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愿】龙虎斗家史(征文·散文)
国庆节当天上午,我又给她打了几次电话无果,然后打手机。手机终于接通了,听她有些疲倦的声音,说有些头晕,想呕吐。所以住到我三姐家。准备去医院看看,我说是应该去看看,要不做个体检也行,她也答应了。打完电话,我再作葛优躺,人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大概因为国庆节,我想起父亲来了,从沙发起来时,我嘟囔说,儿子也快做满了。妻子从厨房出来,慌忙问道,你说什么呀?我说没什么。她说妈妈怎么了,你干嘛说儿子做满了?我没回答。之后不久,参加外甥的女儿满月酒席,我们回家时,送妈妈到老人公寓时,正下着瓢泼大雨,妻子扶妈妈下车开门,她们聊了几句。妻子回车上时,我说有些不舒服,她问怎么了,我轻声说,妈妈看上去怎么一股死相?妻子说,不会呀,你千万不要乱说。我说,我是看妈妈的脸色很差,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的。
岂料一语成谶。在父亲去世二十四年后,母亲查出了肺癌晚期。
二零一六年十月十日上午,从医生口中得知,我这一辈子第二个亲爱的人,也将要离我而去。
外甥媳妇张医生,以沉重的心情告诉我,我七十九岁的母亲,这几天经过CT、胃镜等检验以后,证实为肺癌晚期,转移肝部,淋巴,已大面积扩散,胃和肠有待确认。
我心沉重。上一次落泪,是在二十四年前父亲的葬礼上。想起从此不可能再见到父亲时,便悲从心中来。而今,这一幕又再度出现在我的人生当中。张医生说,留给老人的时间估计只有三个月,最多不会超过一年。她为我打开老人的电子记录,肺部的片子,和肝部的片子,在我眼前翻转着。她指点说,这里,这里,这里,都已经是大面积的阴影,基本上已经病变。看见那一团团阴影,想起那是存在母亲肝肺当中致命的疾病,我的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流。张医生抽了几张面巾纸给我,说在现在的医疗水平和条件下,肺癌不算是很可怕的毛病,有些患者愈后情况很不错,甚至有可能再活二三十年,都没问题的。治疗老人家的难度在于,她错过了最佳时机,肺癌肝癌又用药不同,所以她非常担心,前景很不乐观。张医生是上海交大医学院的硕士,毕业才一年,我母亲很为拥有这位内科医生外孙媳妇为荣,说人吃五谷,难免生老病死。家里有医生就方便多了。谁知道应在这里。
从县医院出来,送母亲到市医院做全身CT,结果可想而知。然后,坐动车到上海,就诊龙华医院。十天后,老太太要求出院返乡。年底年外再度入县医院两次。直至弥留,回家。
分分秒秒在痛苦中度过。过程漫长,老人每天都在抗争,挣扎。这是注定失败的一个人的战争。从骨子里说,医生,护士,家人,谁都帮不上忙。
是我和三姐,送的母亲去上海治疗,无济于事。三个姐姐都已疲惫不堪。春节期间,我陪伴在母亲病床前。她看着我,好像一直看不够,我在她眼睛里,看见我自己。我说,妈,睡吧。
她说,我要长睡了,现在先不睡了。我们母子俩,难得有相处的一天。你也老了,头发稀疏,也劳心啊。其实,当年,我是不想把你生下来的。怀上你后,我拼命搬棉纱,搬袜筐,想把你给累下去,结果你天生是我儿子。养你养得很苦,你小时候患盘肠气,整夜整夜哭,哭得肚脐眼都突出来,我整夜整夜无法睡觉,第二天,要继续上班。你是我的冤家,是过来折磨我的。你爸把老屋写给你了。一直是你姐姐照顾我,我去世后,老人公寓就不给你,给你姐姐了。我的病,是你害的。我和你爸,龙虎斗,斗了一辈子,就没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现在你爸去世了,你又是这样,只会给我气受,带给我痛苦。
我木然以对。如此犀利的对话,是直击灵魂,撕心裂肺的。母子间关于遗产分配的对话,戛然而止。空气很安静,似乎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屋外偶尔传来放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把凝固的空气给撕裂,响过,一切又静止下来。雪花似乎已经飘下来。多少年没有下雪,今天飘起来了。渺渺茫茫中,我似乎听见,那首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好了歌》。
凝视着昏迷中的母亲,我泪湿脸颊。
母亲住院三月,临终关怀,治疗无望后,辞别人世,终止在二零一七年三月八日下午。
职业殡殓人王建设,神情肃穆地打开玉白色骨灰盒子,用胶刀细细地在盒口四周打上胶水。在等待一个多小时后,火化间的双门打开,职员两手提着没有扎口的白纱布包裹两端出来。通过长长的栈道推送进去的亡母,已成为几根骨骺和粉末。
王建设交上回执,核对姓名,接过包裹,放入盒子,盖上,又细细地把外包装的红绸布四角打上死结,细细地理出,然后扎出花束,再将网兜套上,缓缓转身将背带套入我的脖子。谢谢,谢谢。我的眼泪,哗地一下就下来了。
我轻声说道,妈妈,走了,我们出发了。
她和父亲,一辈子龙争虎斗,终于在地底相聚,再度相依为命。
骨灰盒挂在胸前,我走在送葬队伍前头,心中喃喃自语,妈,要过桥了,妈,要上山了。妈妈再见,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儿子吧。儿子无能,欠您的情,我下辈子再还。
边上有户丧家,奏的音乐是零点乐队的《爱不爱我》。军乐队一直在苦苦追问,你到底爱不爱我。我心里一阵苦笑,看来,人世间与我一样心境的,大有人在。大家都在作无望的追问,你到底爱不爱我,其实,问了又能怎样,还不如没有答案,即使有明确的答案,谁又如何明确应对。人世间几回伤往事,最难厘清的,就是亲情和爱情。
我知道,不用问,我母亲,一定非常爱我,否则就不会十月怀胎生我下来。我张开双手仔细端详,虽有十个簸箕,却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只落得两手空空。而把好牌打烂的人,在我们家,代代相传。我也是其中之一。
一家有一家的甜酸苦辣,“龙虎斗之家”的亲情,紧随时代节律,峰回路转。
十八个表兄妹婿媳,组了一个微信群,除了偶尔转发心灵鸡汤、中医良方,基本保持缄默状态。岁月流逝,人生苦短,看来,该找个时间,和姐弟们聚一聚了。上一次还是冬表哥牵头的,席间,他希望年年有人做东聚会。但过不多久,意气风发的他,在接待装潢项目合作方时,因酒噎亡。他是一位出色的国画家,在省内外小有名气。兄弟姐妹会就此作罢。
我想,如果和闹矛盾的三姐见面,场面一定尴尬。但做人无须顾虑太多,总得去面对。上了岁数,聚一次少一次,不妨珍惜机会,尽可能多多相会吧。我想起小时候听父亲讲过的大蒜故事,包着蒜衣是一家,剥了蒜衣各顾各。父母在,兄弟姐妹是亲人;父母去,就是亲眷了。幸而,父系母系的基因,在我们身上延续,再如何折腾,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
跌宕起伏的人生,刻骨铭心的爱啊!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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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双台最上头,
主翁分管旧山川。
史君有疏彻明问,
宫省无人载酒游。
天与一官供冷淡,
春回两岸接风流。
如何只得同归去,
又见江湖渺渺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