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苏贞(小说)
袁金枝一看丈夫吴俊不但瞒着她去青楼嫖妓,而且公然把婊子娶回家当姨太太,顿时气得差点吐血。她找公婆理论,却被公公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给堵了回来:你自己不争气生不出儿子,还不让俺的儿子纳妾,难道让吴家断子绝孙不成?
袁金枝无奈,只好抱着女儿回到了娘家。可是没想到父母除了长吁短叹,就是劝她赶紧回去:自古富家子弟,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们劝说女儿好好抚养孩子长大,等身体康复了只要能给吴家生个儿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再怎么说金枝也是千金小姐,怎样也能比得过那个青楼粉头。即使那个粉头生下儿子,也必须认她当娘。吴俊只是一时新鲜罢了,等过一段时间就会回过头来。
袁金枝只好跟着来接她的吴俊回家,但是她跟吴俊的情感有了裂缝,再加上小凤仙在当中挑唆,夫妻二人经常吵闹,她就经常回娘家小住。尽管自己的日子不称心,她照常还是看不起姨太太苏贞,从来没有拿正眼看过苏贞,更是不跟她说一句话,金枝认为那些妾都是狐狸精,靠狐媚取悦男人,好好的家都是让这些小妾给毁了。
可是袁正龄不这么想,他对苏贞是又宠又爱,对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小老婆,他既像丈夫,又像父亲,苏贞在他的呵护下变得越来越美丽。在袁家几年,苏贞早就褪去了年少时的消瘦和青涩,日益变得丰腴起来。特别是怀孕之后微微发福,更显出一种少妇的成熟之美。不久之后,苏贞也生了,她很争气,第一胎就给袁正龄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下不仅是袁正龄高兴得近乎发狂,谢氏也乐得整天合不拢嘴。因为她知道,按照祖制,她才是这个孩子名义上的母亲,孩子叫她“娘”;对自己的亲娘苏贞却只能叫“妈”,即使苏贞生了男孩,也改变不了自己妾的身份。
很快,苏贞就体会到了自己身为妾室的低下和卑微。儿子出生以后,谢氏就找好了奶妈,把孩子抱到自己的住室抚养。留下苏贞一个人住在偏房,还故作关心地说是让她好好静养。好在袁正龄每个月总要抽出几天时间过来陪她,这才排遣了她的些许失落和孤寂。
转眼间几年过去了,苏贞的儿子袁延嗣也成为一个活蹦乱跳的小顽童。这几年间,谢氏前前后后给袁延嗣找了好几个奶妈,好像是刻意避免儿子跟苏贞亲密接触。只有在一家人吃饭时苏贞才能尽情地端详一下自己的亲生儿子。作为袁延嗣的亲生母亲,饭桌上还是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她依然站在饭桌旁伺候着一家老小进餐,而且按照谢氏的要求,苏贞不能叫袁延嗣的名字,必须跟其他下人一样,尊称儿子为“少爷”。
苏贞不在乎,只要让她每天看到自己的儿子,她的心里就很安然。可能是血脉亲情的缘故,袁延嗣很喜欢这位贞妈,每天早上起床必须要贞妈给他穿衣服,吃饭也必须要贞妈盛,谢氏看到袁延嗣如此黏苏贞,知道是母子连心,亲情使然,她就不再刻意去疏远他们母子的关系了。
而袁金枝的日子越发难过,虽然她再次为吴俊生了个孩子,可惜还是女孩,而小凤仙却因为给吴俊生了第一个男孩后气势越发嚣张,经过几年较量,温顺懦弱的袁金枝实在不是圆滑尖刻的小凤仙的对手,她正房太太的地位越来越岌岌可危。
大年初二这一天,袁金枝带着两个女儿来给父母拜节,看着女儿孤身带着两个女儿前来,袁正龄少不得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谢氏骂了好几声吴俊那个王八蛋遭天杀的,也只能宽言劝慰伤神落泪的女儿。席间,金枝只是动了动筷子就放下了,看女儿没有食欲,谢氏不由得发问:“金枝,看你的食欲不振,莫不是又有孕了?”
“吴俊已经半年没有来过我屋里了,女儿怎么会有身孕?”金枝低头说道,语气里满是辛酸。
这时,站在旁边伺候的苏贞突然说道:“小姐气色不好呢,等吃过饭老爷给小姐看看?”
袁正龄还未回答,谢氏就没好气地说道:“呸呸,你个乌鸦嘴!小姐只是心情不好,不思饮食,看什么看?你不懂得医家不医自家人的道理吗?”
苏贞低下头不再出声,袁正龄说道:“贞儿也是一片好意,太太不要责怪她!”看老爷为苏贞说话,谢氏母女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再吭声了。
晚上,袁正龄再次来到苏贞的卧室,一阵亲热过后,袁正龄说:“老婆子护女心切,贞儿不要记怪!”
苏贞说道:“老爷,我发现这次小姐回来之后气色差了很多,我担心她在吴家受委屈,受虐待。”
“我们袁家和吴家三代交好,就算金枝没有给吴家生下男丁,谅吴家也不敢造次,如果金枝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饶过吴家父子!”不过,袁正龄还是吩咐女儿请镇上另外一个医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天后,金枝让丫鬟翠红专程跑过来告诉袁正龄:姑爷给小姐请过大夫了,经过检查,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有点气血不足之症,吴俊也请大夫开了方子,抓了几副中药开始调理了。
春去夏至,转眼又是端午佳节,袁正龄正在跟家人一起吃午饭。席间谢氏不停地在抱怨女儿金枝好久没回娘家,过端午节也不来给父母拜节。忽然管家旺财匆匆进来禀报:“吴府来人说,小姐突发重病,已经卧床不起了!”
谢氏正在吃一个甜粽子,闻听此言一声闷哼,半个粽子一下子卡在了喉间,吞吐不得,霎时憋得满面青紫。袁正龄使劲儿拍着谢氏的后背,可是无济于事。这时,站在一边的苏贞从腰带里面摸出一个布包,拿出一根银针,在谢氏的咽喉处深深扎了下去,出手之快让众人眼花缭乱,只见谢氏哇的一声吐出半块粘着黏痰和血丝的粽子,长长舒了一口气,面色也渐渐缓了过来。虽然还是不省人事,但总算没有生命危险了。袁正龄让下人把太太抬进了卧室,吩咐下人好生伺候,他低着头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不知道如何应对这内外夹击的场面。
袁正龄现在根本顾不上追问苏贞的医术是如何学来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应对眼下的局面,女儿病重,太太昏迷不醒,他不是孙悟空,分身乏术,自己该怎么办?
苏贞说道:“老爷,您别急,您在家照看太太,我去吴府看看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正龄握住苏贞的手,沉声说道:“金枝就交给你了,你到吴府一定要小心,看情况不对就想办法带金枝回来!”
“好的,老爷请放心!我一定把小姐平安带回来!”
吴府内,袁金枝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身边只有陪嫁的两个丫鬟在伺候。虽然她数天米水未进,可意识依然清楚。她听到大厅里隐隐传过来吴俊和小凤仙亲密的说笑声,还夹杂着他们的儿子快活的叫喊声,金枝感觉到自己在吴府中就像空气般的存在。她看着翠红和春红两个丫鬟,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像石头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咱家老爷和太太来了吗?”
“没呢,昨天让人去送信了,很快就会来了!”翠红红着眼圈说。
“他们再不来我就见不到他们了……大姐和二姐呢?”此时金枝最牵挂的就是自己那两个未成年的女儿。
“奶妈带她们去玩了,小姐身子不好受,怕她们吵着您。”
“再让人去袁府送信,我怕捱不过今天了!”一阵咳喘,打断了金枝的话,两个丫鬟赶紧上前抚着她的胸口轻轻摩挲,以减轻女人的痛苦。
突然,护院进来禀报:“袁家来人了!”
正在大厅嬉闹的吴俊和小凤仙忙停了下来,他让奶妈抱走少爷,示意小凤仙去后院回避,然后自己整了整衣冠,走出大门迎接。
当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二十来岁年轻美貌的女子时,吴俊的心霎时就放了下来:他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岳母谢氏,怕她当众给自己难堪。可谁知袁府竟然让一个姨娘过来探病,他马上如释重负,但是他还是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给苏贞见礼:“小婿拜见苏姨娘!小婿不才,没有照顾好金枝,让姨娘舟车劳顿了!”
苏贞微微颔首,她端详着面前这个豪华的宅院,丝毫不亚于袁家,可见吴府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来到大厅,吴俊吩咐下人们为苏贞一行人打座看茶。苏贞说:“吴少爷,我还是先去看看金枝吧!”吴俊忙带着他们来到了东院。
听到下人禀报娘家来人了,金枝让丫鬟把自己扶起来靠着被子坐在床上,可是当她看到进门的是苏贞时,眼睛里的光霎时暗淡了,她又让丫鬟帮自己躺下,然后把头扭向了墙壁:“我父母呢?为什么他们不来看我?”
苏贞坐在床边,她对吴俊说:“少爷,我想跟金枝单独说几句话,方便吗?”
吴俊识趣地躬身退下:“好,小婿去吩咐下人们为姨娘准备午饭,你们慢聊!”
苏贞说:“金枝,太太听到你重病的消息气急攻心,现在还昏迷不醒,老爷在家为她延医诊治。你看不起我没关系,但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必须听我的安排!”
金枝扭过头,她此刻真正感受到了无助:“好,我听你的……”苏贞把手指搭在金枝的手腕处,稍停片刻,她叫来了陪同她一起前来的管家旺财,轻声吩咐了几句,旺财点点头,弯着腰出去了。
没过多长时间,吴俊再次来到东院,他满脸堆笑对苏贞说:“姨娘,茶饭已备好,望姨娘莫嫌简陋,凑合着用些吧!”
苏贞站起身,轻声说道:“按理说我第一次上门应该跟令尊令堂好好叙叙,可是金枝的身体抱恙,我家老爷和太太挂念得紧。老爷已经从外地请来了一个名医,如果少爷不见怪,我今天就想带金枝回家住几天,等病情见好再把她送回来,可好?”
吴俊陪着笑说道:“金枝是吴家的媳妇,哪能让袁家操心破费呢?不过金枝好久没回娘家了,思亲心切,或许回去一趟病体会有起色。小婿就遵从姨娘的意思,安排车马送媳妇过去!”
苏贞说:“不必,我刚才让旺财去外面雇车了,就不劳少爷辛苦了!”
吴俊对旁边的一个下人使了个眼色,然后送苏贞一行人出了屋门。苏贞让随行的丫鬟和下人去伺候金枝动身,自己在院内慢慢踱步打量着这座豪宅。当她转到西院时,看到了站在院子里妆容精致风情万种的小凤仙和她那胖乎乎的儿子。小凤仙看到苏贞,笑着对她施了一礼:“见过姨太太!”苏贞颔首笑笑,小凤仙点点头,拉着儿子袅袅娜娜地走进了屋子。
吴俊和一个仆人来到苏贞面前:“这是我的小妾,小凤仙,粗鄙不堪,姨娘莫见笑……”他从仆人手中接过一个包袱:“姨娘第一次光临寒舍,连口水也没有顾得上喝,小婿实在过意不去。这是我去年得到的一件雪狐皮,姨娘若不嫌弃,就拿着做件风衣吧!”
苏贞笑了笑:“既然少爷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让人放到我的车上吧!”
吴俊暗喜:早就风闻金枝与苏姨娘不和,现在苏姨娘又如此爽快收了我的东西,岳父岳母那儿定会替我美言几句……
天快黑时,苏贞一行人回到了袁府。
在金枝的坚持下,母女二人被安排在了东厢房内。看着昏迷不醒的母亲,金枝不由得痛哭失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喘,直慌得袁正龄不知道顾谁才好。
“苏贞,金枝的身体有事吗?”袁正龄问道。
苏贞看了看金枝:“如果我猜的不错,金枝是被人暗算了!她现在很危险,毒气已经攻心了!”
“啊?这个吴俊,他竟敢如此放肆!我这就去找他算账!”袁正龄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站起身就要出门。
苏贞忙拦住了他:“老爷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当务之急是先治好小姐!还有太太!跟吴俊的帐总要算的,我们慢慢来!”
苏贞把管家旺财叫了进来:“我吩咐你做的事办了吗?”
“谨从姨奶奶吩咐,都办妥了!”旺财冲门外喊了一声:“把东西拿进来!”
两个下人提着几个布袋走了进来,苏贞对旺财摆摆手,旺财和下人退了出去。苏贞对袁正龄说:“这是我让旺财去吴府后面的小路上搜集的药渣,老爷可以好好看看。”
在柳镇这一带有个习俗,就是病人喝过的药渣不能随便倒,家里人一般都把药渣倒在房屋后面的小路上,一则是送病神,二则据说过路人踩到药渣可以把病人身上的病气带走,所以当苏贞为金枝把脉感觉异常时,就吩咐旺财以雇车为由出了吴府,让下人们把吴府后面路上的药渣全部搜集起来了。
袁正龄让下人多点了几盏灯,然后把药渣铺在桌面上开始细细查看。
苏贞也仔细地翻看着每一堆药渣,可是看了好久,他们发现这只是普通的调理气血的中药,里面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药物,苏贞纳闷了:“从脉象上看,金枝是毒素在体内淤积形成的中毒症状,可是为什么药渣里没有有毒的药物呢?”
苏贞再次翻看着一堆堆药渣,忽然,她发现了药渣上似乎有一些红色的痕迹,她拿起几片中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放在嘴里咂了咂。恍然大悟道:“老爷,小姐的病因找到了,中药里有朱砂!”
朱砂是一种天然矿石,性微寒,具有清心,安神,镇惊等功效,可以医治气血不足造成的失眠多梦等作用,但是朱砂有毒,容易在体内淤积,如果超量服用或者长期服用,会造成慢性中毒,甚至会危及人的生命。
根据金枝现在的症状,袁正龄和苏贞断定她是长时间超量服用朱砂导致的慢性中毒。如果不及时为她清理身体内的淤毒,金枝很可能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苏贞和袁正龄商量着,他们现在还不能确定金枝中毒到底是人为还是无意,凭现在的证据他们还无法控告吴家,那只有先救人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