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畸婚记(小说)
孙瘸子想起来就笑。
但他的笑容很快就变了,变成了苦笑。
花儿要是娶进门,今年可以不挨饿;以后呢?难道年年光吃饭?
孙瘸子思路延伸:娶花儿一定要雇花轿。当花轿落在窑洞口——
窑洞!想到这儿,孙瘸子顿时就打了个冷颤!
自家窑洞早都塌了,那里边还有三个冤魂呢。凑合栖身的那个狗洞洞虽然一再扩展,充其量也只能吆进一头猪。早晚进出还要低头。无形无状、虽能勉强栖身,毕竟不像个家。想到这儿,孙瘸子气恼的就想扇自己耳光!
没脑子,黄鼠狼勾搭老婆还要先打个洞呢!
他后悔赶集时无节制地乱花钱了。
打一孔窑洞至少得八百元,娶花儿的彩礼少说也得两百,这还不算酒席和添置家当购买服装;再加上雇人和花轿------
孙瘸子叹气,不敢再想下去了;钱再多也经不起这样花呀!
两侧的小麦随风摆动,孙瘸子却像个木桩,痴呆呆地站着、站在那一陇赤裸裸的生土地上。
直到正午,雪亮的镰刀都没搭上焦黄的麦杆。
孙瘸子对着埋设管道后寸土不生的土地发呆,他找个地方坐下,镰刀尖儿一下又一下地戳着地上的干土。
当正午的太阳晒得他发焦时,他慢慢绽开了愁容。
赶集那天咥着蜂蜜凉粽子时曾听人说过在输油管道上打眼偷油的事。
一吨生油可以卖到400元。
那人还说:手艺高的人一天就能放出两吨油来。
两吨油?那是800块啊,我的天!
如果有十吨油——不,还是放宽展点;如果有二十吨油我就足够了。
孙瘸子眯着眼重新打量脚下的土地,忽然觉得格外可爱——远比四周的麦田可爱。放眼看去,这块狭长的乱石坡地离村最远,背山背水的,没人能走到这儿来;倒是个------干活的好地方。可咋样才能在管道上打眼呢?沙娃子说过:那可是指头厚的钢板呢!
孙瘸子最后看了一眼两侧的小麦,扔下镰刀转身走了,虽然老天并没有下雨,收割的事也要委托别人。
不能心疼小钱。
他找到了沙娃子。他只提醒这个莽撞鬼一件事:收割完小麦后及时种上玉米——种稠些儿,把水浇好。
至于怎样对付地下两米深处埋设的输油管道,孙瘸子并不怯火。
球!别人能在管道上打眼,我就能。
他想到曲河镇有人用一种工具在钢锭上钻洞,旁边有个细管子往上面浇水;时间不长一块钢锭就钻透了。当时他惊得一愣一愣的------
沙娃子痛快地答应了孙瘸子的要求,笑眯眯接过了递到手上的三十块钱。
孙瘸子转身就走,从此就失踪了。
严老三恼恨地猜测:无信的东西,肯定让山豹吃了。
他恨孙瘸子,孙瘸子没有带木头赶集。
说谎的人最遭山里人恨。
但他却绝不承认是别的原因。
村长也象征性地问过一些人,但他最终没有宣布孙瘸子属于失踪人口。
秋玉米成熟时沙娃子在村头见到一个乞丐,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乞丐。那人头发遮住了脸面,衣服成了条索,脚上的鞋露着指头。但他却拉着一辆架子车,上面苫盖着帆布,里面的东西有棱有角------
沙娃子!看啥呢?快帮我推车子!看不到我脚下不麻利吗?
沙娃子这才看清楚拉车的人是孙瘸子。
第七章
腊月天。
大早上严老三披着棉袄刚从茅房出来就瞧见孙瘸子进了院门。
叔,吃了?
严老三立眉瞪眼地骂:眼瞎了?
对不起。叔,我找你有话说。
严老三怀疑地看着孙瘸子重新置办的新衣裳,犹豫后把他往窑洞里让。
西服脱了?混背了?没钱了?进。坐下说。
孙瘸子淡然说道:叔,我答应你有了好营生后再娶花儿。你不要问我做啥营生,我做到了。新窑洞打好了,带前院的窑洞;你老人家亲眼看见的,全村最敞亮的窑洞。家当也置办齐了,就等着花儿过门。哦,这是彩礼,你老收下。说着话从一个肮脏的书包里掏出来一个大信封,抽出里边的现金放在炕边。
孙瘸子拍着钞票说:叔,人家彩礼二百,我把花儿看的金贵;这是一万。
孙瘸子认为没有必要再多说了,严老三贪婪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看着砖头厚的钞票,严老三眼睛湿润了。他像个慈祥的老父亲,掏心掏肺地说:好侄子,叔不是贪财,眼看木头大了,也要娶婆姨呢,叔家里啥都没有,只有靠花儿彩礼这一条路……
叔,不多说了,我明白。只要我娶了花儿,咱就是一家人;木头的事不要你操心。只是、只是花儿那边,还得靠你老人家说项;女人家嫁汉,不就图个好日子么;推辞啥呢?
好侄子,过两天我就去她姑家——不,我今天就去。说着话,严老三把钱收了起来。
孙瘸子说:要是这话,那你再拿上贰佰,买些礼当,权当是侄儿对她姑的一点心意;我还忙,就不过去了。
孙瘸子从口袋摸出两张脏兮兮的百元大钞递过去后就告辞了。身后传来严老三一连串走好的关怀声。
木头把他跟了一路。
孙瘸子回过身问:想干啥?
你不是人!说话不算数!没带我到集上去,把我骗了。我还等着给你指认啥是泡泡糖呢!好心好意让你骗了。
我没时间。这是十块钱,你自己去买泡泡糖。
木头转怒为喜:好哥呢,明天就是集,我给你捎两块儿。哦,差点忘了,告诉你个大秘密:沙娃子背着我大去了我姑家。他不认路,硬把我拉去了;狗日的只给了我一毛钱,吝啬鬼!他说他要娶我姐当婆姨,我姐没摇头也没点头……
啥?孙瘸子震惊极了:啥时候的事?
七八天了。木头把玩着手里那十元钱,心不在焉地说。
孙瘸子恼恨不已,暗自骂道:这狗日的,我每天发给他十块钱,他居然恩将仇报,拆我的门楼!怪不得那晚上干活时他提不起精神,原来是白天没睡觉偷着见花儿去了!看来是我把他小看了,沙娃子居然是条不叫的狗!
孙瘸子怒火中烧、五内俱焚,牙齿咬得咯咯响。走回家,一瘸一拐地在修缮一新的窑洞里打着转转,再也难以入睡。
沙娃子骂道:少放屁!我宁愿不挣你的钱,也要把花儿抢到手。
这里是两个山包之间的一片坡地,少有人迹,除过孱弱的杂草和一些蜥蜴外,更多的是裸露的石头。
沙娃子,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花儿是我的婆姨。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咱这儿的规矩:抬进门才算数呢!
我把彩礼都送给她大了。再说上次你也答应了:以后不见花儿的。
上次是你先骗我呢,你就没看见花儿的沟蛋子!
那你就真的梦见花儿的脸蛋子了?谁能证明?就算上次是我骗你,现在你是给我干活呢,我要不用你,你就得闲下,一分钱也挣不到。
挣不到就挣不到!我现在钱够花了。
花完了咋办?
花完了?去你大那个驴仔蛋!
沙娃子转身走了,挺胸抬头;走的雄赳赳、气昂昂。
孙瘸子猛扑上去,冷不防从背后抱住沙娃子一条腿,用力向前拱,沙娃子不防,摔了个狗吃屎;裸露的石头轻而易举夺去了沙娃子两颗门牙,嘴唇当时就肿得有二指厚。
两人扭打在一起。
沙娃子除过一开始吃亏以外,始终控制着战局。虽然下手重,但他也不敢下死手。沙娃子再二球,也知道打死人是要偿命的。
于是他的拳头更多的是落在了孙瘸子的大腿和臀部。
太阳缓慢移动、时间飞快流失。
瘸子,你打不过我。你挨了一顿打,我也掉了两颗牙;算了吧?晌午端了,我肚子饥了,咱回家吃饭吧?
孙瘸子一声不吭,只是埋头动手。
沙娃子气恼了,手臂车轮一样落在了孙瘸子身上……
眼看太阳偏西,沙娃子也打累了。从手腕到肩膀,所有的关节酸痛无力,砸下去的拳头也有些轻飘飘的。
算了吧?再打你也不是对手。万一我失手打断了你的腿……
打断腿也要打!这次孙瘸子答话了。
是你寻死呢,甭怪我!沙娃子骑在孙瘸子身上,弯着胳膊肘下死劲捶他杵他的背。
沙娃子哭了,翻身坐在地上哀哀地哭了。
孙瘸子气壮地说:甭停手,接着打。要吗你把我打死,要吗你答应我;以后不见花儿——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我不能打你了。我要再打你、你就真死了。沙娃子狠狠心说:算了!你也不要说花儿是你的、我也不说花儿是我的;咱俩,那个啥啥竞争。
公平竞争。好!我答应你。
孙瘸子忍着剧痛,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走了。回头说:发啥苶呢?晌午端了,我肚子也饥了,回家吃饭。
两天后沙娃子请假。他嘴唇肿着,神情沮丧。
孙瘸子骂道:狗东西,这就是你的公平竞争?又想偷着去见花儿?
不是。沙娃子说:我这会儿没那个心了。我舅家来人了,说我舅得了个瞎瞎病;才一个月时间就瘦成了一把干骨头。捎话的人还说:让我带上一万元,我又不是财神爷、又没日天的本事,哪儿来那么多钱!瘸子,你借我一些儿,给我凑够,我以后还。
还?拿啥还?机会来了,孙瘸子紧逼一步,鼻子里哼着,冷笑道:你舅一埋,你狗日肯定赖账!算了,反正是肉包子打狗,我也不要你还。你只要把花儿的事说死,发个毒誓,以后再不粘花儿,还要听我的话,借给你的钱一笔勾销!
沙娃子气的浑身发抖!握起拳头,一个虎扑,骂道:我舅都快死了,你说这话还是人不是人?
孙瘸子竖起一根指头拨开鼻尖前晃动的拳头,冷冷地说:是你要借钱的。你可以不借,咱还继续按公平竞争办。
沙娃子泄气了,蹲下身抱着膝盖伤感。
舅舅待他不错。粮食紧张那会儿,舅舅瞒着妗子给沙娃子送过两个花馍,纯麦面的。沙娃子当时一边吃馍一边流眼泪……
好!日你妈。先借给你大五千元!
先发誓。孙瘸子提醒他。
我以后再粘花儿,就叫我全家死光死净、一个不剩!——给钱!
孙瘸子笑嘻嘻地说:没麻达。不但给钱,我还要带你去镇上补牙。另外,我再送你五百元,但你得帮我做件事。
啥事?沙娃子恨不得吃了孙瘸子。
以后再说。
第八章
傍晚时分严老三来了,一脸愁容。见了孙瘸子就唉声叹气:我都跑了八趟了!花儿不听话,这娃没福。说死不跟你。我说彩礼我都收下了,准备给木头说婆姨呢,还想再打一孔新窑、添几只羊;她一声不吭。我说的口干舌燥,把她逼急了,她就比划:她答应沙娃子,情愿给沙娃子当婆姨。唉,其实,沙娃子倒也……好侄儿呢,你看这事咋办?
孙瘸子平静地说:没事。答应她。就说让她嫁给沙娃子,越快越好。
严老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一副濒死的神态:那这彩礼……
孙瘸子打断他:彩礼还是你的。其他的事你甭管,但我提前告诉你:结婚证上得是我的名字,入洞房的也只能是我。
想得美!领结婚证是要女方到场的。
找人顶替还是花钱买证,由你。
严老三发呆发愣地看着孙瘸子,足足有一袋烟功夫。
那我就放心了。严老三确实是放心地走了。
孙瘸子去找村长。叔,咱村的路太烂了,人还能勉强走,架子车就费力的很;我看得修路。
村长鄙夷地看他一眼,翻着上眼皮说:我眼不瞎,谁出钱?球大个娃替我操心;吃河水长大的——管了个宽!
孙瘸子不以为意,陪笑说:钱我出,你只要召集人干活就行。
村长怀疑地看着他,提醒说:得上万块呢!
孙瘸子笑道:叔,你就甭操心了;这点钱你侄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对于孙瘸子摸黑出工的事,村长早有耳闻。有人传言,说他私自开采矿石,把地里的石头炼成了金子。还有人告发,说他在国家的输油管道上打眼,放出来的原油卖给了油贩子。更有人绘声绘色地说,孙瘸子发现了皇陵,里边埋藏着搬不完的金银财宝------面对诸多传言,村长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他坚持重证据、不轻信传言的处世原则,按兵不动。孙瘸子主动出钱修路,村长认为这是先富起来的一代人造福乡里的善举,只能鼓励,不能打击。
至于钱的来路,先把路修了再说。
村长不再犹豫,果断地说:好,你明天把钱拿来,咱后天开工。我说瘸子,你这件事做对了,但老叔并不满意。不光修路,还要在路两边挖排水沟,再栽上树;这是积阴德的事呢。
孙瘸子谦恭地说:听叔的,这是你侄子该做的。叔的条件我全都答应。我还要把各家的茅房改造了,修成那种沼气厕所。听人说沼气卫生、还能做饭,多好!
村长沉吟过后说:沼气是件好事情。只是不急。倒是咱村里需要修一座水库,两山一连,把河沟流淌的水积存起来;既能浇地还能饮用。这事我想了半辈子,只是没钱……
孙瘸子一下子兴奋起来:叔,你把侄子提醒了,这是造福乡里的好事、这是福泽子孙的大事,我一定干!你找人选位置,把图纸画好,我投钱;咱说干就干!再给水库投些鱼苗啥的……
村长感动了,眼皮湿润,拍着孙瘸子的肩膀说:好侄子,我当了几十年村长,就想给村上办几件大事。穷啊,年轻人跑光了,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把这几件事办了,你就是咱半山腰村的大恩人啊!人老几辈子的难场事都解决了;叔也得谢你。
上世纪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大量的劳动力奔向城市,给农村造成巨大的空心化。当时的人们为了钱漠视法律的程度闻所未闻,造成了许多留守家庭的不幸。虽然政府事后有所调整,但收效甚微。现在经济发展了,情况才有所改变。但愿此后不再发生类似惨剧。
再次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