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情】叶子(情感小说)
“呵,成子,人才。这面条下的——色香味俱全啊?”王良使筷子搅着面说。快餐杯里的面条粘糊在一起,明显是煮过了。面汤里飘着荡漾的油花,切碎的大葱掺和在面中密密麻麻,像极了无数的黑头苍蝇。偶尔会有切成片的火腿肠被挑翻出来,也皆被煮得面目全非;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倒人胃口。大成子听到王良的调侃,闷着嘴咕咕地呕笑,脸和脖子全笑红了。挑眉艰难地咽下一口饭,他开口说:“油熬得太热,葱还没切完锅里就开始冒黑烟,把葱花跟火腿放进去,舀水已经来不及了。行——有得吃就知足吧,你还想再奢望什么?”王良点着头附和,夜里有口热饭吃,即便是焦了,对他来说已经很知足,打着哈哈笑,他端起快餐杯往嘴里扒面。
中午,王良把下班前的工作,交给大成子,自己提前走了一会。他享用了大成子烧开的热水,干干净净好一阵洗漱,找了身体面新崭的衣服换上。拿吹风机吹个帅气、利落点的头型,勾着大成子的护肤油,对着镜子专注而认真地往脸上擦。王清河跟王东躺着还没起,两人趴在床上各啃一本厚厚的小说。
“且……还抹香香,你这是出去买饭还是约会?”王清河翻了个身子,盖在被褥上的厚衣服掉了两件,他唉声叹气地往上拾。
“去,别乱动被子——瞎气。”王良朝后退了一小步,在鼻子尖扇手,脸上的表情夸张地渡上厌烦状:“闻闻……这屋里教你两作腾成什么样了,昨晚是不是都没洗脚?”躺枪的王东挑眉看了看他,掀起被子朝屁股就是一脚,说:“都是乌鸦你装什么雪纯!你洗过几次脚?”王良咬牙切齿,阴阴地笑,拽住他的被角往下拉。两人扯拉着、嘻哈着闹成一团。突然王良破门而出,跟随他后脑勺招呼出来的,是王清河从地上捡起的厚棉鞋。
院子里的阳光是亲切的,下班后心情也轻松了许多,舒服张开手臂深呼吸,在柔弱而明媚的阳光下行走,整个人着实神清气爽,很快忘记了夜班绝情的寒冷。王良碎步跑出来,拉得那蓝铁皮厂门‘哄哄隆隆’作响。他还在回忆三人打闹时的情景,脸上红扑扑地挂着一撇回笑,胸脯微微起伏。门外的水泥路有些空旷,稀落地有三两个或骑车,或步行的路人过往;不逢集会,这荒郊的街道上就清闲下来,连辆有些模样的轿子车都很难见得到。王良扭头往远处的丁字路口眺望一眼,那里的景象显然是别一番天地。
赶集时要路过的丁字路口处,有两家规模稍大些的水表厂对门而立,虽说工厂各自都有伙房,但是临近的几家卖食饭的小门脸,常常中午跑到门外和厂内的伙房抢生意。他们严格把握饭点时间,每逢中午工人吃饭,那些拉着白色泡沫箱子的脚踏三轮车,都会准时准点,不约而至。棉布包袱一打开,香美的面食味儿伴随着白哄哄的热气在空气里飘荡。白馒头、热包子、码头烤牌、葱花香饼……卖的也倒是齐全。
出自于优势,离工厂最近的一家小饭店往往最后一个到场。店主是一对年龄差距很大的母女;母亲人老珠黄,腮帮子常常被冻得红肿着,一双眼眶深凹进去,说话时嘴角不住地外啐口水。女儿却生得年轻漂亮,圆润娃娃脸,扎一端庄马尾辫,脸上白白嫩嫩的,经常招惹得不少男工人,情不自禁又各怀鬼胎地到她家摊子上买东西吃。母女二人每次都是提前五分钟才从家里出门,到水表厂门口的时候,正巧员工下班出来吃午饭。母亲从车兜里拿出两块方木围住车轮子,女儿则是忙碌着把车内的几口菜盆打开,将另一个箱子里的米饭摆在面上——她们家卖的是快餐。
王良走近水表厂门口时,正是下班的高峰,那些穿着脏兮兮工作服的工人,洪水般从厂里涌出来,各寻所需;这里、那里,一圈圈、一群群围得几个三轮车水泄不通。实际在离人群还很远的时候,王良的心里就荡起一波微浮,慌乱而不浮躁,微微加速的心跳中,带着一些激动和羞涩,越走近人群心神越不能平静,最后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红赤起来。
卖快餐的人群外围,老早就有一个小姑娘留意到王良的到来,大个头傻乎乎心绪不宁的样子,全部被她看在眼里。女孩穿一身合体白色衣服;毛绒绒高领口毛衣,看起来可爱柔和,宽松休闲裤飘逸着大气凌然的感觉。等王良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时,女孩轻易背过脸去,那双大小正妙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羞涩的笑意;收敛的微笑藏在背对的表情里,展示出来只给空气看。两人虽说在夜班上用手机聊过天,但是正规上来讲这只是第二次见面,避免不了有些生分在那里。
“瑶瑶没一起来?”王良强装着镇定,怕叶子和外人看出自己的尴尬,主动先说话。“她能来你就惨了。”忍不住的笑意在她脸上冲突,微微的,身子也跟着颤了起来。叶子故而不去看王良,还是能感觉到大个头此时说话的表情有多僵硬。身前买快餐的人走了几个,叶子朝前跟了一小步,王良也随在她身后往前围。两个人没再说话,仿佛很有默契地等待着最后一个买饭。
“要个几块的?”卖快餐的女孩忙完其他人,问叶子。叶子稍稍楞了会神,转脸看王良,等着他拿主意。王良突然面红耳赤,清了清喉咙,虚伪却淡定地问:“放土豆加鸡汤的多少钱一份?”
“放土豆加鸡汤,三块钱一份;送一盒米饭。”卖快餐的女孩看王良眼熟,拿起白色的菜盒准备着,嘴里和他谈笑:“你不是前两天和同事来我家吃过?还是那个价格,没涨。”旁边忙碌着给人打包的女孩母亲,也插嘴跟王良套近乎:“你忘了?跟你一块来的那三个人有个戴眼镜的,哪回他都吃三碗米饭?”她扯着老脸上的皱纹笑着,额骨高高的,那被冻红冻肿的腮帮子上,流出热情的美意。母女俩无意多嘴,戳穿王良洋装的淡定,将他的紧张原形毕露出来,一时语塞,他有些无地自容,顶着个大红脸看了一眼叶子,油腔滑调地和母女二人卖不知。“行了,给我们装两盒吧,都带土豆鸡汤;一份不要放辣椒。”叶子很是时候地开口,替王良解围。母女二人貌似也看出一些门道,笑着低头给她们打包盒饭。微微严肃下来的叶子,看起来安静而端庄,她没有生气,只是耳旁白皙的脸稍上,悄悄渡上了红晕。
叶子并不是水表厂里的员工,她所在一家食品厂上班,工厂离王良工作的地方不远,从常去的超市往西走,顶多有一里路左右的样子。回去的路上,王良和叶子散着极慢的步子行走,开始他们重复着昨夜短信上的话题闲聊,后来聊理想,聊爱好,聊明年的去向,又聊工厂今年几时放假。偏野的水泥路上依旧清闲冷淡,沿路的杨柳光秃秃地张摇着枝条在阳光里肃穆,那赤裸裸的模样教人看着心疼。路面上两条身影轻松地挪步,忽地,风不知从何处追来,掀起一阵沙尘从两人身旁略过。叶子长发素飘,抬起拎着快餐的手臂侧脸遮挡。王良走在叶子身后不远,叶子的发丝带着嗖嗦的声音抽擦在他的脸上,皮肉间传来针尖般的微痛和柔软的发香。本能地快走两步,他绕到叶子的前面遮拦风沙。风后,两人狼狈不堪,又啼笑皆非。“没事吧!有没有吹到眼里?”王良掸着她肩上的沙尘,关切问。
叶子闭着嘴巴摇头,往下捋一捋头发,作出一副很顽强的神态,抬足正要前行,下意识地朝王良手里瞄了一眼,颇有雅兴地与他对面而立。
“你就打算这么回去?”似笑非笑,叶子神秘兮兮地卖起关子。王良心里疑惑不解,开始走火入魔,一个正常男人的正常想法,在他脑海里邪恶萌生,他寻思,此时此刻情形下,难不她想问自己讨求香吻之类的东西?叶子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大个头,你买的快餐忘记拿了!”王良神情呆滞,迟钝在原地犯了一会儿傻,突然“哎呀”叫了一声,转身往水表厂的方向跑去。
王良谈恋爱了——是那个冬天乃至放假前,王清河跟王东津津乐道的话题。算不上有什么恶意的动向,只是在’光棍工厂’里成天不见世俗,稍微掺和些带异性的话和事,都是他们所新鲜和亢奋的。提起来一聊就是一整天;打发无聊的时间比看小说更具吸引力。他们俩谁都没见过叶子,只是挟持着大成子,得知了点她和王良相识的经过,大成子只在集市上见过叶子一面,知道的并不太多。后来王良常常下班后出去鬼混,也让他们更确信他有了女朋友,确实在交往,女孩子也经常来找他,每次都是在厂门口打电话不进来。两人虽说好奇,但都是繁华正茂的年纪,出于好面,只为见识一眼叶子,莽撞打扰不好看,他们心中自认为,这是一种猥琐的表现。
之后不多久,工厂老板娘不知在哪得到风声,也知晓了这件事。闲聊之余总是明里暗里套话,察言观色,跟王良确认真假。在王良敷敷衍衍又规避不安的神情中,老板娘也琢磨得十有八九。她告诉王良,谈恋爱要学会多长心眼儿,关系不明确的情况下,看紧手里的钱,辛辛苦苦赚来的,不要随便给人家乱花,她们就是奔这个来的,着落个珠篮子打水的后果一切都晚了。现在社会上的女孩性子都野,明理上和你睡觉都不算回事,最后一个不合适说分就分,哪个知道为啥不合适——总没理由。
貌似老板娘的话句句都在理,她处世深,看事情比王良看得透彻,但是王良并不确信她的‘语重心长’。与其说关心员工的来日方长,倒不如说她是在忧患自己的工厂利益,她担忧王良分心影响上班,更怕进来外人乱学乱看,偷窥工厂的核心技术。制造一支烂瓶子哪有什么技术可言,只不过她一万个害怕别人照葫芦画瓢,跟她抢生意做。老板娘丑化叶子的形象让王良甚是反感,这件事他没敢学给叶子听,只是从那以后,明面里他再也不提任何关于叶子的事,暗地里,他和她走的越来越近。
四
那一年的雪来的很晚,差不多腊月十七八才初降人间。下雪那天夜里,叶子发烧,瑶瑶请假老板没准,后来旷工陪她在卫生室里打点滴。王良傍晚替过班后,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收拾了一大堆厚衣服放在三轮车里,行色匆匆,冒着雪寒往卫生室里赶。小镇的道路上没有路灯,雪片落下来就化了,摸索不清路上有没有隔脚的石块,总感觉脚下是湿漉漉的漩涡,哪里都有垫刺,哪里都是危险。王良屏着气息使劲往前蹬车子,叶子的安危推使他忘记了一切,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塞进他的脖子里……
小镇最近的诊所,也在集市的街道上,和王良常去吃水饺的锅棚差不多,没有院墙,就是一家普通农户宅基地。四间平房屋,在月台的外围隔着一层玻璃防风墙。进门的月台走道里,乱七八糟地摆满了废弃的纸箱子,用过的针管和打点滴的空瓶子,毫无规整感地乱丢乱放,熏鼻的药水味呛得人不敢多待一会。屋里敞着白色灯棍,也许是因为卫生室有救死扶伤的职责,贴门脸泛出来的白色光亮,给人一种神圣且纯洁的感觉。王良在门外把车子随意一丢,忙步跑进去。
叶子在右边的一间房子里,躺在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病床上,身上只盖了薄薄一层医用被。她输点滴的时候很安静,并不代表她不怕打针。一双清秀的眼睛,盯着输液管里滴下的药水,嘴唇苍白而没有血色,神色中作出一副讨厌而又略带慌张的样子。
“还凉不凉?”瑶瑶拿一个点滴空瓶子装满热水,把针管围着热水瓶绕了两圈,压在她的手掌下,问。叶子点头回应瑶瑶,注意力却被门口的一幕吸引去。瑶瑶转头被吓得不轻,嘴里“哎呦”一声,险些在椅子上抖下来。
门口,王良让雪花包装成一只北极熊,哈着棉花糖般的热气在抖雪。气喘吁吁走进来,他撕破方便袋,把怀揣的厚衣服盖在叶子的脚和身上。“你来干什么?”瑶瑶板着脸,满是排斥。王良光笑不答,在叶子的床沿坐下,问叶子:“烧退了吧?”叶子拿手把王良肩膀上的尘屑捏掉,将热水瓶递给他捧在手里暖和,柔声说:“你怎么来了?”
“哼!献殷勤,虚情假意呗!”瑶瑶硬声冷气地在一边接话,出言讥讽说:“还真好意思问,不是昨天跟你出去鬼混,会发烧到三十八度半?”叶子作出动怒的表情嗔怪:“瑶瑶!”王良掀开被子,把热水瓶又放在叶子手下,起身去三轮车里拿来三个雪梨,找热水烫了,端进来递给瑶瑶一个。
“刚放进去还没断冰,炸牙,我不吃!”瑶瑶很不习惯王良的热情和周到,呵斥一声,转过脸去独自生气。王良有些尴尬地回到叶子床前,拨弄着盆里的热水梨,腼腆地跟瑶瑶道歉,说:“其实上次是场误会,实在不好意思。”“就是,瑶瑶……”叶子也附和王良打圆场,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别再计较了哈。瑶瑶……”她亲自拿出一个冒着热气的烫梨,捅瑶瑶的手臂,带些挑逗的语气说:“吃一个吧!”孤傲的瑶瑶,虽说还在那里冷面无情,不否认气性已经消了大半,她是一个性情特真的女孩,凡事都写在脸上,只是强硬的排斥过劲,一时收不回来。“别碰我,你也不是好人,重色轻友。这会针头不凉了?拿我装的热水瓶借花献佛。”
叶子笑了,羞羞的、责怪的表情中露出一些绯红。她给王良使眼色,示意时机成熟,教他再做讨好的举动,王良心领神会,忙接过叶子手里的水果亲手递给瑶瑶,不料那不中用的嘴讲秃了话,开口说:“感谢佛祖赏花,吃个热水献佛吧!”慌张之余出乱子,叶子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瑶瑶的严肃也动了容,她撇脸呶嘴轻瞪王良,好想痛快地揭挑他几句,突然抬头看见悬空的药瓶,起身出去叫大夫换药液。
王良的敦厚善良,叶子的素净温婉,瑶瑶的泼辣招摇,表哥的帅气轻浮,如在眼前。
在这跌宕起伏的人间,爱,从来不是主宰,生活才是。它会带着最粗狂的打磨,还原一切真相。
让你看到生与死,爱与恨,现在与将来,感情与世相。
没有遮蔽的人生,会打败一往情深。王良对叶子的误会,便是如此。没有解释,没有追问,就连痛心疾首,都那么惨淡。
错过便是一生。
小悲这篇小说,没有大的冲突,却让人思潮起伏。好看!
遗憾不单单是本质里的疼,更有意义里的美,像苦口良药里的一捏糖,时时泛着存在的价值。如此以来,我们应该相信加持糖的药水,不全是苦的。
问好老师,谢谢您细心阅读。遥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