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青春记忆(小说)
“刘大哥。你听我说。”杨春放低声音,“我爸是公社武装部长,每年的征兵归他管。我可以叫我爸,帮你去部队上当兵,或者去让你当公社文书,怎么样?你们从大城市下到这农村,做农活,这么劳累,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脱离乡下这苦海。你教我学会几手武术功夫,别人,就不敢欺负我,有些人会跟着我跑。”
杨春年龄比刘天石大,但他为了套近乎,一直称刘天石为“大哥”。
刘天石看杨春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杨文书,你在公社当文书,算是有文化的人,何况,你爸又是武装部长,这儿还有哪个敢欺负你?”说到这里,刘天石笑了笑,“你不惹事生非,就是好的喽。我也不会武术,没啥功夫,平时锻炼身体,随便活动几下手脚而已。你听到我们同学有人说我练武,他们是乱说哄你的。”
刘天石谨记父训,是不会教别人习武的。在学校就有男同学找他学武,他一律委婉地拒绝。说自己因为从小身体瘦弱,父亲教他锻炼,只为强健身体。在小镇,刘天石已经知道杨春仗着父亲在公社当官,有点权势,过去经常三个一群、五个一浪,是个在社会上到处混耍的人。
杨春走到刘天石身边,朝他挤眉弄眼地说:“刘大哥,当然是有好事嘛,公社邓书记找你,快点去。”
刘天石来到公社院子里,走进邓书记的办公室。
邓平安书记四十多岁,个子不高,一米六五,曾经是部队营教导员,转业到地方先在峨山县政府工作,后来派到峨山公社担任党委书记,公社成立革委会后,又兼主任。他为人正直,办事公正,待人和蔼。多年来,镇上的人,都说,邓书记是个好人。“文革”期间,邓书记也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冲击,一直担任着公社的领导职务,快十年了。
看到刘天石,邓书记笑着说:“小刘,你来啦。”
刘天石说:“杨文书通知我,说邓书记您找我有事。”
“是的。来,坐。”邓书记指着靠墙摆放的竹板长椅,看到刘天石坐了下来,邓书记起身提起水瓶给玻璃杯倒上开水,递给刘天石,刘天石忙起身双手接住杯子。
邓书记看着刘天石,说:“坐吧,刘天石。今年我们公社团委要换届选举,虽然你们才来半年多时间,但你们知识青年一共五十三人,其中有二十八个都是共青团员,占了全公社团员总数的一半以上,所以公社党委研究并报县团委,决定由组织上推荐你为公社团委候选人之一。六名候选人名单,下个月会在全体团员大会上宣布,然后投票表决选五个团支部委员,今天,我先告诉你一声,你好有个思想准备。”
望着邓书记,刘天石说:“邓书记,我下乡插队时间不长,自己没有作什么贡献,请组织上是不是重新考虑,另选个表现好的同学。”
邓书记笑起来,说:“下乡以来,作为知青点同学们推选的点长,你的表现很不错的,不怕苦不怕累,又有组织能力,同学们都听你招呼。在学校你就是校团委委员。共青团员要听从党的召唤,服从组织安排,你说是不是?党员和团员,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告诉你,公社党委还准备把你作为下乡知识青年中的培养对象,发展你入党呢。”
刘天石站起身来,说:“邓书记,您批评得对,我服从组织上的安排,努力劳动改造自己,争取早日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邓书记说:“刘天石,你这就对了嘛。候选人名单公布后,大家没有什么意见,很快就开全体团员选举大会进行投票表决。小刘,希望你在知识青年里面,多发挥带头作用,团结所有下乡的同学们,使他们都能认真劳动,遵守纪律。伟大领袖毛主席说,‘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你也能看到,农村长期的建设发展,的确很需要有文化知识的人才。”
六
在食堂吃晚饭时,王川对刘天石说:“刘天石,一会儿,我们两个去镇上走一圈,散散步”
刘天石见大家都离开了食堂,他一如往常,拿起扫帚把厨房和食堂又都仔细清扫了一遍,锁好门,转身看到王川已经在镇口等他,天也快黑了,他跑了几步走到镇口,和王川往小镇里走去。
王川说:“刘天石,每天扫一遍食堂和厨房,你这个知青点的点长,真是大家的表率。”
刘天石说:“就你会唱赞歌,溜须拍马。”
王川嘿嘿一笑,说:“可惜,点长比芝麻还小,手下十几个兵,没权没势,用得着我拍?”
刘天石没有开腔。他知道,王川兴趣来了,东拉西扯的话说不完,多半尽是开玩笑的闲话。
王川说:“怎么不吭声呢?同学们都知道了,公社团委要改选,你是候选人之一。山人我观过星象,恐怕是你官运要来了。”
刘天望着王川,问:“公社还没有公布,团员大会也没开,怎么你们会知道?”
“这是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出来的。”王川眨了眨眼睛。
边走边聊,说着话,二人慢慢地朝小镇东头走。
夜色朦胧,时值冬月,小镇街上少有行人,突然,何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喊叫:“救命呀!”
刘天石停下脚步,说:“王川,刚才似乎有一声‘救命’。”
王川说:“我好像也听到了,是有人叫喊,声音小。”
两人站着,侧耳仔细地听了好一阵,再没有听到喊声。他俩顺着石板路脚步走得更慢,一直走到石板路尽头。
镇东头外是一片空旷的荒野坡地,杂草丛生,树影婆娑。
他们在一处平坦的野草地,坐了下来。
望着夜色中的远山、近树、丛林、土丘,明月当空,一片清辉映照着大地,十分寂静。王川率性躺在草地上,凝望着天上的明月和星光,浩瀚无垠的宇宙是如此遥远深邃,他缓缓地说:
“今年,就要过完了。刘天石,你说,下乡、插队落户。我们是彻彻底底离开了生养我们的父母,离乡背井来到这大山之中。古人言,父母在,不远游,而我们……眼前茫茫一片,就如这黑夜,前路何在?难道,我们,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前两年,运动初期,戴着红卫兵袖章的我们,曾经意气风发,斗志昂扬,颇有点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气概,四处串联八方点火,为“文化大革命”,冲锋陷阵。谁知道,很快,烟消云散,最后落得流放在这样荒凉的地方。”
王川的一番话,使刘天石心中也荡起了一阵波澜。勤奋好学的他,曾经心怀自己的理想对未来满怀着期望。他虽然没开口说话,内心深处还是认可王川的观点。从红卫兵到下乡知青,这些日子,他也想了很多,很远。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仍要继续用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看着夜色笼罩的山野,他沉思了片刻,说:
“走吧,王川。我心里还在想,那一声‘救命’虽然声音不大,我耳朵确实是听到了的。”
一个弹跳,王川从草地跃起。他点了下头:“是啊,应该不会听错,声音虽小,的确是有人发出的喊叫。只是有点奇怪,叫了一声,就没了。不会是我俩的幻觉吧?或者是两口子吵嘴打架?”
刘天石和王川仍然走得慢,似乎想再仔细听一听,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走回知青点。
天色刚蒙蒙亮,小镇里响起第一声鸡鸣,接着不知有多少只雄鸡也叫起来。报晓鸣啼的声音,此起彼伏在田野回响。
刘天石翻身起来,穿好衣服裤子球鞋,走出寝室门,转身把门拉上,来到旁边的一块空地,开始练功,打拳。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自跟着父亲学武,刘天石就一直坚持不懈,每日必练,到了小镇后,只是将原来的晚上练,改在了清晨。
东方的天边,渐渐地露出了一抹鱼肚白,开始亮了。
全神贯注的刘天石,一招一式比画着,踢腿、扫腿、飞腿,弹跳,听到有人喊他,他停住打拳,转身看见下面女同学住房,有人走上来,仔细一看是骆远玲和同寝室的两个女同学,刘芳、彭家慧。他跳下坡坎,走了过去。
“刘天石,昨,昨天晚上,阮玉琴,没有回寝室。”骆远玲看到刘天石,着急地说。
刘天石吃了一惊:“啥?一夜都没有回来?”
“是,是的。”骆远玲声音有点发抖。
三个女生,围成一堆,在刘天石面前,刘芳和彭家慧埋着头,只有骆远玲一人说话。
刘天石皱着眉头,有些埋怨地说:“昨晚上,阮玉琴她没有回寝室,怎么不上来说呀?你们!”
骆远玲低着头:“做了一天的农活,累了,吃了饭,阮玉琴说,她去镇上走一走。我们三个就回了寝室,天一黑,都睡了,一觉醒来,才发觉,阮玉琴晚上,都没回寝室……”
刘芳说了一句:“我们,天黑了,又不敢出门,都有些,害怕。”
昨晚,阮玉琴不见了!一大早这个消息很快在知识青年同学们中间传开,大家都知道了。
知青点食堂门口十多个知识青年同学聚在一起商议了一下,一起前往公社,站在公社还没打开的门前,等邓书记。
七点四十分,邓书记来了。看见知识青年们十几个人站在公社门口,他有点诧异。刘天石靠近他小声地说:“邓书记,我们有点急事,去您办公室再汇报。”
在办公室里,听完刘天石他们报告一个女知识青年一夜未归的情况,邓书记也吃了一惊,问:
“晚上没有回寝室?这里乡村野岭的,会到哪去?阮……她叫什么名字?”
王川大声地说:“叫,阮、玉、琴。邓书记!”
邓书记拿起电话,边拨号码边说:“这事非同小可,我先给县城关派出所打个电话,报个案。”
打完电话,邓书记问刘天石,知道大家都还没吃早饭,他立即安排叫了两个公社工作人员过来,吩咐说:“你们快去小食店,买包子馒头稀饭,送到这里,人手不够,叫他们帮忙一起送过来,记到带碗筷来。”
在院子里,邓书记脚步不停地来回走动,不时看看手表,不断用言语安慰着知青同学们。
县城到小镇十多里路,半个多小时,三个穿便装的人,骑着一辆两轮摩托车和一辆带边座的三轮摩托车驶到了公社,走下来一个人问:
“谁报的警?我们是城关派出所的。”
刘天石他们十多人正在吃早饭,都站了起来。公社工作人员也出来了,院子和二楼上都是人。
听见摩托声已经走出办公室的邓书记迎了上去。他走到三位公安人员面前,说:
“公安同志,我报的案,我叫邓平安,峨山公社革委会主任、党委书记。”
一位三十多岁的公安伸出手和邓书记握了握:“邓书记,您好!我是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刑警支队支队长徐剑锋,接到报案,所里派我们赶来了解一下情况。”
徐剑锋看了看四周围着的人,说:“邓书记,现在这儿人太多了。”
邓书记说:“徐队长,我们到楼上会议室去。”他回过头对刘天石说,“刘天石,你让其他同学们先回去干活。你,还有刚才几个女同学,与阮玉琴同寝室住的,一起上楼,公安人员需要询问了解情况的。同学们,相信事情会弄清楚的。”
会议室里,听了邓书记、刘天石、骆远玲、刘芳与彭家慧先后述说的情况后,徐剑锋问:
“你们在食堂吃了晚饭,阮玉琴就没有回寝室?大概是几点钟?”
刘天石:“应该是不到七点,天还没黑,我们开饭时间是六点钟。”
骆远玲:“吃了饭,我喊过阮玉琴,她说,她要去镇上走一走,过会儿回寝室。”
徐剑锋想了一下,说:“这样,这个事,尽量不要扩散。请邓书记和几个知青同学,暂时不要对任何人再说有关阮玉琴昨晚上失踪的事。我们马上去镇上摸排,首先要寻找阮玉琴的下落。目前不知道她是否认识镇上的人?邓书记,请你介绍一下小镇的相关情况。”
“这个镇子小,只有两条百多米长的街,两边房屋紧相连,街上中途没有其他的通道走出去。镇子东头,是一片荒野坡坡,坡下是公路,坡又陡又高,无法上下。进出镇子,只有从西边镇口走,出镇有条一米多宽的土路,不到两里路远,就是公路。全镇里住的人口也不多,一百一十六户,有三十五户是城镇户口,其他的都是小镇大队的农民,大人小孩一共五百二十三人,小镇属城关派出所管辖。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徐队长,中午你们到公社食堂来吃饭,一定。”邓书记详细地向徐队长介绍了镇子的情况。
三位公安走出公社,徐剑锋看了一下手表,不到十点,他边走边说:
“一个大活人,省城下乡的知识青年,二十来岁的姑娘,在这镇上不见了?会不会发生了意外?这个事情,比较严重。我们先摸排一下。小王、小李,你们两个往左走,朝西一直走到镇口知青点食堂,姑娘是从食堂离开的,仔细排查,询问知青同学们和沿途镇上的人,有没有人昨晚上看见过她,长辫子,个子一米六左右,不放过任何线索。我朝右,往镇东走,寻找蛛丝马迹。”
顺着石板路,徐剑锋不紧不慢地走,一双眼睛四处搜索。街道两旁大都是老旧的瓦房,也有些草房。这时,人们大都干活去了,街上人很少。前面快拐进另一条街了,转弯的地方,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坐在街边一处房屋的门口,卷叶子烟。
徐剑锋走过去打招呼:“这位大爷,您好?我是公安局民警。”拿出自己的证件,翻开给大爷看。
“啊,”抬起头大爷嘴巴微微张开,一时不知说啥,“这位同志,你,是、是公安局的?”
点了下头,徐剑锋说:“大爷,这么早,您一直坐在这儿吗?”
“吃了早饭,就坐在这里,年纪大了,没事,天天只有这样过。”
“我打听一下,昨天下午,天快黑了的时候,您老,坐在这里没有?”
“在呀。吃了饭,我就出来坐在门口,看那些小娃娃在街上玩耍,跳绳的、捉迷藏的。”
“您见没见到一个年轻姑娘,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