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巴别塔上的少年(小说)
上次我们可是守到月亮升起老高喔,复仇者就是不出现。
嘿,到万神殿瞻仰去吧,复仇者其实真不算什么,Labelle可是让马赛人等了两个多世纪呢。
据说它的吃水深度过8英尺,吨位40多呢。
不是说西班牙探险队在墨西哥湾发现了诺亚方舟的骷髅吗?
嗬,深渊里的坟墓!
人类总以幻觉取代挫败感,这算荒谬还是自我勉励的范例?
你们都说什么嘛,我一句也听不懂。佩尼洛普不耐烦了。
听不懂就去问克里斯朵夫。佧暂说。
你才去问他呢。女孩望了远处的克里斯朵夫一眼,龇牙咧嘴地还了一句。
他们来到时,码头上已经人潮汹涌。光影绰绰中,一湾水面似壮阔的戏台,威风凛凛的家伙似一座古老神秘的森林。它耸立的海面,似一池葡萄浆液里涌动的绸卷,时黑时蓝,又紫。水面反射的蓝白光,从舷沿、吊环、桅桁和万千帆索的幻影划过,如诗,如梦。
好一座海市蜃楼!
这是在上演莎士比亚还是伊利亚特?
我倒觉得像黑夜里的一座摄人魂魄的迷阵。
约翰和克里斯朵夫彼此应答着,看几个伙伴已经熟门熟路地挤向前面,此刻,帆船上的表演,夺人心魄,而岸上的乐队和民众更是热闹非凡。
先说那石阶上井然的乐队吧。热情的人们可是一周前为迎接舰船就自发地来了,过去这个礼拜,他们不惜日夜地坚守码头,和船员们一起为老城市民带来快乐。而这个送别的早上,更多乐手的加入使得方阵扩大。
岸下的船员表演更是令人惊奇呢。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哗地从甲板散向各处桅杆并沿着绳梯、索道黑侠客般疾速上爬,越上桅杆、帆桁,眨眼间,就见横立的桁木上手拉手地立起了一片昂扬的英姿,岸上仰望的民众正提气屏息呢,他们又哗地一下齐齐扑倒,横挂在帆桁上……
实在太精彩了。人们报以阵阵掌声。
这纱纺楼阁般的万千绳索,谁能叫起它们的名字来?
那可是多了去啦,光动索就有升降、转桁、拢帆和张帆用索,静索也叫支索,桅杆前、后和侧边都有,那侧边斜织着绳梯的,叫侧支索。
看,那由本桅向后桅牵拉的叫转桁索,三桅和多桅船的转桁索一样,由前桅向后桅拉。
张帆索就复杂了些,它有一团团连接索耳的短绳,集了一起的短绳和连接张帆索的一端相接后拉向船艏,再经滑轮拉到甲板索栓。
看来真有内行的人。约翰说。克里斯朵夫看着那成团成座的索具,真不知起于哪儿又止于哪儿,更不晓得做什么用,繁复如万千蛛王的罗织,那幽暗中的影像,如同幻觉,越发地让他想起瓦格纳的神话舞台。人们显然对这奇观般的呈现充满想象。
那时的船都不缺火炮,只不过有的是战舰,有的是商船,但有的商船也是战舰,比如东印度的船。
嘿,开始时他们真赚大钱呢,船可是不少,去时载满土豆洋葱、波尔多的酒,荷兰的奶酪、意大利的熏肉火腿和各种鱼类罐头,回时,吃喝一空的橡木桶、麦粉袋子、罐头箱子,装满了肉豆蔻、胡椒、丁香和咖啡豆……
橡木桶不仅用来装酒,也有装火药和面粉呢。
我知道水手们没有床,他们睡在摇床里,一路晃悠,一旦敌人把船打漏水了,他们就得赶紧起来摇动水泵抽水呢。
人们议论着,都想靠近些,希望在甲板上找到那人说的水泵,更想知道火炮所在位置是否就在水兵住的船舱,总之,想知道的真是太多了。约翰紧紧靠着克里斯朵夫,他发现佧暂他们找不到了。约翰把手合成喇叭状在克里斯朵夫耳边告知这个信息时,他心里愣了一下,之前他还一直看见他们的。佧暂特别活跃,在舰船和乐队间忙得不亦乐乎。
波拿巴还是比太阳王强,苍老的声音说,拿破仑三世同样强势,那年他在瑟堡接待维多利亚女王的场面,可真是威风凛凛呢。
还真别说,要不是那排场讲究的雕像典礼,也不至于惹怒大英女王,自然就少些冲突。
说到底,我们不再愿意经受战争了。
说得也在理,这一场大战连带的瘟疫,死了多少人哪,街上都空了。
蒙主的恩典,活下来就是幸运的。
说病毒是美国大兵或印度支那的军队带到了马赛港,结果在难民地爆发。
人家是来支援我们呢,结果,那么多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自古如此,有侵略就有战争。所幸结束了,打下去还不知这场瘟疫传染何时是尽头,想想那‘骑在马背上飞奔的骷髅’吧,杀人多么神速,街上可是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呢。也都不知是第一回了,特洛伊战就作了例子,先是海陆交锋,硝烟不止,然后瘟疫爆发——同样起于难民营,细菌杀人真是简单,不需一刀一枪……哎,不管如何,失去理智的世界该重归秩序了,独裁者当道,侵略,暴力,阴谋就会生生不息,所谓故土、国家,不过是自身牢狱或彼此的流放地。
想想波拿巴的时代真是辉煌,那时谁敢欺负我们,尽管敌国的联盟一次次反攻,自以为是的普鲁士最终还是被击败,而今,德意志真以为自己逞强施威的时候到来了。
这是讲梦话,凯撒要不死在刺客的剑下,罗马帝国也不会那么快就土崩瓦解。就算波拿巴是神仙活到今天,他能一直是世界命运的主宰?实际上,那是人类文明的危难。那时大英一直力图在大陆维护一种均势和平衡,只是波拿巴竭力打破了这种平衡,而围绕他的人却为他们仰仗的帝王欢呼,使得他把自己看得比圣主还重要。
……
一句话,耶稣的归于耶稣,凯撒的归于凯撒……
站子远处的克里斯朵夫一直追听这个熟悉的声音,直听到这里,从声音到言论,他已确定此人就是罗斯柴尔德——他的老师。自他走路开始,他就成为他中东语种的老师了,而实际上,他一直把他看作自己血缘之外的父,精神的父。小时候随他到修道院生活的那些年,小小少年已直觉他的与众不同。常常在梦里,在恍惚间,他觉得他就是降灵节那朵降落头顶的水滴状的火焰,那浴火中腾起的鸽子,他的一次次的开悟,似乎就源自这朵扑腾头顶天门的火焰……罕见的名姓已然告知他不寻常的来路啦,是的,他是流浪地球的犹太人中的一员,据父亲说,他们一家在几个世纪前就到了法国,不过,从他爷爷一代开始,就改宗姓了天主教了——实际上,他不知道改了宗的他,是不是真觉得法兰西是自己的家。关于他,他从没和约翰详细地提起过,但此刻,他特别想把最好的伙伴引荐给他。
你确认是他?约翰记得这个名字,要没记错,那套哥特手写体就是他设计的。
对的。克里斯朵夫点了点头。
我倒真想见他。
约翰着实有点激动。那回他在巴黎,恰巧他随考古队去了埃及,否则,他会见到他的。
这阵子老家伙们又在谈论什么布尔什维克、第三国际,托洛茨基主义——
我听不懂,我倒是知道这些名字很俄罗斯,约翰回道,亚据说亚历山大才在西伯利亚死了。
俄罗斯人才层出不穷呢。克里斯朵夫说,老家伙说什么巴甫洛夫的诺贝尔奖给了神的敌人启蒙。
巴普洛夫是谁?
我也不知道。
以后你会是个教授吗?约翰似乎一直关心这个问题,或者诗人、作家?
教授?我只想做个彻底的自由人。
克里斯朵夫说着,突然被后面的人使劲地往前撞了个踉跄。随着起锚的时刻接近,人群越是熙攘,人声一浪盖过一浪。实际上,久别重逢的伙伴有太多话要说了,等帆船离开,他们就一起去逛老城,去看电影,或逛老书馆,尽管家里是书的世界,克里斯朵夫依然觉得游逛旧书场是件愉悦的事。不过,眼下他确实想带约翰去见老家伙罗斯柴尔德先生,昨晚他们一起从巴黎回来,今晚将同船到赛贡去,说那边正出版一套希腊老家伙们的书,父亲让他过去。不管如何,地球总算又开始转动啦。正庆幸着,蓦然听得远处一阵嚣闹,幽暗中,高亢的叫喊如刀刃划过玻璃——
嘿,听起来你和维克多同穿一条裤子哪,你什么人,在这里谈论均权?废墟上硝烟没灭,谈啥和平?
可不,我女人孩子都没了,就想问问他,能不能给我还回来。
还有我那永远留在索姆河的儿子……
两伙伴听着,意识到不对,那边闹嚷嚷的人群中似乎发生了争吵,话题显然因为老家伙而起。少年恳求别人让他们朝前面去,可是,人人视脚下的寸地为自己国土,丝毫不让,恍惚间,他们被一个里面往外挤的日本相扑一样的家伙撞出老远,结果,他们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去了。
千万别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克里斯朵夫的心被揪了起来。
犯不着担心,两个老家伙的私下聊天关别人什么事。约翰同样担心,却希望自己能安抚同伴。
夜色进入最黑暗的时刻,原先借着海面水光天色间那点可视度也蓦然地没了,横亘的大海似刹那间变成了一池浓稠的墨,那沉甸甸的黑仿佛连光也拒绝了。声音越来越嘈杂,夹着海鸥和乌鸦的叫声。克里斯朵夫依然寻找机会和约翰挤进人墙,不管如何,他们想过去看看,可是,没有一个人给他们让位,甚至突然地又被几个胖头推出老远。
克里斯朵夫心真有点乱了。
沙漏倒过来啦,要起锚啦。
一阵激动的哗然之后,果然,前方深渊处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面缓缓升起,旋即,金属撞击的声响轰然而起,响彻港湾,由缓而急,打眼望去,见甲板上方锚链正走蛇回洞一样归于绞盘,火花迸溅,噼哩啪啦。随着缆索拖移水面的黑影逐渐清晰,即见昂然着两柱巨型蘑菇般的家伙赫然夺目,它正在缆索的牵引下往船体高处匀速移动。当那庞然大物哐当地、嵌入峭壁窟窿般的锚洞,那阵阵巨响也戛然而止。
水兵们又开始了忙碌,此刻的忙碌不再是表演,而是扬帆起航前的准备。听得吊嗓似的长声落下,即见那跃动群起的身影神速奔向各处缆索,而后,如攀悬崖,似登天梯,各自沿着支索、绳梯,越上桅杆,桅楼和帆桁,在端部、索环、滑轮处一阵忙碌,而后,上空传来阵阵哗啦哗啦的巨响,帷幕般的帆布从横空的桁木荡落,扬起,一丛接一丛……
人们又报以阵阵掌声。
它要走了。怀里的女孩把头抵着父亲的下巴,瘪着嘴角,抹起眼泪。
是的,它不仅为我们表演,别处的孩子也等着呢。
它还会回来吗?
会的!父亲在他的天使脸上深情地一吻,又将她紧紧搂抱。
宛如舞台戏场间的场景和道具更换,幽暗中的舰船依然从一座藤蔓荡吊的老森林瞬间变成一坛肆意绽放的巨型花朵,所有的花瓣奇迹般、无极限地向黑夜绽放。稍顷,船身已挪离泊位,笛鸣悠然而起。
人们依依不舍,潮水般向前涌去,朝着船首移动的方向跑,可是再往前半步就是海水了,于是,人们沿着缓缓伸出的两侧堤岸小跑,想着只要能赶到堤岸的端部,那从U形港湾里缓速航行的战舰便在视野之内了。
乐队的演奏更卖力了。那肩上挎着铜管的,怀里端着小号的,腮帮子鼓得像放多了酵粉的面包的,看起来都无比投入,边上的风琴手,头微微仰起,右脚似钢琴手脚下的踏板、轻快地打着拍子,他真是陶醉了。人们受了气氛的感染、情绪的驱动,纷纷出列,拉起陌生人的手,在人们自发空出的地方跳起舞来。欢快的舞姿和着美妙的旋律,真是让人愉悦。
稍顷,铜管配合着鼓点的节奏,激昂的旋律如起自地平线的浪潮,自远而近,人们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醒来,正调匀呼吸,而那卡塔琳妮般华丽的女声已率先亮开了嗓——
前进,祖国的儿女
光荣之日已然来临
你看暴君正对着我们
举起染满鲜血的旗
你们是否听到,凶残的士兵
嗥叫在我们国土上
他们冲到你跟前,
杀死你的儿女和伴侣
……
人们纷纷加入这个临时的合唱团,并自发归于主歌和副歌的行列。乐手受激昂的歌声鼓舞,莫名地一脸庄严,演奏越发投入了。夜风吹拂海岸,盘旋的鸥群啾啾而鸣。嘹亮的和声把人们带回那青春炽热、慷慨自豪的时代,仿佛又见莱茵河畔共和国的军队正越过斯特拉斯堡,从东方到南方……
骤然间,海岸又一阵躁动,陆续返回的人们突然转头,折向海岸。
出事了,出大事了——有人叫道。
怎么回事?奔跑的嗓音颤抖着。
刚才那个老家伙被弄死了,有人说是意外,有人说是故意是泄愤。
你是说那个对波拿巴不满的老家伙?
是的,他真是不够聪明,这种时候这样的场合,他真不该说那样的话。
但他说的都是真话,不是吗,难道这样的场合只能说假话?
我也常常这样问自己,可人类组成的社会就是这样啊,你得学会保护自己才好。他刚才只是和另一个老家伙闲聊啊,也许人家是老相识。
不幸的是,他的话被哪双顺风耳听到了,事情究竟怎么发生的我也不知道,不过,
说是人都没了呼吸了。
几个吃了火药的家伙,为自家的遭遇找到了发泄的靶子。看热闹的人在他们的吆喝下聚集。实际上,他们不知道冒犯者是个什么人,他做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只一味跟着起哄,而海岸的那一段灯光照不到,黑暗中的混乱逐渐失控,年轻人开始向老绅士抛掷石头、臭鱼、腥臭的淤泥,甚至锈蚀的鱼叉,直到一声致命的惨叫让攻击停止。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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