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蓠】回归(小说)
一
春末夏初的一天上午,远在H国东南部的一座山上,一辆载有50多位游客的大巴车,沿着山腰蛇路不断往下盘旋,几圈盘旋后来到一条笔直的公路,然后往北方向另一个景点驶去。
车厢里坐着的都是来自中国的游客,以青中年人为主,不少人饶有兴趣地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景象,也有些人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每一个座位都有编号,在靠右边窗口的021和022座位上,坐着两位肤色迥然的游客,女的显得很年轻,肤色白皙面容姣好;男的老些,一张黑瘦的脸上,布满了深褐色的小痘和细长的皱纹。
俩人像一对父女,女子头靠在了男人肩膀上,双目紧闭,嘴里喃喃着:“钱总,我真的不想去,我就在车上等你好吗?”
“听说那岛上风光迷人,不去看多可惜?”男人劝说着。
“我有点累,现在看啥都没兴趣。”女子噘着小嘴。
男人咧嘴一笑,用手戳了下她的脑门:“吵着要来的是你,现在变卦的又是你,,真拿你没办法。”
大巴车一直往前开着,没多久,来到一处观光码头。车稳稳地停靠后,一位当地的女导游,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笑眯眯地说:“各位旅客,我们已经到达观光码头,下车后将乘渡轮去黑熊岛观光,因黑熊岛离这儿有13海里,所以请大家务必要注意海上安全……”
告知完后,游客们下了车,纷纷往码头走去。不一会儿,渡轮载着50多位游客,缓缓向黑熊岛方向驶去。船舱内,游客们都穿着橘色救生马甲,一边听着女导游有关黑熊岛的介绍,一边欣赏着船舱外蓝色的海水。那位被女孩称作“钱总”的男人,坐在船舱的最前面。此时,他有点心不在焉,左顾右盼着船舱内的设施,一会儿又到甲板上抽烟,脸色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钱总”当然姓钱,只不过钱是姓,全名叫:钱多峥,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他虽然一直不满意父母,给他了取这么一个俗气的名字,但也算对得起这个名字。他这辈子没白活,通过二十多年的艰苦创业,有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内衣公司,生意兴旺,财源滚滚。
钱多峥的内衣公司,全称“峥嵘针织内衣公司”,占地30多亩,是从原先一家小针织厂发展而来,主要生产衬衫、睡衣、保暖服等等,总资产已达一个多亿。过去,公司产品以内销为主,现在却以外销为主内销为辅,建成了多条生产流水线,在江海市颇有名气。
钱多峥在事业上无疑是成功的,可在婚姻上却一败涂地,53岁的他,至今还是孑然一身。这次与他同行的女子,名叫朱爱蓉,是他公司产品销售部的副经理,也是他3年前,在一次广州外贸洽谈会上认识的。当时,她作为一名会场引导员,负责接待与会者,姣好的面容和流利的英语,给钱多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利用各种机会接近她讨好她。而朱爱蓉见有这么一位财大气粗的老板,也动了心机,两人一拍即合,偷偷走到了一起。
这次到H国旅游,确实是朱爱蓉的主意,钱多峥虽不情愿,但也不好拒绝,只好抛下公司事务,一路陪伴,尽遣老板的阔气和豪情。
耀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在蔚蓝色的海面上,随着波浪的起伏,呈献出一片金色的光芒。渡轮缓缓向黑熊岛方向行驶。游客们在听完导游的解说后,各自散开,有的聊天看手机,有的则走向甲板,欣赏着海上风光。没多时,游客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快来看,有鲸鱼,好大的鲸鱼……”舱内的游客纷纷涌向甲板,一时间,甲板上挤满了人。
在渡轮的前方,确实出现了好几条躯体庞大的鲸鱼,轮番在海里翻腾着,时而跃出水面,时而向天空喷着长长的水柱,场景十分壮观。
难得看见这样的景象,游客们都显得很兴奋,争先恐后地拿着相机手机,在甲板上挤来涌去的。女导游先是没注意,但当她看到此景,脸色顿时陡变,朝人群大喊:“快解散,别挤在一起,危险……”
然而,她的话谁都没当回事,依然争先恐后地看着鲸鱼表演,寻找拍摄的角度。就在这时,波涛骤然汹涌,渡轮不断颠起,向游客聚集的方向倾斜,一些靠在栏杆上的游客,霎时掉落海中……
二
“峥嵘”针织内衣公司老板钱多峥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这可急坏了钱多芬和钱多喜这两位副总。她俩都是钱多峥的兄妹,主管着公司财务人事等部门,因工作上的事情要请示,一直找不到哥哥,让她俩焦急万分,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姐,已经是第4天了,资金再不转给红辉公司,人家可要停止供货了。”钱多喜摊着双手。
钱多芬蹙着眉头,在办公室里来回转悠。思考良久,她才抬起头看着弟弟:“这样,你和我一块去趟总经理办公室,将印章取出来。万一他回来,我们共同承担责任。”
于是叫来机修工,费了一番周折,才从钱多峥的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了一枚印章。
大哥的下落不明,让姐弟俩很焦急,却毫无办法。直到第6天,新闻媒体播报了H国发生海上渡轮翻船事故,有6人失踪,并且公布了失踪人员的名单,其中就有钱多峥。姐弟俩这才如梦方醒:这事情肯定跟销售部的朱爱蓉有关,因为朱爱蓉也连续几天没来上班。
钱多芬朝弟弟忿忿道:“我说过吧!大哥总有一天要栽在这女人手里。”
“失踪名单里没有朱爱蓉,你也不能过早下结论,也许是大哥一个人去的呢?”钱多喜说。
“不,不可能,朱爱蓉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钱多芬撇了下嘴。
俩人正聊着,销售部人员打来电话,说朱爱蓉今天来上班了,姐弟俩一愣,立刻驱车赶了过去。
办公室里,朱爱蓉正低头在电脑上忙着,猛然抬头,见两位副总站在她面前,不禁一怔,立刻站起身,怯怯地问:“两位老总,找我有事?”
“你这几天怎么没来上班?跟谁请的假?”钱多芬冷冷道。
“老妈生病,我回老家了一趟,得到老板同意的。”朱爱蓉怯怯道。
“是吗?”钱多芬冷笑了一声,将一份报纸扔在了她面前,“你好好看看吧!”
朱爱蓉拿起报纸扫视了下,不由得大惊失色:“老板失踪了?怎么会失踪的?我一点不知情。”
“朱爱蓉,我看你别装了,就老老实实说吧!”钱多喜白了她一眼。
“钱总,我真的冤枉,那天我走的时候,还看见老板跟客户谈合同上的事呢!”朱爱蓉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若有假,你们就开除我。”朱爱蓉信誓旦旦。
姐弟俩无话可说。钱多芬朝弟弟递了个眼色,俩人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姐,难道大哥失踪,跟朱爱蓉真的没关系?”钱多喜疑惑。
“绝不可能!大哥一直跟她有一腿,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大哥哪一次出去旅游少得了她?”钱多芬恨恨道。
“那我们怎么办?只能瞪眼干着急?”钱多喜问。
“算了,也只能等H国最终结果出来再说。”钱多芬叹息道。
“我看,不如趁早将朱爱蓉的销售部经理撤了,省得夜长梦多。”钱多喜撇了撇嘴。
“还没到时候,她是大哥任命的,我们暂时还无权撤她职,只有等大哥死活弄清楚了,才能决定。再说,你也不想想,她手里掌握着内销一大批客户,万一她突然下手,带走这批客户怎么办?”钱多芬瞥了弟弟一眼。
钱多喜若有所思。
三
在离H国200多海里的印度洋上,有一个形状类似棒槌的岛屿,面积不大,岛上除了沙滩石头外,还覆盖着连绵不断的雨林植物。此时,小岛的一棵高大棕榈树下,站着一个身体精瘦肤色黝黑的男子,仅穿一条短裤,几近赤裸。他目不转睛地朝海面上张望着,又不时抬头朝天空仰视着,满脸的焦虑和期盼。渐渐地,眼前的太阳由金色变成橘红色,并逐渐朝西滑落,天空暗了下来,他失望地大吼了几声后,朝树林缓缓走去。
钱多峥没死。那天,渡轮出事前,他正和其他游客一样,靠在甲板的栏杆上欣赏海面风光。当海浪骤然扑向渡轮时,他毫无防备,迅速被浪头掀到了海里。他虽然会游泳,但汹涌的波涛霎时将他冲得很远,连身上的救生马甲,也被海水冲掉了。接着,他又被海水颠来倒去地肆虐着,直到失去知觉。当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处小岛的沙滩上,浑身被一圈乱七八糟的垃圾缠着,这才意识到自己是靠这些垃圾的浮力捡了条命,他感到很庆幸。
钱多峥费了好大的劲,才挣脱这些垃圾的缠缚,艰难地站起身朝四周环顾着。此时,天空已透出鱼肚白,凭着微光能辨别出眼前的物体。哦,原来自己被海水,漂落到了这座无名小岛上。他开始摇摇晃晃地向树林走去,却又不敢走得太深,于是,在树林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趁着喘息的工夫,他又下意识地将手伸进湿漉漉的裤兜里,似乎要摸出些什么,但啥都没有。只得将视线转向自己的手腕。幸好手表还在,但表的指针已经停摆,表壳也裂成了蜘蛛网状,一气之下,他索性将手表往海水里一扔。渐渐地,面对这汹涌的大海和陌生的小岛,原先的一丝庆幸,被恐惧无情地击碎。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于是,除了时不时跑到沙滩上,朝海洋朝天空吼上一阵子,然后木然地走回树木边上的那块大石头,绝望地躺着,熬过了在这无名岛上的第一个夜晚。
翌晨,当太阳跃出海平线时,钱多峥苏醒了,怔了片刻才明白自己的处境。此时,他饥渴难忍,见树林的地上躺着不少野果,便走近欲拾几个充饥。可当他手指刚触及野果时,一条绿色的小蛇突然跃起,向他发起攻击,他顿时吓得连忙逃出了树林。看来,在没摸清树林的情况下,自己得小心再小心,宁愿暂时饿着渴着。他抚着怦怦直跳的胸口。
钱多峥又躺在了石头上,茫然地想了一阵后,奋力折断身边的一根树枝,然后拿起搁在一边的衬衫,朝沙滩走去。他打算用这两件东西,支起一个求救的标志,好让经过这里的飞机或轮船发现。就在他将求救的标志物撑好后,却无意中发现沙滩上,有一个隐隐约约橘色的东西,正向他这边慢慢移动。他以为是海里的什么动物,吓得立马转身往树林而去。但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了“救命,快救救我”的呼喊。他霎时打了个激灵,转身再一看,天呢!竟然是一个女孩,只见她朝自己伸着一只手,浑身上下被一层层垃圾和海藻紧裹着,无法站立起来。他容不得再迟疑,赶紧过去,扯去女孩身上的救生马甲,以及垃圾及海藻。垃圾和海藻给清除了。但女孩脸上身上,还粘着很多黑色的油污,他没法近身清除,只好指着沙子说:“喂,你还是自己在沙滩上,来回打几个滚吧!”女孩便横着身体,在沙滩上不断翻滚。哎,这办法也真管用,不一会儿,女孩身上的油污便基本被清除,露出了原先的衣服。当女孩最后用沙子和海水抹去脸上的油污时,钱多峥大吃一惊,嘴唇哆嗦了一句:“大学生……怎么是你?”
原来,被钱多峥称之大学生的女孩,竟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他与她是在船上认识的,只知道她名大学生,工作才一年多点,这次是利用假期出来旅游散心的。
女孩目光呆滞,瞅了钱多峥一眼后,忽然用手捂着脸痛哭起来。钱多峥不知所措,只好茫然地看着她哭着。
没多久,钱多峥发现她哭声渐渐弱了,便劝慰道:“其实,你应该笑才对,大难不死发有后福。”
“还后福呢!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女孩仍伤心着。
“别这么悲观,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我相信H国会派人来救我们的。”钱多峥自信道。
女孩默不作声了,眼睛漂移至大海,久久地望着。过了一会儿,她嘴唇翕动了一下:“叔,这岛上有淡水吗?”
“没找过。不过,即便没有,也有野果,既解渴又解饿。”钱多峥回答。
“你吃过野果了?”
“没有。在这之前,想捡地上的野果,却被蹿出的一条蛇吓了一跳。”
“那……”女孩刚开口,突然想起了啥,慌乱地在身上摸来摸去,“我的包,我的包呢?”
“你带包了?我刚才怎么没看见?”钱多峥纳闷。
女孩这才意识到自己包丢了,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这怎么办啊?包里有手机,还有身份证。”
“别哭了,即便手机身份证都在,有啥用?这里是有警察还是有信号?”钱多峥哭笑不得。
女孩没回答,反而哭得更厉害了。钱多峥见状,蹙了下眉,往树林走去。
“大叔,你别走,我害怕。”女孩忽然喊道。
“你还哭吗?”钱多峥问。
“不哭了。”女孩摇摇头。
“这就对了,哭能解决问题吗?要面对现实,先活下来再说。”
“那……有淡水吗?”
“你不找,怎么知道有没有?”钱多峥白了她一眼。
女孩擦了下眼泪,赤着脚跟了上来。
树林外圈竖着一块块巨石,每块巨石都有大小不一的孔洞,密密麻麻的,有的大如脸盆,有的小如鸡蛋。钱多峥凭直觉,知道这洞里应该有积水,但是不是雨水他不清楚。他怕洞里有蛇,不敢直接用手去滔,便捡了一根树枝往洞里试探,如果树枝上湿的,说明有水,相反则没水。他开始用树枝往一只只洞探去,一只,两只……终于在树林北边的几只洞里,他探得了水,而且是雨水。钱多峥四处看了看才明白,为啥南面的洞里没有积水?肯定是朝向关系。南面太阳直射,洞里的积水蒸发得快,而北面的洞,因没太阳直射,洞里的雨水才得以贮存下来。试探后,他赶紧用手舀了点水尝了尝,果然是淡水,完全可以食用。于是,他贪婪地喝了几口后,才招呼女孩来喝。女孩闻之像疯了似的立刻上前,用手拼命往外舀水。钱多峥大惊,上前一把将她拖开,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