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元帅的虐心事(中篇小说)
没到时迫切,近在眼前,却想转身跑开,但还是走了进去。
芭比娃娃还是那么漂亮。大眼睛,长睫毛,眼睛似珍珠。老板卖芭比娃娃卖得人都老了,芭比娃娃却是永远的十六岁。心里感叹着,元帅眼睛悄悄瞟向标牌。
一个娃娃快可以洗次血了……
有病!
A一句B一句,两个元帅什么时候都谈不拢。老板打好包。他想问,能不能便宜点?但摸出钱,递过去。老板接过钱,喜笑颜开:年年买洋娃娃,没见你这样惯娃娃的!芭比娃娃冲他眨眼,想象女儿的嘴亲过来:爸爸——小爸爸——糊他一脸口水。
心里粘腻腻、热乎乎的,被风一吹,又凉:去年就没见着蒙蒙,说是晚自习。给忆书打电话,果然女儿补课去了。忆书慢声细气解释,却没说“那你过来吧”。手机在手中凉成冰块,元帅才发现,天已暗下来,路灯一盏盏亮了。芭比娃娃还在手中,想“退货”,又朝办公室走去。
下班很久了,走廊静静的,声控灯好像没听到他的脚步,一盏也没亮。元帅坐在办公桌前,抱着芭比娃娃。昏暗中,没觉得很难过,眼泪却流个不停。
20.
妈早早又来送饭。鸡蛋饼油汪汪的,但元帅嗓子眼堵得厉害,一口一口咽得困难。妈看着他,眼圈发红:昨晚,昨晚蒙蒙去补课,忆书说你也没回去。
一口饼卡住,元帅狠狠噎下去。
妈吞吞吐吐:旭东,旭东最近老来家里,元帅,你和忆书离婚到底是真是假?妈把她自己问哭了,衣袖抹泪。
元帅迷蒙地望着妈:谁离婚,什么真的假的?
妈怔怔的:旭东这孩子真是傻,等了忆书那么多年……
元帅直愣愣望着。妈站起身,还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走了。
办公桌上,阳光踮起脚尖跳舞,元帅聚精会神,在桌上划,手指动,手的影子也动。越划越快,手指要拧断了,元帅突然收起手指,一拳砸在桌上:狗东西,居然还敢贼惦记我家忆书!桌面玻板“咯咯咯”裂开几道缝。望着一道道裂缝,元帅感觉自己的脊梁骨被拆了。
一天恍恍惚惚,接电话不知对方说什么,局长要文件,翻箱倒柜不知找什么。
回到家,靳岚的房门关着。保准又是那老娘们在唆咕换肾。爱搞搞去!元帅踢掉鞋子,把剩饭热热,放在桌上,喊声:吃饭。
没胃口,打开电脑,进入棋室。“快点吧,我等得花儿也谢了。”进来一个人,走了,又来一个人,催几声,也走了,元帅人在棋室,魂却在飘。
张大头突然消失,靳岚妈捉他在床,靳岚“尿毒症”……那么巧?第N次在想,又是掐头去尾的,连贯不起来。想到最后,又剩下那个鹰钩鼻子,突兀在那里,东啄一下西啄一下。
老娘们,真是我的克星!元帅恨不能拿刀剁碎那“鹰钩鼻子”。
元帅,好不容易找了个肾,赶紧给岚岚换上吧。靳岚妈电话说了几次,元帅懒得搭理。
帅哥,医生也说,再不换肾真不行了。靳岚也哭兮兮的。
换换,你想换个金肾我也没意见!元帅像吃了戗药,“炸”得靳岚闭上嘴。
罗嗦什么,越没钱越瞎折腾!听着靳岚还没出来吃,元帅冲那屋喊。
靳岚妈在电话里听到,“鹰钩”啄向靳岚:你千挑万选,挑这么个逼玩艺,钱没有,气性还大!靳岚气得摔了电话,呜呜地哭。
唉,真是烦!元帅推开键盘走过去。
靳岚包在被子里。被子一耸一耸的。元帅站在床边,鼻子发酸,暗自叹口气:换就换吧,换了说不定真好了呢。她也算是倒霉,年轻轻得这么个病,死不了活不旺的。伸出手想安慰安慰她,可刚伸出,又缩回来。换换换,钱呢?元帅黑着脸又去“飞象走马”。
靳岚妈又电话追过来。好不容易等到肾,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靳岚妈说话像吵架。妈,没钱,别说了,行不行?靳岚一个劲地哭。
你个傻丫头,钱可以找,肾到哪儿去找?
现在,钱刚够“洗血”,就先凑合着吧!
傻啊,你那血管还能“洗”多久,万一哪天“洗”不成了,又没肾,咋办!
啥咋办咋办,有没有肾,人最后都得死!靳岚摔了电话,拍被子敲腿又在哭:活得啥劲儿……
元帅一盘棋走得乱七八糟。对方龇牙咧嘴取笑:你的牌打得太好了!元帅直愣着眼睛骂过去:去你妈的!
靳岚妈电话又追向他。烦!摁断,又响,摁断,还响,元帅吼过一句:你找人把我卖了!
一时没话。元帅正要扔下电话,靳岚妈又说话了,声音低八度:靳岚不会过,有钱时不存,可偏偏得这么个病。这些年我老本也贴光了,元帅,找个肾不容易,你看能不能先把房子卖了,先给岚岚治病……
居然打我房子的主意!元帅尾巴骨一震,吼过去:除了房子,我还有命,要不要!
一晚上睡不安稳。梦里,房子倒了,到处乌烟瘴气。元帅坐在碎砖上,灰头土脸,靳岚从碎砖里抬起脸,一张脸,画眉画眼影画唇线,画儿一样。
突然就醒了。心突突跳。
不就是套房子嘛,要是能治好病,就卖了吧。
不是房子的事!
那是什么事?
元帅瞪着黑暗,冲自己喊叫:那是什么事?!
刘旭东闪出来。上下床住了四年,铁哥们居然要挖我的墙角!一直不结婚,原来真在惦记忆书!贼眉鼠眼的,学校追不上,居然在这儿守着!元帅恨恨地瞪着黑暗。黑暗深处,还是黑暗。
十一年,从没像今天这么焦燥。心像被人剜走了,血咕噜咕噜流,痛,咕噜咕噜冒。这么多年,从没觉得和忆书离了婚。忆书、蒙蒙,都是我的!我们才是一家人,忆书,你说是不是!忆书眯缝着眼,一包水光:我——我……你不是说假离婚吗,怎么也玩真的了!元帅狠狠地、恨恨地揪小肉桩:都他妈的骗子,屁话!
21.
头重脚轻起床,看靳岚又在画,一股邪火上窜,元帅说声:今天没钱,别他妈画了!拉了门,就要走。
靳岚摔下眉笔:你就看着我死吧!
元帅愣在门边,“这娘们也敢冲我吼了”,更是邪火攻心:要想不死,我们离,你再去找个张大头。“离”字刚出口,眉笔飞过来。元帅一偏脸,眉笔砸在墙上。
感觉眉笔扎在了心上,元帅瞪向靳岚。
靳岚眼里闪过一丝惊悸,低下眼睛,嗲着声音哭:帅哥,我不是故意的!元帅摔门而去。
真他妈的画上瘾了,真离不开那恶魔洗血机了!离不开,就离!被“离”吹得像截气袋,元帅低头猛走。早晨上班,路上人多,时不时挤碰一下。不管不顾,只是向前走,见拐弯拐弯,见直道向前。
手机骤然响起。是靳岚。他恨恨地摁断。“嘀”的一声,短消息又到:帅哥以后不会连累你了来世再见。
太阳光下,手机屏亮闪闪的,没有标点的一串字看得费劲。去他的!元帅刚要把手机放进口袋,尾巴骨猛地一震,转身往回跑。
靳岚躺在床上,细眉眼影腮红唇线,一张脸画儿一样,床头柜上一个空瓶儿。脑子一炸,耳朵里轰响,元帅跨步过去,猛摇靳岚:靳岚,岚岚,你搞什么!靳岚身子发僵,含混地嘟哝声“帅哥”,脑袋又软软地偏向一边。
靳岚嘴里插着拇指粗的管子,洗胃机“嗡嗡”转动,几个医生床头床尾地忙着。元帅靠在墙边,傻了似的念叨:岚岚——你个傻娘们——
眼前,一个护士杵着。让交钱。钱!一个激灵,元帅醒过神。本能地摸下口袋。去办公室拿卡。柜员机前,四毛七分,望着余额 ,元帅被抽空了一样,腿发软,站不住。
靳岚好像被自己杀死了。整天整天窝在床上,让吃饭吃饭,不去洗血也不嚷。
“离婚”说出口,好像真的离了。元帅每天进进出出,收拾家务,收拾饭菜,没事就在电脑前坐着。原来,天天想钱,一到“洗血”就心慌。现在,有钱就去,没有,就缓几天。挺好!元帅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轻松来自哪里。真傻掉了?有时傻愣愣地想。
靳岚被“自杀”杀死了,“尿毒症”好像也被杀死了,有时洗血耽搁几天,也没见什么反应。反正靳岚什么时候脸都是肿的,人怏怏的。
元帅呆在棋室,时常忘了落子。家里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气声。屋顶那个角,不知哪天结了挂蛛网。没见蜘蛛,一张空网挂在那儿。
元帅猛吹口气,蛛网猛一动,以为要掉,却见刘旭东在网中:哥们,安心伺候你的美人吧,忆书有我。去你妈的,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敢想我老婆?死去!刘旭东嘿嘿笑:谁是你老婆?元帅望向忆书。忆书眯缝眼水亮:我,我,没有……什么没有!元帅瞪过去。我,我……忆书眼泪扑倏倏的。见不得那蔫样儿!元帅恨不得撕她:要当婊子要立牌坊,不就是刘旭东嘛,要嫁就嫁!你——你——忆书嘤嘤地哭。
哭哭哭,烦不烦!元帅一吼,刘旭东、忆书消失了,只有蛛网挂在那儿,一动不动。
去他的,散了吧!元帅突然感觉到累,扑到床上。瞌睡,睁不开眼睛,脑子却被钱被房子被忆书被刘旭东卡住,关不上“门”。
草草做饭,草草吃饭,放下碗,又坐回电脑前,盯那挂蛛网。
22.
你呀!妈眼泪浸在眼中,要说不说。
蛋饼噎在嘴里,心里一个浪头扑上来,元帅使劲眨眨眼,压退潮头。这些年,送早饭送中饭,妈送饭也送老了。老太太这么做,无非就是想他能回到忆书身边,可——
也是!前些年回去,感觉就是出了个差。忆书做饭,蒙蒙粘着他玩,什么时候变了?该死的刘旭东,挣了点钱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惦记上了忆书!
刘旭东在学校成绩一般,搞工程却挺上道。当今盖房子,想不发老天都不答应!同学聚会,少不了被人嫉妒。元帅倒觉得,你挣你的钱,我当我的小职员,两不挨……偏偏却挨上了!贼货,算你狠!元帅恨恨地、狠狠地骂。
妈见他瞪着眼咬着牙不说话,又长叹短吁抹眼泪。
蒙蒙——复习得怎么样了?元帅闷闷地问道。
妈倒过口气:亏你还想得起蒙蒙。幸亏她只长了你的脸,知道学习,不像你,拎不清……
我怎么拎不清了!委屈,望向妈,又心里发虚咽下嘴边的话。要说,跟这老太太好像前世有缘,第一次上门,“妈”就顺嘴溜出来。把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忆书却嗔他:瞎叫啥,不知羞!羞什么,女婿叫丈母娘天经地义!元帅振振有词。
妈站起身要走,元帅说“再坐会儿。”妈好像没听见,往外走。元帅突然没头没脑问:她怎么想?
妈停住脚,背对着他,声音潮潮的:你想她怎么想?你一句假离婚哄得她十几年孤苦零丁。
谁离婚,什么假?元帅恍惚。妈已下楼。元帅呆望着窗外。路好宽,妈的身影那么孤单。眼里花糊一片,赶紧使劲眨眼。咦,馒头柳什么时候绿的,又春天了?元帅又在恍惚。
电话叮铃铃乍响,元帅醒过神。
23.
局长让尽快跟社会监督员联系,在政府行风评议前把会开了,“别到时候弄面黑旗挂上,谁也没脸。”电话号码拿在手里,心里憋得很,一个电话也没打。老在想:你一句假离婚哄得她十几年孤苦零丁。老在想妈这次来,不是送饭是来递话,她要另嫁忆书了。
忆书。不知什么时候心里就在叫那个名字,不知什么时候眼边就湿津津的。一天恍恍惚惚。
快下班了,靳岚妈电话又追过来:六指,你那房子到底卖不卖!
元帅望着桌子,不搭腔。
靳岚妈鹰钩啄过来:你个逼东西,当初馋嘴猫一样,把她搞病了,你就不管了!
元帅望着桌子,身子绷着,不让自己抖动。
靳岚妈还在喋喋不休。元帅好像感觉到脸上有唾沫星子,他狠抹把脸:你的先卖,我就卖!
靳岚妈半晌回过气,居然是哭腔:卖了房子,你让我一个孤老婆子去哪儿住?
元帅嘴里干干的,舌头费劲地打个转:没事,到时候我们一起住桥洞。
走廊上,大家在下班,脚步声、说笑声。元帅站起身,又坐回椅子。
脑子空空的,感觉人是张皮。闭上眼睛,眼泪掉下一串。房子没了,忆书也没了。好像看到忆书床头,照片换了,大床上躺着刘旭东。你个贱人!你个贼货!在冲过去。在椅子里蜷着。真他妈的活什么劲啊!元帅十指插进头发,紧绷头皮,眉眼斜吊起来。
24.
开门。静悄悄的。元帅转身关门,突然尾巴骨一震:那么浓的煤气味!他冲进厨房。煤气滋滋……元帅关掉总阀,冲进卧室。
靳岚在床上,空瞪着眼睛。他大喊一声“岚岚!”冲过去,大开窗户,转身把靳岚抱在怀里:岚岚!靳岚软软的,闭上眼睛,一串眼泪滑落脸边。元帅抱起她往外冲。在门边被卡住。元帅挣,靳岚脚勾着门框。
元帅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你傻掉了嘛,这么想死!靳岚含混地说:帅哥,不想拖累你了。
晚上,元帅侧身躺在一边,靳岚猫一样蜷在被子里。两人的喘息声,一轻一重。窗外不时有人走过,有的说话,有的只是脚步声。
药,感谢你携礼来贺,娴被你感动了。
抱药。问候,祝福创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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