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畸婚记(小说)
叔,你是长辈,侄子就该支持你的工作。啥话都不说了,咱干……
沙娃子,答应我一件事,我在你家窑洞前给你盖一院房。
第九章
娶亲那天,孙瘸子和沙娃子两身新。只不过沙娃子看上去不快乐。他愁眉苦脸地忙活,时不时恼怒地盯一眼发糖散烟的孙瘸子。奇怪的是,那天所有的事都不顺利。宴客的席棚搭不起来,缺绳少钉子;迎亲的队伍走散了,乐人丢唢呐忘镲,抬轿子的也拖拖拉拉,直到黄昏时节才把花儿抬进村。
轿子的布帘并不严密。花儿掀着盖头透过不断闪现的缝隙关心地看着外面的变化。离家久了,外面的情景很是陌生。村里的道路平展宽阔,上面还罩了沥青。道路两旁新栽的杨树挺拔如哨兵,两边的排水沟流淌着清凌凌的活水。以前土路上那些深深的车辙沟、干疙瘩泥和难以清除的牛屎、羊粪蛋儿荡然无存。沿街的院墙刷了黄泥水,每一户人家都发生了变化。花儿高兴,更多的是感激。她觉得沙娃子长大了,有了造福乡里的公众意识,再也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缺心眼的毛头小伙子了。
花轿抬到了严老三家门口,这是为了遵从女从娘家走的习俗。看到熟悉的家门庭院,花儿落泪了。她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热爱这个家、爱自己的亲人。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大为了木头的婚事把自己卖钱的行为。想到这里她就恨,恨大寡情,恨大贪财,更恨大重男轻女把她不当人。现在花轿到家门口了,花儿也看见了日渐衰老的严老三,但她就是无法平息心中的怨气。
迎亲的唢呐吹得欢快、落轿的鞭炮声震耳欲聋,严老三也端坐在院子里迎接
她——他希望花儿下轿进门,捐弃前嫌给他磕离门头。但执拗的花儿就是不下轿,仅仅是象征性下轿、跨进家门转个身再坐进轿子她也不干。
她发过誓:出门也从姑家走。
阖村的人都来看热闹,把花儿的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抱娃的妇女敞着怀喂奶,惊羡不已地盯着红绒大轿。男人们站在外围抽旱烟,说着年景农事,倒把这里当成了聚会场所。年轻的小伙子怪话连片,起哄的呼哨声此起彼伏。小孩子冲锋陷阵、冒险捡拾熄火的鞭炮,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人人都在等着看久别的花儿、人人也都关心花儿的婚礼。
花儿坚持不下轿。伴娘无奈,求助地看着执事。
围观的乡亲觉察到婚礼出了问题,充满疑问的眼睛相互对视。时间久了,就有人窃窃私语。严老三脸上挂不住,愤然离座回了窑里;木头就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请来的执事面容尴尬,强挤笑容、卖弄噱头,说了一大串吉祥话后满面喜庆地高喊起轿,轿夫就扛起了抬杆……
鞭炮还在响、唢呐还在吹,花儿呜呜呜地哭了。
她只顾低头擦眼泪,并不知道轿子抬向哪里。
没有人跟过来,甚至本家的长辈也止步不前;他们被孙瘸子指引着吃席去了。孩子们着魔似地跑向相反的方向,有人在那边喊着撒洋糖了。轿子拐弯,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轿夫匆匆的脚步声。
轿子进了院落、直接抬进了孙瘸子的新窑洞口。
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除过头门贴着一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大红对联外,看不到一丝喜庆的气氛。
没有鞭炮声,喜庆的唢呐声早在远离娘家大门时就戛然而止。太阳落山了,周围有些模糊,院落寂静,听不到笑声也无人答礼。
随轿的伴娘搀出花儿,轿夫一声不吭抬起轿子就走。伴娘紧抿着嘴,把花儿搀扶着坐在炕上后也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周围静悄悄的,花儿蒙着盖头坐在火炕上。她有些忐忑不安,但她更奇怪沙娃子到哪里去了?男家的人怎么不见面?
联想到命运的乖舛,花儿顶着盖头潸然泪下。
宴客的酒席就摆在村外新搭的席棚里。在山包的另一侧。
乡亲们酒酣耳热,纷纷向孙瘸子敬酒。沙娃子坐在偏处,脖子仰的像磕头虫,一杯杯灌酒。老年人说着早生贵子的祝福话,同辈人过着嘴瘾,争相启蒙。沙娃子终于没忍住,哭了。他扶着村长的肩膀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骂:顶我的名还抢我的婆姨,孙子才是新郎呢!日他妈,花儿今儿黑叫狗日了!
哈哈哈!吃酒席的人笑成一片。
醉了、醉了,沙娃子醉了。村长说:瘸子,你回吧,我把这瓜蛋儿扶回去。不用。叔,这瓜蛋就交给侄儿。
花儿越坐越奇怪:为啥沙娃子不在院子里宴客?难道为了娶亲把钱花完了?为什么新房内外悄无声息?难道他把客人全都赶走、又怕面对自己时难为情?后半夜了,花儿再也耐不住,一把掀开了大红盖头。
她惊讶,呆住了。面对窑里新颖稀奇的摆设她有些吃惊。靠窑壁处摆满了崭新的家具。成片的大衣柜、雕花的红木座椅以及不锈钢水壶、玻璃茶几、塑料脸盆,这些新崭崭、亮晶晶却又怪模怪样的家具花儿一样也没见过。商标还在,烛光下,满窑生辉、恍如宫殿。
新打的窑洞散发着泥土的清香。两侧贴着吉庆的年画,地面上掘锄的齿痕历历可见。门窗是新的,贴着喜庆的窗花和门神。土炕是新的,铺着鸳鸯戏水的缎子被儿。花儿多年主持家务,但她想不出还缺少什么,一个富裕家庭可能用到的大小用具一应俱全。
这让她多少有些安慰。
想不到沙娃子为了娶一个哑巴婆姨竟能舍得花掉他炫耀的巨额财富。看来他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吝啬小气,虽说不甚称心,但总比嫁给那个恶心人的瘸子强。
这桩婚姻花儿并不满意。但她知道自己的缺陷:人前张不开口。村里男娃去南方挣钱了,留下来的稍微像样点的小伙子就成了凤毛麟角。世界阴盛阳衰,有的是女娃家提亲,犯不着娶个残废。当初借故躲去姑姑家花儿也是有想法的,姑姑心知肚明,不可谓不热心,逢人就夸说她侄女儿心灵手巧、模样俊俏,能听懂人话。但她多次努力试图把花儿介绍出去却均告失败。姑姑村里有限的的几个男娃虽然自身存在着各种缺陷,却在知道她是个哑巴时都惋惜地拒绝了。
花儿伤心极了,背过脸时常饮泣。难道只能在沙娃子和孙瘸子之间选择?
想到孙瘸子,花儿顿时就有一种急于呕吐的冲动。这个怪物太恶心了!她做梦都想不到这个一直被她怜悯的残废居然是个禽兽、一个有着强烈暴露欲的恶魔。当她看到孙瘸子毫不知耻地当着她的面脱下裤子、展露他邪恶的身体时,她吓得心都不跳了!而当他抖动着他身上那不曾目睹过的怪物做出那些不雅的动作时,她几乎气死过去。自那以后,她一天天消瘦、再也没有进食的欲望;甚至只要想到孙瘸子首先就想到了他身上那一堆赘肉;难以抑制的呕吐就搅动得她腹内翻江倒海地痉挛。
上轿前她恐惧地想到了新郎可能是孙瘸子,当时就吐在了轿子外边。虽然姑姑一再宽慰说娶她的是沙娃子,她胃里也丝毫没有清爽的感觉。
她并不喜欢沙娃子。他只会动手不会动嘴,更不会动脑子。花儿不想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
但她却哀叹命运乖舛,不得不勉强自己和这样的人做夫妻。
她也曾私下把孙瘸子和沙娃子做过比较,这让她灰心之余更加伤心。
父亲挥动着手臂哀求她,姑姑劝她认命。看到已经长成半大小伙的木头,她心软了,她决定嫁给沙娃子——至少不会看见他就呕吐。
她心里明白,一家人都是图沙娃子的钱。
她也是。
她无奈的抓起红盖头蒙在了头上。
第十章
极度清醒的孙瘸子扶着脚下发虚的沙娃子走进了作为新房的窑洞。这个人高马大的瓜蛋喝多了,一路骂咧咧的,进门就吐了一地。
花儿紧张极了!敏感的直觉和少女间相互的私密交流使她朦胧间猜到了做人婆姨在新婚之夜意味着什么。
当她听到走进窑洞的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时,她发抖了。
孙瘸子怀着玩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花儿的盖头。四目相对,喜笑颜开的孙瘸子看到的是花儿惊吓过度的面孔、冲进耳朵的是花儿失魂落魄的惊叫声!叫声尖锐悠长、凄厉刺耳,他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花儿瞪着恐惧的大眼,更多的却是不解。看到沙娃子摇摇晃晃站在旁边发迷瞪。他两眼迷茫,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望者,毫无知觉地看着这个禽兽掀她的盖头、捂她的嘴,还顺手把她揽在了怀里。花儿惊气交集,呜呜发声、手脚齐动,几乎就要开口说话了!
她急切示意向沙娃子求救。
沙娃子像一只抖落雨水的狗,一阵摇头,清醒了。他叹一声气,一扫醉态,猛虎一样扑过来,花儿觉得总算所托不枉。
沙娃子揪住孙瘸子领口,左右开弓,足足在孙瘸子脸上搧了十七八个耳光!
花儿挣脱了孙瘸子的魔爪,整理着身上的衣裳,看着沙娃子,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沙娃子甩陀螺一样把孙瘸子甩到了炕角。他有些清醒了,迷茫地看了一眼发红的右手,举在眼前摆动两下,随即缓慢地攥起了拳头,这让花儿十分担心,她并不希望闹出人命。
她拦住沙娃子,摆动双手哇哇叫着,示意沙娃子住手,只把孙瘸子赶出窑门就行。
让她想不到的是,沙娃子并没有把他那蒜窝大的铁拳挥向孙瘸子的狗头,而是张开五指突然抓住花儿的双手扭在背后!
花儿疼的几乎晕去!惊吓、更多的却是惊讶。甚至当沙娃子铁钳一样箍住她的双手、掀开火炕上的褥子,抽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红领巾,手脚麻利地把她绑起来时,她依然瞪着疑问的大眼呆呆地看着沙娃子。
她惊呆了,甚至都没有叫喊。
沙娃子还毫不手软地在她的嘴里堵上一条新毛巾。
孙瘸子红肿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咧动着嘴,面无表情地揉过双颊,又拍去了身上的尘土。他的眼神冷静而笃定,看不出仇恨沙娃子的意思,隐隐地还有一丝满足和喜悦。
花儿忽然明白了一切。口腔被封堵住了,惊慌失措,只有悲愤欲绝的眼泪唰唰流淌。
孙瘸子不慌不忙甩掉鞋往炕上爬。回过头吼道:还不走?
沙娃子恨声狠气地骂:孙瘸子,我日你妈!骂声震得窑洞嗡嗡响。骂完头也不回,摔着窑门出去了。
骗婚之事真相大白,全村风平浪静。对于孙瘸子设计的这场移花接木的骗亲术,半山腰村的人无不啧啧称奇。人们争相传颂,这是难得的喜剧啊!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认为峰回路转、曲折离奇,比那些游方戏班的戏文都热闹。提到当事人,无人不说沙娃子义气、无人不说孙瘸子有福,更多的人认为,这一切都是为花儿好。一些无所事事的闲人当面夸孙瘸子有手段、做事大气。还预言说:孙瘸子将来一定是十里八乡最出息的男人,能做大事。至于花儿,深陷贫困境遇的山村妇女除了羡慕还是羡慕。那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一跟头跌到福窝里了。她们用另一种观点解读花儿的不幸:女子出嫁,哭两声那是应该的;要不然咋对得起娘家?至于骗婚,那算个啥吗?嫁谁都是嫁!说到底孙瘸子是为她好。
连她姑姑都这么认为。
村长更不愿多事。这是主政以来唯一一次不在酒里兑水的婚礼。柔西凤,酒好,喝着过瘾。平时孙瘸子在经济上也是帮过忙的,人前人后地叫着老叔;该给的面子都给了。难能可贵的是,主政几十年,真正出政绩还是仰仗孙瘸子的财力。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万事莫要认真,尤其是在偏僻的山村,真要认真起来,啥事都干不成。区区二十多户人家的一个小村子,地处荒山野岭,一年难得有一次喜庆事。碰上孙瘸子这样的大户娶婆姨,那故事就要流传千古呢。村长希望能在这则离奇的喜剧故事里占有一席之地:扮演一个慈祥的老者、睿智的清官。唯一的疏漏是手续。这里太偏僻了,自古以来娶亲就不办手续;虽然村长知道有那么一档子事。
闫老三找不到顶替花儿的女娃,更舍不得到手的银钱。只对孙瘸子撂下一句话:你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一连三天,孙瘸子都守在自家的窑洞里。
他爱极了花儿,当面夸说:你比满山的花儿还好看呢!他亲自下厨做饭,端着碗给花儿喂食。花儿咬着牙不吃不喝,还踢了他几脚。孙瘸子虽然疼的龇牙咧嘴,但他并不恼怒,甚至瘸着腿把热水盆端到炕边,俯下身为花儿洗脚。
花儿只是流泪,任由他摆布。
唯独一件事,花儿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沙娃子太伤她的心了。他是声言爱她并发誓说要娶她的。当她勉强觉得自己的心渐渐与他贴在一起时,这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却扬长而去、无情地背叛了她。
她觉得自己是被两个坏透了的男人当成了耍货。她分不出哪个更坏一些。
而孙瘸子的禽兽行为在新婚之夜也达到了恐怖的顶峰。
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臂上有蛮力,三两下就扒去了她的衣裳!裤子被他扔到了地下,上衣反褪在背后的手腕处,若不是红领巾捆着双手,也就被他扔掉了。孙瘸子在做这些事时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急迫、越来越贪婪,模样也越来越吓人。他那牛一样的喘息声和狼一样的目光吓得花儿浑身发抖!当花儿赤身裸体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面前时,孙瘸子却呆住了。一切急迫刹那间变成了惊愕!他张着嘴上下扫视,贪婪地看着她的胸脯,继而就像一只抢食的狗,把他的脏脸埋在她白皙的胸间。
花儿魂飞魄散!孙瘸子的嘴巴甫一接触到胸膛,顿时就有一种被脏猪拱了的感觉。这再次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她慌了,把堵住嘴巴的毛巾在孙瘸子头顶横向一摆,未及张口,一腔酸水携带着跌落的毛巾箭一样喷了出去。
上世纪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大量的劳动力奔向城市,给农村造成巨大的空心化。当时的人们为了钱漠视法律的程度闻所未闻,造成了许多留守家庭的不幸。虽然政府事后有所调整,但收效甚微。现在经济发展了,情况才有所改变。但愿此后不再发生类似惨剧。
再次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