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情】叶子(情感小说)
“找我有事?”王良在叶子的身上收回目光,和拦在车前的女孩交涉。
“哼,装憨卖傻。少废话——还钱!”女孩当头就是针锋相对,莫名其妙地跟他嚣气,这让本身性格偏内向的王良脸色严肃下来。“瑶瑶,还是算了吧。”叶子也感觉气氛有些不妥当,在后面扯了扯她的衣角,却被瑶瑶盛怒在得理不饶人的气头上忽略了。王良出门忘了上香,在大街上碰到了钉子,眼前的女孩让他归位在哪家精神科的医院里。
“有病。”雅兴全无,不愿意跟眼前的女孩再计较,王良绕身走开。那名叫瑶瑶的女孩不依不饶,纠缠着跟了好几步,最后被叶子拉回去。
集市的末端有家水饺馆;说叫水饺馆其实勉强,唤作小吃摊更为确切些。店主倚仗着集市开张,平日里这儿不做生意,就一普通的农家杂院。集市通路时,店主的院墙占道被拆掉了,只剩三间主屋,和一间用石棉瓦搭起来的锅棚。每逢集会人多,店主的媳妇就在锅棚里摆上几张桌子,连夜包些手工水饺,煮给来往的路人吃。光临寒舍的,十有八九都是在镇上打工的外地人,因为这里的水饺很便宜,三块钱一大盘;一个人吃不了。王良和大成子一路朝北走,也是奔着实惠而来。在厂里每天凉菜淡汤地犒干了油水,赶集他们必要到这里吃上一盘水饺,临了,还要为班上的同伴带上一份,打打馋虫。锅棚里的生意还算红火,原先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刚刚吃完走了四个,店主媳妇拿着抹布在擦桌子。王良把车停在路边,和大成子两人走进来。都是老熟客,店主媳妇热情地招呼:“还是一人三块钱的;打包两份带走?先坐,马上就好。”两盘热腾腾的水饺端上来,王良的心神还游荡在刚才的事情中,没有丁点动口的意思。大成子夹起水饺,嘘溜着热气填进嘴里,囫囵咽下去,眉头上被噎得折起几道苦色。“我说,”第二个饺子吞下肚,他问王良:“那两个女的你真不认识?”王良摇头沉思了一会,开口说:“那疯婆子倒是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大成子吃出了汗,剥开一头蒜瓣,分给王良一半:“给——吃饺子,想不起来就甭想了,街上认错人的时候多了,也许那两女的就是‘道道扒手’,只是没成功罢了。”
生活有时候是充满戏剧性的,人们通常管这东西叫邂逅或巧合。就在王良和大成子刚坐下没多久,两个女孩也走进了卖水饺的锅棚里。四下无空桌,唯有王良的桌子有两个空座。大成子看到她们时,惊恐的程度极其夸张,差点把嘴里的水饺抖出来,说:“还真追过来了!”两个小丫头在这里碰到王良和大成子,着实也有些意外,她们很不情愿地在桌沿坐下。两个男孩也为之停住了吃饭的动作。一桌四个人的气氛变得有些滑稽;有愤怒,有尴尬,有不解,也有担惊受怕。店主媳妇把两小盘水饺端上来,瑶瑶扶起筷子,率先动作。“给我一瓣蒜!”她气呼呼地呵斥大成子,向他张手讨要。大成子无助地看看王良,拿起一瓣自己剥好的蒜瓣,乖乖地递给她,那动作和神情,都流露着低声下气的味道。
瑶瑶心里还在赌气,动作干净利落地往嘴里塞了三两个饺子,也不怕汤热,嘴里撑得鼓鼓的,睁着一双滚圆的大眼睛瞪王良。四人虽然谁都没讲话,但饭是必须要吃的。他们沉默了一段时间,彼此低下头来吃水饺。突然王良的手机响了,电话是王清河打来的:他提醒王良赶集不要忘记买面条。随后又嘱咐捎个手机万能充回去,切记不要买带跑马灯的,中看不耐用,胡里花哨,充坏了他三块电池。王东屁股上长了个大疮,拉屎提溜血呢,就说是痔疮,这玩意得动刀子割,人家不信呀!赶集回来去药店你给问问,拿点什么药管用,抓点回来。药费让他小子自己报销,别在公款里胡花——拉个屎半个钟头了,还没回来呢!清河啰啰嗦嗦对着电话讲了好一会子,王良接完电话的时候,两个丫头已经吃完了饭。叶子去付过钱,扯着情绪不能控制的瑶瑶走出了锅棚外。瑶瑶依旧不甘心地怒视王良,嘴皮子在唧唧歪歪地动着,感情是在说些诅咒他的话。丈二的王良摸不着头脑,他究竟不明白今天自己算不算犯太岁,召来那么一肚子莫名的窝囊气。被人视为敌仇,诅咒恶骂,这已经击溃了一个男人的忍耐极限。大成子看出他要发作,忙示意他往桌子上看。王良的腋下,放着几张他掏手机时带出来的零钱,原先滚掉在地上,叶子不顾横眉怒目做反对的瑶瑶,给帮忙捡了起来。王良接电话时往外扭着头,全然毫无察觉到。大成子察言观色,确定他冷静下来之后,又补充一句:“当面道谢就不必了,跟那个叫瑶瑶的女孩现在去计较,你怎好意思?人家毕竟是朋友。”
收起桌上的东西往兜里装,零碎的钱币中,还夹着超市老板开玩笑时送王良的纸条。纸条上的号码他一直没有留意过,伴随着充话费的丑事沉淀,他将二者倒遗忘了。本想抽出纸条丢掉,夹着纸条的手指却在半空中停留,恍惚间,他貌似想起了什么?
叶子安抚着瑶瑶已经走得很远,人群中,她身上洁白的羽绒服,依旧鲜艳醒目,让人一眼就能找到她的所在。远远的人影里,她回头朝自己的方向睇了一眼,那双黑眸清澈干净,透出一丝令人难忘的灵气儿,恰巧与王良的目光交汇在一起。身子一颤,王良慌乱中低下头掩饰不安。
晚上替过班,王良躺在床上无法入睡,他纠结心里想的事情,不确信自己的猜疑是否正确。平白无来由,如何初次见面的瑶瑶,能恨他恨到骨子里?踌躇不定,他在手机里输入超市老板留下的号码;电话打过去,里面提示对方已经停机。辗转反思,他还是穿上衣服去了趟超市。有些事开始做错了,就很难再见得阳光,王良是个普通人,羞愧的事自然要按害臊的方式来办。进超市里不闻也不问,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充进那停机的号码里。虽然折伤钱包里的能源,教他有所心疼,但是理所当然地承担责任后,却又让他出奇地轻快了许多。电话复活了,他没敢打到有人接听,只是确认了一下便挂了。
回去似乎还没躺下,王清河就扇着被子喊他起床。夜班是煎熬的班次,很烦人。那会儿不管刚刚把被窝暖热,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要穿上凉透气的衣服,被迫面对无聊的工作。寒气逼人的车间像个大冷库,灯光昏暗、机器聒耳;整个人的状态还没完全清醒,眼前的世界朦胧而讨厌。眼睛睁不开,也不想睁开,意识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接受现实的处境。冷;是那般的真切,无论你有没有适应车间里的环境,那木木麻麻的双脚、几乎结冰的空气、‘咕咚咕咚’正在发响的打气泵,都在反应着你已经面对了现实。
“成子,干活了。”王良手拿剪刀取料放到模具里,嘴里呼着一团白气,叫醒坐在对面打盹的大成子。
摇着头脑强行睁开眼睛,大成子伸手就想去拿产品。手碰到模具一弯,疼得龇牙咧嘴。“忙啥?刚充气呢,还没出来!”王良笑了,戴着白色的劳保手套,耍太极般弄乱大成子的头发,帮他驱赶梦公。大成子脸上挂着呆萌的睡颜,抬胳膊本能阻止,不料屁股一偏从板凳上抖下来。两人经过这么一打闹,连惊带逗地清醒了许多,彼此也咯咯地笑出声来。空鸣冷肃的车间里,总算有了些活人的气息。
半夜三更,打闹停下,王良点了一支烟刚抽一口,不知是谁给他发了条信息,案板上的手机忽然亮了。大成子充乖作怪先睹为快。“你是那个大个头?”他盯着手机说。王良手忙脚乱地工作着,做出来的产品跑了气压,被他‘哐当’扔到废品箱里。“谁发来的?”他问。大成子摇头,“不知道,是个陌生号码。”他把手机递给王良,自己拿袋子把废品箱清理干净。王良看了手机上的号码,正是超市老板留给他的那个,他确定,对方百分百就是叶子。王良急忙回复信息:“不好意,这件事确实是误会,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希望你能理解。”对方明显不是很生气,带有挑逗地回复:“找揍吗?居然那样漠视瑶瑶,知不知道,她在我们厂里可是周通‘小霸王’,我们老板都不敢学你那样子跟她说话。”王良也和她开起玩笑,说:“原先不知道,赶集回来后一阵心惊胆战,现在还后怕哩。”叶子调侃:“空大的个头,笨得要死——不过她确实还在生气!”王良说:“我也是今天下午才领会到是怎么回事,改天她心情好的时候你告诉我,我请她吃顿饭,陪个不是。”叶子回复:“光请她就算了?我不去。也不告诉你她心情什么时候好。”一阵自痴的苦笑,王良忙说:“当然,必须由你做说客,这件事你是最大的受害者;没你哪成席。”隔了一会,叶子回复:“别太天真喽!一顿饭是请不起两次罪的。”王良:“对了,那话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开始向叶子询问,话费误充的由来,这之前他和叶子是从来没见过面的。
原来,王良给王清河充话费那天,叶子根本不在场。同事去超市买洗漱用品,瑶瑶同行帮叶子充话费,顺便给自己也充了些。付钱后,两个号码充完一个,王良很是时候地走进来,示意也要充话费,并念出王清河的号码。潜意识里混乱,超市老板一马虎,顺其自然地把叶子要充的钱输入王清河的号码里。后来王良结账时,老板重复着又充值了二十块钱。这就是叶子那一百块钱的亏损,和王清河的手机会有一百二十块钱话费的原因。瑶瑶回去后很愤怒,自己话费没耽误,却把叶子的一百元钱钱枉送了,面子上过不去,第二天到超市找过老板,吵了一大架。超市老板本想翻查充值记录,帮忙找找误差在哪里,却被被瑶瑶强势的脾气激怒,二人激烈地争执不休,都不服气。故此,这件事就此搁置起来。叶子出于尴尬,和怕触怒瑶瑶,也没再去过超市询问过;手机就那么一直停着机。
叶子告诉王良,她本打算今天赶集,去营业厅里买张充值卡,却没想到在集市上,瑶瑶和他闹腾那么一出。叶子也上夜班,班次和王良一样。也许是排解夜班的无聊,两人的信息传递得非常勤快,后面的话题也扯得诸类繁多。王良问她:“夜班冷不冷?”叶子反问:“和你一个样;你冷吗?”王良:“皮肉有些凉,但心里暖暖的。”叶子:“瞎掰吧!反正我不冷,我们厂里有员工大衣。”
夜班,在普通和平凡中度过,一如既往。到那个点,东方天空会准时泛起清亮的早霞,云朵退却乌障红润有泽起来,窗外的天空透着翠色的幽蓝慢慢染上光亮,搭眼望出去,那朦胧娇弱的样子,仿佛像个刚刚被抢走棒棒糖的孩童——顷刻间就要变脸。
大成子的工作,相比之下清闲些,不受机器卡点约束,能赶得上产品修复包装,他随时都可以自顾自地地眯一会。这会儿,他又靠在机器边上,和周公在梦里打起交道。背依着机器支架,两手掖在靠拢的双腿中间,头额微微向天上仰,下巴底下琉璃球般大小的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浮动。王良的情况和他完全相反,跟叶子聊了一整个晚上,他的状态始终精力充沛,神色中充满略显激动的兴奋劲;手里忙碌着持剪刀做工,弯曲的两条大腿连同腰杆,一并意味悠长地穷嘚瑟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憷冷。叶子的手机没电了,再说天离大亮已经不远,老板清早就起床,她怕被老板逮到个不是,所以两人才停下了互动的信息。
‘哧……’那熟悉的气阀声再次吹响,王良一手取来乳色塑料,另一只手推开模具拿产品。案板上已经堆满了;新做出来的产品无处可放,他翘了翘额首,把产品丢到废品箱里存下来。
“成子,吃饭了。”王良边眉飞色舞地帮大成子加工产品,边喊。大成子一个激灵坐直身子,两眼红红的,布满迟迟未驱散的血丝。起来二话不说,拿起美工刀和产品忙碌起来。“你去做饭吧,天都亮了。”王良说。百忙中望窗外的天空暼了一眼,大成子待手里的产品修理完整,把料头清理了,又将案板上堆放的产品,一股脑倒进废品箱里先存着,这才退下手套走出去。
三
门外的大地,已经露出万物朦胧的景像,只是光明依旧那般脆弱和不起眼。自来水管的台池上,结挂了厚厚的冰层,连同水龙头严丝合缝的冻在一起。大成子缩头蜷尾地哈着寒气,去夹道的火房提来一壶热水全浇在上面。天实在太冷了,水管光往外光抽空气,就是不见水。大成子有些担心,这可是唯一的一壶热水,水龙头如果烫不开,那么哥四个今天只有喝西北风的份。不多会,水龙头有了动静,喉咙里往外喘着干咳,‘咕噜咕噜’的。大成子憨态可拘,拧眉苦思往里瞅。水龙头很是乖巧,‘咳哧’吐出一口水来。大成子拎着水壶掉头就跑,冲进宿舍拿毛巾擦脸。
两碗面条盛在快餐杯里,端到案板上;碗口里往外哈着白色的热气。“停机器吃饭吧。”大成子往碗里插上两双筷子,对王良说。
王良起身扭动机器开关,整个厂房在夜里突然肃静,静得让人有些畏惧;在特殊的环境,特殊的时候里,老板定的规矩,仿佛又不那么的一成不变,要人恪守成规。这个时间他又不会回来。这是一种在白班工作,想都不敢想的举动,慵懒的晨色,不止迷魂着查岗人的警惕,也无时不刻地在放纵着王良的胆量和警觉。机器停下那一刻,心里那份痛快劲,略带着似是报复的沾沾自乐,又无时不在冲击着短暂自由、几乎撒欢狂野的小小庆贺。夜班能停机吃饭,是他们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王良的敦厚善良,叶子的素净温婉,瑶瑶的泼辣招摇,表哥的帅气轻浮,如在眼前。
在这跌宕起伏的人间,爱,从来不是主宰,生活才是。它会带着最粗狂的打磨,还原一切真相。
让你看到生与死,爱与恨,现在与将来,感情与世相。
没有遮蔽的人生,会打败一往情深。王良对叶子的误会,便是如此。没有解释,没有追问,就连痛心疾首,都那么惨淡。
错过便是一生。
小悲这篇小说,没有大的冲突,却让人思潮起伏。好看!
遗憾不单单是本质里的疼,更有意义里的美,像苦口良药里的一捏糖,时时泛着存在的价值。如此以来,我们应该相信加持糖的药水,不全是苦的。
问好老师,谢谢您细心阅读。遥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