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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品 【帝王小说】旧院(特别推荐)


作者:付秀莹 秀才,2002.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658发表时间:2011-01-13 22:02:33
摘要: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旧院指的是我姥姥家的大院子。为什么叫旧院呢,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过。当然,也许有一天,我想了,可是没有想明白。甚至,也可能问了大人,一定是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我歪着头,发了一会呆,很快就忘记了。是啊,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爬树,掏蚂蚁窝,粘知了,逮喇叭虫。这些,是我童年岁月里的好光阴,明亮而跳跃。我忘不了。

【帝王小说】旧院(特别推荐)
   那时候,父亲是生产队长。我没有说,父亲读过高小,识文断字,打得一手好算盘,在乡间,算是知识分子了。父亲原是二队,到了旧院,就跟了姥姥所在的一队。那时候,生产队长是有一定权力的。派活,是这种权力体现之一种。派什么样的活,轻与重,忙与闲,工分的多与少,这里面颇有说法。据说,父亲常常给姥姥她们派重活。拉粪车,砍秸子,钻高高的庄稼地薅草。姥姥和几个姨,就只有默默受了。母亲知道了,自然要跟父亲闹。经了艰难岁月的碾磨,比起当年,父亲的脾气越发烈了。对母亲,他全忘了是年幼他五岁的妻子,一点都不懂得容让。多年以后,当母亲缠绵病榻,父亲长年细心服侍的时候,我不知道,父亲内心深处,是否有过深深的悔恨。那样健康活泼的一个女人,硬是生生落下了一身的病痛。也许是有过,可是,从来不曾听他说起。那时候,常常,半夜里,被姐姐推醒,说是母亲不见了。母亲不见了。乡村的夜,寂静,深远,姐姐打着灯笼,我跟在后面,满村子找母亲。灯光一漾一漾,映出我们的影子。母亲,你在哪里?我的一颗小小的心充满了忧惧,竟然忘记了哭泣。母亲和父亲吵了架,跑了。从一开始,母亲就夹在姥姥和父亲中间,历尽了煎熬。强硬的姥姥,暴烈的父亲,婆婆一家的歧视和轻侮,贫困的日子。母亲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有逃离。有时候,我们会在深深的玉米地里找到母亲,她披散着头发,满脸泪痕,露水把她的鞋子打湿了,走起路来,孜孜响。有时候,满村子找,也找不着,母亲是去了几十里之外的大姨家。这个时候,我的四姨把我叫过去,让我去找父亲,央他去接母亲。至今,我还记得,黄昏,父亲在田野里放羊,我立在一旁,低声哀求,我想娘了。微凉的风从田野深处吹过,吹干了我脸上的泪痕,紧绷绷的,涩而疼。夕阳慢慢地从树梢上掉下去了,野地里渐渐升腾起薄薄的雾霭。父亲的脸一点一点模糊了。半晌,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现在想来,那时候,大姨家,是母亲的一个避风港了。大姨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嘴巴向来不饶人。我母亲坐在灶边,只是低头垂泪。我大姨立在当地,冲着我说,小春子,你回吧。你娘就在这里——不回去了。早晚有一天,她得让你们气死。这话是说给父亲听的。我扭头看看父亲,他闷头吸烟,一张脸在烟雾中阴晴不定。
   直到现在,回到老家,看见父亲孤独的背影,在老屋的院子慢慢地踟蹰,我总是忍不住要流泪。我的父亲母亲,他们走过了那么艰难的岁月,有淡淡的喜悦,更多的,是漫无边际的伤悲。而如今,母亲去了,只留下父亲一人。所有的喜悦,怨恨,还有伤悲,都不算了,都不算了。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之间,是怎样的一回事。他们一定互相怨恨过,世事是如此的艰难,他们,有过抗争,也有过妥协,他们软弱无力,然而,终究是坚忍。他们一生,生养了三个女儿,无子。那时候,在乡村,叫做绝户。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字眼的含义。它后面包含的种种,歧视,凌辱,哀伤,无奈,我全懂。为此,我的父亲和母亲,受够了煎熬。可是,他们爱过吗?我很记得,有时候,早晨醒来,听见有人在院子里说话。我知道,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母亲在灶边坐着,烧火,父亲吸着烟,他们说着闲话。有点漫不经心,甚至,有点索然。我在枕上听着,半闭着眼睛,心里却荡起一种温情。我喜欢这样的早晨。也有时候,我歪在母亲身旁,睡午觉。父亲走过来,俯下身,看看我,转而逗母亲说话。母亲阖着眼,只是不理,父亲把手指在母亲下颌上挑一下,母亲就恼了,佯骂一句,父亲觉出了无趣,微笑了。这个时候,我紧闭着眼睛,装睡,心里却是充满了喜悦。多么好,我的父亲和母亲,至少在那一刻,他们恩爱着。直到现在,我所理解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了。
   大概我上小学的时候,是我们家最好的时光。那时候,我的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号称财神爷的,在当时的乡村,这是一个很荣耀的职位。而且实惠。新屋已经盖起来了。母亲素来喜欢干净,把里里外外收拾得整洁清爽。八仙桌子,靠背椅,大衣柜,带抽屉的梳妆台,都有了。我母亲坐在炕沿上,和三婶子说着闲话。我父亲伏在桌上,噼噼啪啪地拨算盘。我和小伙伴在院子里跳房子,笑着,叫着,鼻尖上都是汗,有些声嘶力竭了。姐姐们挤在里间,咬耳朵,已经是有秘密的年龄了。阳光从窗子里照过来,慢慢爬上墙,把相框上的玻璃照得闪闪烁烁。相框里,都是我们一家的照片。大姐的最多,也有小姨的,还有表哥。那是他们的年代,就连在照片里,都是笑着的,一脸的意气风发。算起来,那时父亲不过三十多岁,掌握着一个队的财权,算是事业的巅峰了。平心而论,父亲是个美男子,剑眉朗目,周正而端方。到了这个年龄,更平添了成熟男性的风度。我猜想,村里的女人们,都暗暗喜欢他。就连三婶子,正和母亲说着话,看见父亲走过来,就有些言不及义了,讷讷的,有时候,像少女一般,竟然红了脸。那时候,我母亲也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好年华,穿着暗格的对襟布衫,一笑,露出一口耀眼的牙齿。我的父亲和母亲,在离开旧院之后,迎来了他们一生中最好的岁月。三个女儿尚未长成,他们自己呢,青枝碧叶的年华,在自己的屋檐下,过自己的小日子。从前的困厄,如同一场旧梦,都过去了,他们不愿意去想了。未来的日子,谁知道呢——终究还很遥远,遥不可及。他们来不及去想。他们再想不到,磨难,已经在未来的某处,静静地潜伏着,窥伺。仅仅在几年以后,母亲的病痛来袭,初现端倪,生活全然变了模样。全变了。
   在这段日子里,我依然常常往旧院去。我的父亲和姥姥,依然有龃龉,但是却好多了。怎么说,孩子们都渐渐大了;还有,我的父亲,那几年,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大姨家的表哥,是旧院的常客。表哥是大姨的儿子,人生得好,文秀,单薄,白皙,一点也没有乡下孩子的粗野和鲁莽。为此,表哥深得姥姥的疼爱,她常常把他带在身边,拾花生,摘棉花,起红薯。表哥和小姨同年,两个孩子在一起,常常是,小姨处处让着表哥。表哥也确是招人疼爱。他总是安静地待在大人身边,从不惹祸生事。他也懂得体贴。对姥姥,对我的母亲,感情尤其深厚。有一度,我的母亲差点就想把表哥收养过来,做儿子。我现在依然记得,在我们家最好的时候,表哥来了,我母亲给他做手擀面,烙饼。那时候,白面,是很珍贵的稀罕物。表哥歪在炕上,我跪在一旁,把他的一头黑发揉来揉去,趁他不注意,我把它们编成小辫,一条一条。我格格地笑出声来了。后来,表哥去了部队,当兵,提干。常常有信来。我母亲坐在炕沿上,听父亲念信:大姨,姨父,你们好……这时候,我母亲的眼睛深处闪着泪光。我母亲,是把表哥当作儿子了。直到现在,隔壁的玉嫂,还老是提起来,新婚的时候,表哥常常到她的新房,也不闹,就坐着,安静地坐着,一坐就是半宿。这个孩子,就是不一般呢。看看,果然。玉嫂说这些的时候,眼神柔软,她是想起了她的好年华。如花似锦。现在,都过去了。
   我一直不肯承认,在我的童年岁月,表哥的存在,对我,是一种安慰。真的。对表哥,我怀有一种静静的情感,美好,无邪,它在我的内心深处,珍藏着。我始终不肯相信,在我未来漫长的岁月中,我所喜欢的男人,竟或多或少有表哥的影子。在潜意识里,我是把表哥,这个我童年生活里唯一的异性,当作了理想男子的标杆。父亲不算。父亲是另外一回事。
  
   【五】
  
   那时候,五姨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姊妹中,五姨算不得最好看,却是最能吃苦的一个。五姨也是孝顺的。她顺从了姥姥的心意,招了上门女婿,留在了旧院。多少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他们结婚时候的情景。五姨穿着枣红条绒布衫,海蓝色裤子,脖子上,是一条粉底金点的纱巾。她半低着头,在人群里羞涩地笑着。新女婿是外路人,跟着母亲嫁过来,下面又有了众多的兄妹。自然是不一样的。如今,来到旧院,就是另一个家了。我在旁边看着他,他长得算得高大,然而清瘦,眼睛不大,却很明亮。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精明的人。姥姥教着我,让我喊舅。这是一个陌生的字眼。从小到大,在旧院,我没有喊过。舅很爽快地应着,揽过我,摸摸我的小辫子。我高兴起来。从此,我有舅了。
   对这个舅,我姥姥显然汲取了我父亲的教训,凡事都觑一觑他的脸色,很小心了。她不再逼他改姓,由他姓刘,吃着翟家的饭。然而,孩子必得姓翟。同我父亲比起来,我舅,是一个通达的人物。在乡间,尤其是那时候的乡间,很难得了。我舅大概早已经把这些看破了,他微笑着,在旧院里出出进进,自如得很。我舅在人事上也圆通,家里家外,敷衍得风雨不透。甥男孙女的去了,总是笑着,热络地揽过来,让人说不出的温暖受用。在我的记忆里,我舅,真的同这旧院融合在一起了。这是他的家呢。街坊邻里,我舅更是打理得风调雨顺。村子里,翟家本就是个大姓,院房庞大,枝干错杂,其间的深与浅,薄与厚,近与疏,都容不得走错半步。在乡村,看似平和的外表,其内里的错综复杂的脉系,委实是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外来人,尤其如此。然而,这难不倒我舅。真的。现在想来,在这方面,我舅是有很高的秉赋的。自从我舅来了之后,旧院里,所有的内政外交,全是他了。我姥姥暗自松了一口长气,夜深人静的时候,竟悄悄流了眼泪。她是真的喜悦,这喜悦里,又有着难以言说的忧伤。这些年,她是受够了。如今好了。然而——然而什么呢,黑暗中,我姥姥不好意思地微笑了。还能怎样,如今,她该知足了。我姥爷也高兴。这一回,他是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安心把自己隐在河套的树林子里,不问世事。再不用听姥姥的唠叨和抱怨。在旧院,他是心宽体胖的老爷子,从容,笃定,闲适得很了。人们都说,什么人,什么命。看人家大井。大井是我姥爷的名字。
   五姨却不开心。怎么说呢,对男人,五姨是满意的。我舅是这样一个人,聪明,风趣,最知道如何讨女人欢喜。五姨却烦恼得很。五姨的新房,在东屋。姥姥依然按照老派的规矩,住着北屋,正房。新婚,因为是上门女婿,自然人们的目标是新女婿。至于新娘,自家的闺女,总不至于放下脸来胡闹。因此,五姨的新房就清静多了。新婚燕尔,夜里,小两口关了门,自然少不得夫妇之礼。有一回,是个月夜,五姨灭了灯,却发现窗棂上映出姥姥的影子。她在往屋里看。五姨的一颗心乱跳起来,像惊了的马车。这怎么可能。一个母亲,在自己女儿的新房外偷窥。这怎么可能。她想干什么?五姨一夜未眠。自此,她就经了心。这是真的。她想。老天,这竟是真的。五姨同姥姥的芥蒂,大概就是从那个月夜开始埋下了种子。白天,她注意观察姥姥的言谈举止,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姥姥,还是那个爽利的老太太,在旧院,她温和,敏锐,也威严。她是一家之主。可是,她是为什么呢?有时候,五姨就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或者,只不过是一场梦?然而,那个月夜,窗棂上清晰的影子,至今想来,她还心有余悸。她忘不了。五姨把头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她是她的母亲,她怎么能够这样。这辈子,她都无法原谅她。她不原谅。很快,五姨临产,生下了一个男孩。我姥姥趴在炕上,看着这个降临在旧院的第一个男婴,翟家的后代,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这是翟家的香火啊。五姨躺在那里,耷着眼皮,待看不看的,脸上始终是淡淡的。姥姥问话,也有一句没一句。姥姥想,五丫头这是乏了——这么大一个胖小子。
   孩子满月的时候,照例要摆酒。孩子的亲奶奶,我舅的母亲,也过来看望。姥姥嘴上不说,内心里,对我舅的母亲,对刘家人,是很忌讳的。等客人散尽,我姥姥来到东屋,对五姨说,既然是进了翟家的门,刘家的人,红白喜事,就不往来了吧。这样清爽。五姨仄着身子,给孩子喂奶,半晌,扔了一句,这我管不了。姥姥再想不到,自己的闺女会这样同自己说话。她呆在那里,一时气结。刚要发作,觉得闺女刚出月子,弄不好伤了身子,回了奶,就不好了。
   孩子一日日长大了,五姨的脾气也一日日古怪了。有时候,看着女儿的背影,姥姥想,这是怎么了?简直莫名其妙。为了刘家的事,姥姥没少跟五姨闹。比如说,孩子回家来,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问谁给的,孩子说,奶奶给的,或者说,是叔叔。姥姥就颇不高兴。觉得自己的孙子,平白地吃刘家的东西,她委屈得不行。凭什么?这一来二去,怎么说得清。五姨却不作理会。她知道姥姥的心病。她偏要让她疼。她恨她。可是,她是她的母亲。能怎么样呢,她只能把这恨埋在心里,跟谁都不能提起。跟我舅,不能。跟姊妹,也不能——她跟姥姥,原是母女,可如今,却是婆媳。跟外人,更不能。这是家丑。夜里,五姨看着黑暗中的屋顶,把一腔怨恨紧紧咬住。孩子的脑袋拱在怀里,毛茸茸的。耳畔,是我舅的鼾声。
   偶尔,我的三姨和四姨,回到旧院,凑在一处,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各自的婆婆。五姨从旁听着,心里是又羡又妒。多好。所有的女人,都能在人前说说婆婆的是非,唯独她不能。有些事情,她只能藏在心底,让它慢慢变得坚硬,像刀子,一点一点切割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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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总算看完了。旧院这部小说就如一幅乡间生活的素描,淡雅而生动。但对五姨窗前的黑影,我有些不解。按照姥姥的性格,不象会那样做,好象也没有理由那样做。读付秀莹老师的“旧院”,心又细细地疼。疼,却还贪恋,不忍释卷。旧院是一幅画。青砖的瓦房,方正的院落,几乎覆住半个房顶的青碧枣树,春天枣花簌簌,秋天红果累累,绘不尽的繁华,说不完的喧闹。只那么一瞬,曲终人散,笑犹在耳,人已全非。平常人家,细碎琐事,人物的命运就在细碎里飘零,在琐事间颠沛。喜与忧,聚与散,生与死,在生命里无常;光与影,衰与荣,今与昔,对照、交汇。淡淡的依恋,不动声色的叙述,牵动人心底最温润、最疼痛的知觉。这就是付秀莹老师小说的魅力。推荐!【编辑:龙啸】【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10114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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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龙啸        2011-01-13 22:22:59
  总算看完了。旧院这部小说就如一幅乡间生活的素描,淡雅而生动。但对五姨窗前的黑影,我有些不解。按照姥姥的性格,不象会那样做,好象也没有理由那样做。读付秀莹老师的“旧院”,心又细细地疼。疼,却还贪恋,不忍释卷。旧院是一幅画。青砖的瓦房,方正的院落,几乎覆住半个房顶的青碧枣树,春天枣花簌簌,秋天红果累累,绘不尽的繁华,说不完的喧闹。只那么一瞬,曲终人散,笑犹在耳,人已全非。平常人家,细碎琐事,人物的命运就在细碎里飘零,在琐事间颠沛。喜与忧,聚与散,生与死,在生命里无常;光与影,衰与荣,今与昔,对照、交汇。淡淡的依恋,不动声色的叙述,牵动人心底最温润、最疼痛的知觉。这就是付秀莹老师小说的魅力。推荐!【编辑:龙啸】
2 楼        文友:月儿常圆        2011-01-14 13:28:35
  与其说是品读小说,不如说是在品读生活,品读生活中的那些人与事。读后方悟生活的真谛。
痴情于文学,向文友学习 在纸媒及网络发表文章二百余万字
3 楼        文友:累了请抽支烟        2011-01-17 17:02:17
  真不错,随着一种情绪,如小溪,汩汩流着。既无喧嚣,亦无跌宕,平实舒缓,与琐碎中感受生命的琐碎。问候付秀莹老师,顺带一句,老师可是左岸的付秀莹?祝好!
漠视三千
4 楼        文友:寒雪        2011-01-19 10:22:19
  小说近如王忆安的笔触,如汩汩细流,说尽旧院人和事,几多如意几多愁,到头来,都脱不得大世的变迁,做王的姥姥终是被不屑一顾,相比之下,那个终置事外的姥爷,倒是值了。人生啊,难得悟透。众多的人物齐聚大院,演绎出这许多的故事,足可以拍一部电视,供人品赏。问好作者,学习了。
吃官饭,放死骆驼,闲不住时,说说疯话。
5 楼        文友:江山绝品评审        2011-01-19 12:35:58
  小说莹润朴拙,如同古玉。看起来不事雕饰,实则这种天然又是精心打磨过的。整体风格有些近似《城南旧事》,对往事的历历在目,对故人音容笑貌的如在眼前,对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树一花的亲切记忆,以及结尾对这一切的伤逝的惋叹,都有与“城南”相近的基调与味道。作者对章回小说深有会心,语言风格从中受益,比如“少不得”、“倒把”一类,使叙事颇有传统白话作品的神韵。
6 楼        文友:纤纤素        2011-01-19 16:24:22
  琐碎的生活,琐碎的人物与故事,琐碎的文字,形成你的独特风格,读来却像涓涓细流,很有生活质感,心间便是涌来一阵阵暖流。欣赏学习,问好作者!
拈指一笑醉红尘,惊鸿一瞥落大雁!
7 楼        文友:司药        2011-01-21 02:59:06
  感从《旧院》生
  
   人性,难以舒展的人性。礼性,百挣不脱的礼性。人性、礼性,打造了《旧院》黑白照片般,最为生动、最为活泛的彼时旧院女人们。
   《旧院》是我喜爱的文字类型,从从容容、清清淡淡,没有刻意的情节,没有强求的跌宕,忠实于生活原状,秀莹以梳理万般无绪、千种杂乱的巧手,把某段时光里的某种生活情景赋予文字的线形,让声音流动,让影像清晰。
   作为女人,我尤其佩服秀莹能够用家常的手法,把一席旧院女人们的大餐烹调得色香味形养,俱佳。置身于女人为食材的大餐中,你丝毫不会感觉到色情的粘腻,而完全是纯粹的浸入舌尖、泛出心底的馋。我是女人,对“女人百态”再熟不过,但我对“女人戏”依旧百看不厌,百品不醉——咋看咋觉得世间所有美好,就是因为有了女人,而美,而好。而以“女人戏”撑场子的《旧院》,对我来说,就是一部不愿释手的好文,一场让我迷离了目光的女人秀。
  
   随了秀莹,我沉浮于《旧院》故事,飘游于流离时光。
   ——这些是我童年岁月里的好光阴,明亮而跳跃。我忘不了。恐怕没有多少人能走出童年那些明亮而跳跃的光阴。
   说是光阴,其实不过是独属于每一个孩童那些不谙世事的透明和爽朗。“不谙世事的透明和爽朗”只属于孩童,它并不随光阴与我们同行相伴,而就是那么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越行越远的我们,沉在了记忆的远方。记忆。遥远到我们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那些陈年旧事。可,不经意间,它来了。或搬了小板凳静静地坐了,在我们落魄于鼎沸人声的某个时刻,用从未曾改变过的纯亮眼睛,看着我们。或在我们不堪忍受现实之复杂、之撕扯的重负时,跳着蹦着笑着,调皮地歪了脑袋,看着我们——你们这是咋地了?为什么,总是把简单的事变得复杂来折磨自己?唉,你们大人……它也会叹息。但只是一瞬,便又去继续它的简单、它的纯色。孩童总是快乐的、健忘的。成人却不能。快乐需要平衡,健忘需要代价。
   ——谁会相信呢,姥姥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嫁给姥爷。并且,一生为他吃苦。
   他与她,苦与甜,命里事,谁又能说清道明?男人可以恨极气结地骂一句“狗日的命”,但女人不能这么动粗。女人只可以幽幽地轻叹,然后把无根的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深渊——谁是谁的谁?人的命,人莫问。不如随缘。
   ——如果劳动这个词有颜色的话,我想,它一定是金色的,明亮,坦荡,热烈,像田野上空的太阳,有时候,你不得不把眼睛微微眯起来,它的明亮里有一种甜蜜的东西,让人莫名地忧伤。
   从那个年代走过,对生产队,对集体劳动,我再熟悉不过。但秀莹的描述却让“劳动”有了独特的深刻——深深刻画了那个特定时光里特定场景的丝丝入扣的感觉。这种感觉,既让人甜得明朗,又让人忧郁成霜。
   ——比如,是鸳鸯戏水呢,还是燕双飞?是纯色呢,还是杂色?是剪绒呢,还是十字绣?
   对于绣花之类的女红,我有着本能的亲近,亲昵——看到这些就好像看到如同外婆一样的女子低了眉眼、醉心女红的那情那境。是的,是情境。套句时髦的话:姐绣的不是鞋垫,是情意。哥,你懂不?眉眼间,飞针走线里,更有的千种风情,漾了谁心?
   ——在旧院,一群姑娘坐在一处绣鞋垫。阳光静静地照着,偶尔也有微风,一朵枣花落下来,粘在发梢,或者鬓角,悄无声息。也不知道谁说了什么,几个人就哧哧笑了。一院子的树影。两只麻雀在地上寻寻觅觅。母鸡红着一张脸,咕咕叫着,骄傲而慌乱。女孩子。绣花。阳光。微风。粘在发梢的枣花。突然的哧哧发笑。一院子的树影。两只觅食的麻雀。红了脸的母鸡……好一派“在人间”的曼妙画卷。旧是旧了的,但于旧中渗出的美妙,让我不经意地就痴了过去,回到那些旧了的时光、莫名心乱的女孩儿家的日子。
   ——灯光一漾一漾,映出我们的影子。母亲,你在哪里?我的一颗小小的心充满了忧惧,竟然忘记了哭泣。
   父母吵架,对孩子是最残酷的记忆,确切是说,是对我这个当年的孩子最为残酷的事,以至于残酷到,那么一个场景,被烧红的烙铁生生地按在心上,伤无限、疼无限地,留下疤痕,留下印迹,而成形于自己未来情感的取向,家的取向。父母的不和谐,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可怕的是,太多父母却浑然不知。
   ——而如今,母亲去了,只留下父亲一人。所有的喜悦、怨恨,还有伤悲,都不算了,都不算了。
   “都不算了,都不算了。”仅是简单的重复?不不。这样的描述秀莹是刻意的。是呢,父亲母亲之间,所有的喜悦、怨恨,还有伤悲,怎么又能算得清楚呢?都在时,此起彼伏的“战事”掩盖了“清算”的迫切。当只留下一人,再无“战事”时,原本以为漫长的岁月,足以静下心来,“清算”,但算什么呢?怎么算呢?算,一定要算,强迫自己算。于是,算来算去,怨恨淡了,伤悲浅了,满满于心的,倒是原本怎么看怎么不顺心、不顺眼的种种,成了完美。只是,这完美,虚幻得连自己都觉得恍若在听书。但那“书”确实好听。让人沉醉。那人心有所依。
   ——母亲在灶边坐着烧火,父亲吸着烟,他们说着闲话。有点漫不经心,甚至有点索然。我在枕上听着,半闭着眼睛,心里却荡起一种温情。我喜欢这样的早晨。
   我也喜欢这样的早晨。甚至,有些病态地迷恋于这样的早晨。很小的我是贪睡的,我却时常硬是把自己从俨俨的睡意中强制唤醒,为的,只是悄悄地、静静地听父亲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微微发白的晨光里的闲聊。也许,你很难理解彼时那个女孩子的心思,但,彼时的那个女孩子就是这么执着地期待着父母的相亲相爱,如糖果般甜腻,如青草般清香。这是彼时的女孩子小小的心灵所能想象出的,最真切的幸福印象。
   ——下午的阳光照过来,温暖,悠长,让人昏昏欲睡。无数的飞尘在光线里活泼泼地游动着。姥姥坐在炕上,沉默地看着我们。我们这些儿孙,冷酷,自私,竟舍不得放弃一时口舌之快,走过去,坐在姥姥身旁,摸一摸她老树般的手,她苍老的面容,她的白发,俯在她的耳朵边,说一句她能够听清的话。我们把年迈的姥姥,排除在外了。
   有利器划过玻璃的尖锐声,激得心一缩。
   并不年轻的我现在要经常面临照料年迈老人的现实。迟缓的听力、迟缓的反应、迟缓的动作,经常是好好地说着话,便没了回音,看过去,才发现,老人眼神已散,痴痴的目光毫无目标地跌在脚跟前。曾几何,父亲、母亲是那么年轻,那么强势,那么让我依赖……慽慽然,惶惶然。但即使再注意,有时到了事端,还是把他们“排除在外了”。
   软软的疼痛。软软的神伤。软软的恍然。我,也已老去。我也将被“排除在外”。软软的哀叹。软软的无奈。软软的温情。旧院在,母亲在,就会有一份家的温情氤氲,让漂泊在外的孩子们,有归航靠岸的念想。
  
   一个旧院,除了旧时光,还有旧时光里的女人们。姥姥、姨、妈妈……那么多女人,在秀莹文字营造的旧时光里,从一张泛了黄卷了边的老照片里走出,动起来,活起来。
   旧院中的那棵枣树,如果你忽视了它,那么,你是无论如何看不懂《老院》的女人们的。你看,那些春来必然生发的枣花,最是无语,却最懂抒情——什么时候,应该落在女孩子的发梢,什么时候应该漂在池中,什么时候应该落英纷纷……方寸之间,拿捏之精准,让即使敏感如丝的女孩子们,也自叹不如。如果枣树用花朵集中显现她的品性,那么,女人们用什么来书写她们的人性?
   “我”挤在一群女人间,看人生如戏,看世态云烟。“我总是想起四姨唱戏的样子。那是她生命中盛开的花朵,娇娆、芬芳、迷人,也危险。作为一个女孩子,从那时候开始,我就隐隐地认识到,美好的总是短暂的。”生命中盛开的花朵,芳香艳丽,怎么会有“危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把花朵与危险相提并论的,心尖不由得一阵悸动——美好总是短暂的。只此一语,万分感慨集于心。我一直特别敬畏美好,总是被各种美好生生地打动,又总是特别特别害怕太过完整的美好,因为,我总有直觉,美好的尽端,便是残破和衰败。便是恐怖和噩梦。
   四姨。只是一个女人的命运么?与自己喜欢的唱戏、与自己喜欢的人那么近,却只能远如隔世,甚至连望一眼,都已是奢侈。惟有听命于母亲,顺从于礼性,洗尽铅华地嫁作他人妇。失却爱人,绝缘爱情,心死神伤,于是,再有的苦与甜,又与自己何干?
   旧院女人秀,不是女人,难解其味。而那份盈于四姨身上的“女人味”,如果你没有人性受压的痛楚,没有盲目服从的绝望,那么,对于旧院里的四姨,你就只能“且作看客”而与其间的痛、其间的伤、其间的哀叹、其间软软硬硬的撕心扯肺,无法关联而爆发最为深重的震动。
   相对于四姨,五姨那“说不出口的怨恨”便显得有些矫情了。母亲既是婆婆也是妈妈;丈夫因是入赘便自然声低几分;又接连地生了儿子……五姨几乎是几个姨中最为完美,活得最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了,却偏偏有着如铁的沉默,和沉默下如冰的怨恨。反复比对着把“五姨”看了几遍,感觉还是不能从心理上完全接纳五姨,从神态上完全读懂五姨。也许,要解女人,必先解其心态,解其状态,才能扣住这个女人最为本质、最为本性之脉动。具体到五姨,必须要具备这些“条件”,我们才有可能真正理解五姨那些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怨恨。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读者不具备与五姨相仿的性格。比如说我,执着的爽朗倾向,总乐于把复杂变简单,总愿意用美好代入生活方程式中所有的示知项,那么,费解五姨,便也是自然。但存在便是自然,所以,五姨的存在,也一定是某种社会现象、某种女人生态。
   人性,尤其带有了性别的女人之人性,什么场合、什么时代能够脱离背景地独自存在?且看姥姥。姥姥,强势、敏锐、果敢、利落,在旧院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治家,她里外里一把手。清纯门风,她即使心疼至伤也不言后悔。再在入赘、丧事……一系列的家务中,因为坚持,爱着大家,因为坚持,伤着大家。就是这么一个被事务模糊了性别的女人,她幸福么?她的女人味呢?她为何而伤?她为何叹息?一大家子的心要操,一大家子的主意要拿,一大家子的命脉要掌控。她是钢铁铸就?嫁了独生子,却没有生出一个儿子,婆婆、族人那里她便是十九层地狱之大不孝,再加上姥爷“近乎骄横的依赖”,姥姥,这个初为人妇、初为人媳的美娇娘也就只能以小伏低的姿态,矮下腰来,日夜操劳,早早衰了红颜,而成为承担家庭重负的“男人婆”,成为被满堂儿孙忽略的暮色老人。
   “我们还是照常说笑。下午的阳光照过来,温暖,悠长,让人昏昏欲睡。无数的飞尘在光线里活泼泼地游动着。姥姥坐在炕上,沉默地看着我们。”此情此景,突然,泪就漫了上来——姥姥,一个女人、一个角色,救火队员般时时奔波于他人乱梦,经历种种艰辛、磨难、不堪,就这么老了,就这么被忽略掉了。堵。堵得慌。还好,泪未干,欣慰又来——姥姥未必就完全是悲苦的。在我看来,姥姥应该是旧院里最为幸福的女人。试想,在那样一个年代,在那样一个大家族,丈夫散淡、放手,凡事独自主张,便是一份温暖,一份成就,所有的幸福。不是么?看一看一直被视为“百无一用”的姥爷逝去后,姥姥那迅速枯萎下去的身子,其中的意味,便无需再言。
  
   《旧院》,是小说么,是散文么?管它是什么呢,我只知道,文字可以不用受制于体裁约束,以虚做实,以实做虚,把读者带入景,带入情,带入时光,或红了脸,或痴了神,或迷了眼,或伤了心。这样的文本魅力,我们还苛求什么?
   《旧院》,一段陈年旧事,一些流水般的日子,也有情,也有欲,也有念想地活化了一班子旧时光里的女人。旧院的女人,从姥姥到姥姥们的女儿们,个个鲜活饱满,生动灵秀,女人气十足,但由女人气牵动的所有的思,无邪。
   《旧院》的女人们,各有心思,各有心病,完全不是秀莹为了作品好看而编造的,她的笔触所到,就像是真有这么一个大家子,就该有那么多事。旧时光里流动的旧故事,与旧院,一同带着看似裹挟着一层发绿发暗的锈斑美玉,交由秀莹之手打磨,而打磨过后,《旧院》呈现的,是亦真亦幻的熠熠润泽。
   《旧院》的语言特质,成就其独特的感染力,扩张的渗透力。
   “可是,天下就有这样一种女人,她们天生是男人身上的肋骨。她们迷人。”第一次看到这么……过瘾的带有鲜明性别优势的形容。相信有过肌肤相亲经历的男人女人,都会不由地,会心一笑。
   “想起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青草碧树一般的年华,想着想着,就恍惚了。怎么一下子,还来——不及怎样,就都过去了。她叹一声,翻个身,骨骼在在身体里嘎吱响着。”我个人真是特别服气秀莹这样接近心灵感应的描述。
   《旧院》的骨架,就是家长里短,就是乡俗旧礼,犹如“烙饼,烀茄子”,油足,味厚,“吃”来因为特别的家常味而令人心神荡漾。如果,一定要给《旧院》寻个“不是”,那就是,这样的文字对阅读条件有着稍严厉的要求。或暗夜沉沉,或阳光阳光满屋,静静地一个人呆了,或与自己可心的人共同切入阅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观感……嵌在《旧院》中的感觉,才会析出来,入心入骨。
细节细微处,自成词话。
8 楼        文友:小人鱼在天堂        2011-01-21 13:50:58
  小说文风一如“旧院”这个题目,古朴而陈着。沿着作者的笔触,我们走进那些经年往事。小说以自叙风格,亲切家常式的叙述,引你走进另一个世界。或者像一幅旧年画,或者像一段古朴的历史,横截零乱在你面前。读着像吃家常饭,无华丽机俏的视觉与嗅觉体验,却自有一种平和中的力量,打动人心。
河南省作协会员。西平县作协副主席、《西平文学》副主编。
9 楼        文友:柳絮如棉        2011-01-22 20:28:49
  当之无愧的绝品,问候!
人生就是一场修炼!
10 楼        文友:夏冰        2011-02-14 00:42:55
  亲切,自然,从容,大气。赏读问候!
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一直在文学的路上走。目前致力于文字表达无限可能性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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