么也不会做的女人，拿这些钱来能干什么。后来有人建议她当老板开歌厅，她就同意了。歌厅开了以后生意相当火爆。
　　 一个偶然的机会，阿娇来刁有道的商店来买烟，多聊了几句，他俩就认识了。阿娇看到刁有道人高马大，长相不错，说话中听，还本本分分，就有了好感。他们俩一拍即合，之后又经过了几次的吃吃喝喝，温度很快上升，就差一根燃着的火柴了。
　　 接到电话，刁有道心知肚明，知道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情来了。
　　 但刁有道可不是毛毛草草的小伙子，他依旧还是来到烟酒店，漫不经心地做了半天生意。
　　 阿娇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地催，他只说是马上就来，却一直也没出发。阿娇说，今天你就别经营你的烟酒店了，就算你经营一天，能挣几个钱，她不会亏待他的，快点过来，客人等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