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苏贞(小说)
袁正龄不信医家不医自家人的邪,开始为女儿配药,苏贞跟他一起商榷配方,很快为金枝开好了药方。每天早上,袁正龄亲自到药房看着伙计们抓药,苏贞亲自看着丫鬟们熬药,然后亲手喂金枝服药。几个月之后,金枝原来青白的脸色开始渐渐变得红润;而且在苏贞精心的照料下,谢氏的身体也大有好转,神志清晰,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这一天是中秋佳节,袁府大摆筵席,庆祝老太太和小姐康复。众人落座之后,苏贞还和往常一样跟下人们一起站在桌子旁边摆盏传菜。忽然,袁正龄说道:“贞儿,你别忙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袁正龄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声惊雷,震得苏贞放碗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袁正龄笑了笑:“高兴得傻了?快坐下来吧,以后你不用站着伺候了!”
苏贞舒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的腰好像直了许多,丫鬟拿来了一张椅子,袁正龄示意放在他的右边,转头对谢氏说:“太太,你没有意见吧?”
谢氏说:“我和金枝的命都是贞妹妹救过来的,她就是我们母女的大恩人,以后她就是我的好妹妹,我们平起平坐!”
苏贞弯腰说道:“太太折煞奴家了,我受不起呢!”
“贞妹妹,你快坐下吧。金枝,以后你要像对我一样孝敬你姨娘,不要像以前那样任性了!”
金枝站起身,端起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递给苏贞:“苏姨娘,以前是我不懂事,感谢你救了我和母亲!这杯酒权当给姨娘赔罪!”
苏贞接过酒杯,想着在袁府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她的眼里忍不住泪光盈盈:“金枝,这杯酒我喝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我们要好好相处,振兴我们袁家!”
谢氏又让丫鬟把袁延嗣送到苏贞身边:“贞妹妹,我的身体不太好,你的儿子还是你自己照顾吧!以前是姐姐糊涂,现在我想通了。延嗣是我们袁家的希望,谁养都一样。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健康长大,继承袁家祖业,就不枉我们姐妹辛苦一场!”
苏贞欣喜地抱着五岁的儿子,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第一次喊出了在心里叫了无数次的名字:“延嗣,我的儿!”
小延嗣看着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贞妈,用胖乎乎的小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贞妈,不哭!”
袁正龄说:“延嗣,以后叫妈就行了,贞妈是你的亲妈,不能叫妈妈的名字哦!”
延嗣高兴地搂住了苏贞的脖子:“妈,我以后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我不想跟奶妈睡了,她们都打呼噜,吵得我睡不着!”孩子的话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天,袁正龄在书房看书,苏贞进来为他斟茶,袁正龄突然拉住了苏贞的手,苏贞忙挣脱了,有些羞赧地说:“老爷,大白天,丫鬟们都在呢!”
袁正龄的目光一直盯着苏贞,让苏贞有点不自然起来:“老爷今天怎么了?又不是第一天见到我,为啥一直盯着我看?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呢?”
“贞儿,我发现我有些不认识你了?”
“这话怎么说?”
“你刚来我们家,还是一个黄毛丫头,除了感觉你聪敏好学之外,没有感觉你有啥特殊的地方。可是上次太太遇险,你用针灸救了她一命;金枝被害,你又及时找出了病因,就算你跟着我学了不少医术,但是针灸我从来没有教过你,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学会的?”
苏贞俏皮地抿嘴一笑:“老爷,我爷爷以前当过医生,他会针灸,我自小就跟他学习,所以略懂一二。”
“你爷爷叫什么名字?他是怎么去世的?”
“我也不知道爷爷的名字,只知道乡里人都叫他苏半仙,他四处行医,救了不少百姓,在我们那儿很有名气。可惜家乡遭水灾,我父母被冲走,房子被冲毁,为了活命,爷爷就带着我四处游荡,靠给别人看病谋生活。因为受了伤寒无钱医治,爷爷就不幸离世了,后来的事老爷就都知道了。”
袁正龄点了点头,他又说道:“贞儿,吴家已经来人请了好几次了,金枝常住娘家也不是个事儿,回家又怕被人谋害。你看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苏贞说:“小姐中毒之事我一直怀疑是人为,有可能是吴俊,也有可能是小凤仙。在查出投毒人之前,我认为小姐还是不要回去为好。”
袁正龄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可是我们从何处查呢?”
苏贞说:“我问过翠红和春红两个丫头了,他们说小姐的药是柳镇上保和堂的胡大夫开的,我们可以从胡大夫这儿入手。”
“好,我这就让管家去办。”
这天,袁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是吴德仁夫妇和儿子吴俊,看来这次他们决心要把金枝接走了。
看着大厅里摞得高高的礼盒,袁正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吴德仁先是打了个哈哈,陪着笑说道:“亲家公亲家母,都怪我平时教子无方,没有照顾好令爱,让贤媳受苦了。听闻贤媳病体康复,我就让小儿来接她回府,可是亲家一直不放行。这次我们老两口厚着脸皮来求您了,看在我们老两口的面子上,就让贤媳回去吧!”
袁正龄哼了一声,没有做声,谢氏生气地说道:“我女儿在你家差点病死,你们却一直不给她延医诊治,要不是我们接回家,小女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既然你们不把我的女儿当回事,干脆让吴公子给张休书,俺袁家虽然没有你们吴家家底厚,一个闺女还是养得起的!”
吴德仁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吴俊会意,马上跪在了岳母面前。磕头如捣蒜:“岳母大人,都怪女婿一时大意,对金枝照顾不周,还望岳母原谅孩儿,金枝回家我一定好生照看她。您看金枝在您家这么长时间了,给您老人家添了不少麻烦,还是让金枝跟我回家吧!”
袁正龄清了清嗓子:“亲家,不是我为难你,金枝的病生的蹊跷,里面大有问题,问题不解决金枝是不会回去的!”
吴德仁说:“亲家的意思是有人加害令爱吗?虽然我的儿子又讨了一房小妾,但从来没有薄待令爱啊?更别说加害她了,我们两家世代交好,众人皆知,就是给我儿子十个胆,他也不敢!”
袁正龄拍了拍手,管家旺财带着几个布袋走了进来,袁正龄让旺财把袋里的药渣倒在了地上:“这是从你家院后的路两边搜集的药渣,贤婿看看,应该是给我女儿服用的吧?”
吴俊仔细看了看说道:“不错,这就是我给金枝抓的药,我请的是保和堂的胡大夫给金枝看的病,药也是在他的店里抓的,这药有问题吗?”
袁正龄说:“这味药没毛病,只是里面有一味朱砂,贤婿可知晓?”
吴俊说:“小婿知道,胡大夫交代过,朱砂只能服用七天,后来就不再加朱砂了……”
“可是这所有的药渣里都有朱砂,而且朱砂的量还非常大!金枝就是过量服用朱砂引起的慢性中毒!贤婿如何解释?”
“岳父岳母在上,小婿如有加害金枝的意思,绝对不会把药渣倒在房后,这不是授人以柄吗?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吴俊连声叫冤。
袁正龄叫道:“有请胡大夫!”
保和堂的坐堂大夫胡大夫走了进来,他向众人一一施礼,就弯腰站在一边。
“胡大夫,我家小姐的药是你开的吗?”袁正龄问道。
“是的,我受吴公子所请去吴府为吴夫人看病,通过诊断认为夫人是心情郁闷长期失眠引起的气血不足,就开了这个药方。”胡大夫把一张药方递给袁正龄:“这是存底,我每次给病人开药方都会开两份,一份给病人,一份留作存底,袁会长可以验视。”
袁正龄看了一眼药方说道:“胡大夫,你的药方没问题,很对症。你接着往下说。”
胡大夫说:“这服药里有一味朱砂,我特地分成了七小包,叮嘱吴公子每次只能放一包,吃完再来拿药就不用朱砂了,因为朱砂吃多了会引起慢性中毒。七天过后,吴公子再次来拿药,就没再开朱砂了。可是……”
“可是什么?您接着说!”
“吴府里的二夫人后来到我们保和堂买了不少朱砂,因为她买的朱砂量大所以我特地问了问她做什么用的,她说自己用朱砂抄写经文去庙里还愿,我就没有再过问了。”胡大夫又递给袁正龄一张:“这是柜台上的出货存底,请袁会长过目。”
吴俊恍然大悟:“是了,我说自从金枝生病以后小凤仙这婊子变得那么勤快了,常常亲自给金枝熬药,原来她竟然包藏祸心,想谋害主母!”
吴德仁说道:“俊儿莫心急,这事还得认真查问,会不会是其他人呢?”
袁正龄说:“不劳亲家大人费心,我准备去报官了,让官家好好审查,定要找出加害我女儿的凶手!”
吴德仁忙站起身:“亲家莫要动怒!待我回家问清楚再报官不迟!”
吴家父子匆忙起身,拜别袁正龄夫妇,驱车回府了。
第二天一大早,吴德仁和吴俊父子再次来到了袁府,而且还带来了一个女人,就是吴俊的小妾小凤仙。
小凤仙被五花大绑,她头发凌乱,双眼红肿,一进袁府大厅,吴俊就让小凤仙跪了下去。
“岳父,我把这谋害主母的婊子带来了,是杀还是剐您说了算!”
吴德仁在一旁摇头叹气:“唉!家门不幸啊,竟然出了如此毒妇!差点闹出人命!真是让我没脸见人啊!”顿了顿,吴德仁又说:“亲家,看在小凤仙是我两个孙子亲生母亲的份上,能不能饶她这一次?你们狠狠打她一顿出出气,打残了也没要紧,我吴家养着……只是小凤仙刚生下二儿子没有多长时间,我两个年幼的孙儿不能没有亲娘啊!”
袁正龄说:“我不打她!我打这种狠毒的女人会脏了我的手!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把她赶出吴家!我家的金枝绝对不能再跟这种肮脏狠毒的女人共侍一夫!不然我不仅不会让金枝回吴家,还要去报官,让官府来处决这种恶毒的女人!”
吴德仁愣住了,吴俊也愣住了,他们原来想以负荆请罪的苦肉计请袁正龄放过小凤仙一马,可谁知袁正龄的态度异常坚决。
吴家父子考虑再三,决定放弃小凤仙,这样才能把吴家的损失降低到最小的限度。吴俊一纸休书,把小凤仙赶出了吴府。吴德仁不忍心两个孙子的母亲流落街头,就出资为山上的尼姑庵重修了神像,然后让小凤仙出家做了尼姑,也算有了容身之处。
看着哭喊着找娘的大孙子,嗷嗷待哺的二孙子,吴德仁恨死了袁正龄:“姓袁的,你做事太绝了,咱们走着瞧!”
袁金枝虽然返回了吴家,可是公公婆婆对她却是冷眼相对,吴俊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可是她知道夫妻之间已经产生了深深的隔阂,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特别是吴俊对小凤仙的两个儿子宠溺万分,更让金枝感到了他们之间的离心。可是自己已经出嫁,不能一直让父母牵挂。经历了这次中毒事件,金枝成熟多了,她不再奢望吴家人对她好,她把希望都放在了两个女儿身上。
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
虽然袁延嗣由苏贞亲自抚养,但她丝毫不娇惯儿子,她督促儿子白天去私塾学习,晚上由袁正龄亲自教授他医理医术。因此,袁延嗣虽然是富家公子,但身上没有一丝娇骄之气,他学识渊博,待人谦和,很快就在会考中脱颖而出,中了举人。为了让儿子能安心读书,袁正龄专门到京城置办了一处宅院,请了京城有名的先生给袁延嗣授课,并安排了十几个得力的家仆照顾袁延嗣的生活起居,以期在明年的大考中一举金榜题名!
这一年,洋人入侵,慈禧老佛爷去西安避难,因为在路上颠沛流离回京后引起旧疾复发,咳喘加重,京都来人给袁正龄下达了任务:让他速速进供一批治咳喘的丸药,期限一个月,违期必严惩不贷!
袁正龄不敢怠慢,赶紧让管家带人马去采办药材,没几天,制丸药的药材就采购得差不多了,可是有一味必需的中药却怎么也买不到——这味药就是七尊贝。
七尊贝是川贝里最上乘的,具有清热润肺,化痰止咳之奇效,因为七尊贝喜寒,所以只生长在四川西部的高寒草原和草甸地带。也因为其价格昂贵,只有为宫里配丸药时袁正龄才会派人去四川最大的药材市场上采购一些。可是旺财把药材市场都翻遍了,却没有发现一颗七尊贝,旺财只好采买了一些普通的川贝回来了。
袁正龄一看没有买到七尊贝,当即浑身瘫软,他知道,自己研制的那副丸药之所以疗效奇特,就是因为里面有七尊贝,如果没有七尊贝,那副丸药的作用就会大打折扣,到时候老佛爷怪罪下来,整个袁家说不定都会有灭顶之灾!
袁正龄病倒了,可是离皇宫进药的日子越来越近,想着自己一生的名望即将毁于一旦,还会给家族带来灾难,袁正龄忍不住老泪纵横。谢氏支撑着恹恹病体,守护在老爷身边,可是她也只会以泪洗面,不知道如何安慰老爷。袁正龄倒下了,袁家名下的几个药铺和商铺只好由苏贞和管家旺财帮着打理,忙得她像个陀螺一样,连去看望袁正龄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这天深夜,苏贞终于忙完了外面的事,她来到了袁正龄的病床前。袁正龄看到苏贞,无力地说道:“贞儿,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看来这次我们袁家是逃不过这场灾难了……你赶紧悄悄地把咱家在柳镇的商铺和药铺转让出去,带着太太去京城找到延嗣,隐姓埋名过日子……记住以后再也不要行医了!”
“老爷,我们都走了,您呢?把您一个人留在袁府面对灾难,我还是个人吗?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再大也没有我们的藏身之处!如果这次真的交不出丸药,老佛爷发怒,我们不管在哪儿,皇家掘地三尺也会找到我们!”苏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