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倒计时
听完五叔的解释,我们嘻嘻哈哈地把其中一张桌子抬到院子里,然后在香火牌位下面摆上一席,大门里边左右各摆一席,构成一个“品”字形,五叔说,这才叫“朝席”。原先听五叔说过几回,朝席又叫君臣席,天子宴客,君王为大,何况是十三奶这样高寿的老寿星呢?
五叔特意安排桂花陪着十三奶坐在首席,而桂花的母亲和桂花的一个叔父,在下方各占一席,每个人也都安排了辈份相等的陪客。大坝河的风俗是,陪坐上席的客人,要么是跟主客同辈的,要么就是比主客晚两辈的,但绝不会让只晚一辈的人陪主客的。据说这是沿袭了古代规距——父子不同席。虽然说不清是个什么道理,却都觉得只晚一辈的人当陪客是不合适的。
席位安排结束之后,五叔便站在堂屋门口大声霸气地宣布开席,又喊叫我们几个端盘子的到厨房端上热菜。
另外一个端盘子的,是我的堂弟,名叫皮蛋,比我只小半个月,我是冬月二十出生的,他是腊月初六出生。我们俩听到五叔的吩咐后,各自从堂屋门后的墙上取下一个长方形木制调盘,快步跑向后院厨房。
五婶、四嫂正在厨房忙碌着,六婶不知道啥时候也加入了进来。她不是应该在家里照顾月母子么?六婶解释说,月母子刚睡下,抽空出来帮会儿忙。
六婶放在调盘里的第一道菜很有意思,那是一个很大的茶盘做的菜盘,中间叠放着十个面食寿桃,桃子做得很像,还用红颜料染过,比真桃子大不子多少。寿桃的四周堆了五道菜,有金针拌粉丝、有木耳炒瘦肉、有青椒炒牛肉、有韮菜炒鸡蛋和醋熘黄瓜。六婶说,这个菜式叫作“五龙捧圣”。
像这种大菜盘,我和皮蛋一次只能端两盘,依次摆放在十四桌宴席上。五叔像个巡视员一样,在宴席周围转悠着,大声霸气地招呼着客人:“吃菜噢,吃了菜后再喝酒,咱们慢慢吃,慢喝酒。”五叔口音重,他说出来“吃”字,听起来像个“七”。
五叔在院子里转了一会,便溜进堂屋,跑到十三奶的宴席前,瞄住了一个空闲的酒盅子,提起酒壶斟满。十三奶笑着问:“老五,你不招呼客人,跑咱这席上做么事啊?”五叔笑意满满地说:“我来这席的目的,就是想给十三奶敬两杯酒。今天是您老人家一百零四岁的大寿嘛,晚辈是不是应该敬您两杯酒啊?”
“理是这么个理,如果都来敬我,我咋招架得住呢?”
“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喝满满两杯,您老人家随意抿两下儿。”
“好,那就只抿两下儿。”十三奶显然很满意这个提议。
正敬着酒,五叔看到我们端上了扣碗蹄膀,连忙说:“呵呵,正经事儿来了,你们先消停,我过一会儿再来。”
说罢,五叔从衣袋里摸出一挂鞭炮,跑到院子外面点燃,顿时“噼啪、噼啪”地炸响起来。等到鞭炮声熄,五叔慢步踱进院子,声音宏亮地边走边说:
“鞭炮响连天,寿果盘中端,寿词声声艳,寿酒杯中添,寿烛高烧照寿筵,寿客缤纷列绮筵,海屋欣添百岁寿,万寿无疆福寿全。大家今日为了十三奶一百零四岁寿诞吉庆,花钱送礼,聊表心愿,情深似海,义重如山。刘氏晚辈心存感激,决定到席前敬酒上烟,请大家喝一个——寿篆金炉现,五福寿为先,寿算真悠远,寿比灵椿健,诸位来宾寿绵绵,寿比南山不老仙。”
五叔唱罢祝酒辞,便召唤我和皮蛋,还有四哥和堂弟冬生、春生等人到宴席前向客人敬酒、敬烟。大坝河的规距是,先给客人敬上两支烟,然后再敬上两杯酒。对于客人来说,主人如果没有敬酒之前,客人只能相互陪酒,任何人是不可以猜拳行令的。主人来敬酒时,客人还得站起来喝。
我们正在敬酒时,十三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大门口,只听她清了清略显沙哑的嗓子,环视在场的客人,说:“刚才,我的五曾孙子说了一篇奉承我的吉庆话,我也很感谢在座的各位来陪我过生日。从今晚上起,我就进入到一百零四岁了,看起来是高寿,其实就是个老不死的。呵呵!眼看着就进入到生命倒计时的时刻了。这话虽然不太好听,或许会扫了大家的兴,但却是句老结实话。其实啊,人从一出娘胎,都将一步步走向暮年,走向死亡。我是个接生婆,到今天上午为止,一共接生了整整1000个鲜活的生命。现在呢?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已经先我而去,还有三分之一的人,也都是七老八十岁了。可以说,我不仅迎接过很多新的生命,也见证过很多死亡。大家今晚上尽情地喝,尽情地玩,希望大家在明年还能陪我过生日。”
十三奶的话,把很多客人都说愣怔了,大家木木地杵在宴席前,半晌无语。
桂花的娘从侧面绕过来,搀扶住十三奶:“姑奶啊,您咋说那个么话呢?”
第四章、桂花想嫁英鹏哥
陪十三奶过罢104岁大寿之后,我又回到县城教书去了。
我今年虽然已经年满二十八岁,却仍然像是一个没有开化的懵懂少年,对什么事都是毫不在乎的,更别说是有什么打算了。好像这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只有眼面前的这些初中生才与我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前两天,娘从老家打电话来问我,你是不是跟桂花说过什么?
娘这句话把我给问懵了,我没跟桂花说啥呀!娘在电话里说,桂花这几天吵着闹着要到城里去看你,你三表婶拦都拦不住。我怀疑是你跟桂花承诺了啥子。
我虽然是个缺心少肺的人,但也不是记性太差的家伙。给十三奶祝寿时,我是见过桂花一面,却并没有跟桂花说啥子话,只是看我接过三表婶递来的红包,不知道咋个记法时,她跟我说她爹叫李大兴。除此之外,我真的没跟桂花说啥子啊!
我这个人最是没心没肺,每天除了备课、写小说之外,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打球,球技虽然不怎么样,却喜欢哇里哇啦地在球场上疯跑一气。抢球倒是一把好手,投篮的命中率却几乎等于零。偶尔投进一个球,便逢人告已地吹上半年。但是,除了打球、写小说和备课,我几乎像头懒猪,没有其它任何心思,更不会想到什么时候该娶个媳妇传宗接代的事儿。
娘曾经问过我几次,都被我嘻嘻哈哈地搪塞过去了。后来,娘便懒得再问我了。
如今,突然冒出一个桂花要来城里看我的信息,倒把我吓了一跳。我真的没有招惹桂花呀,顶多只能算是认识而已,她为嘛要来城里看我呢?
放下电话后,我又像个没事人一样,除了教书、写小说,业余时间仍然在球场上瞎疯一气,早把桂花要来城里看我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私下里说句对不起桂花的话,我甚至忘记了桂花的模样。就那么一点点交情,她凭什么要来城里看我?何况,我跟她虽然相距不远,却也是隔着省份哩!
三天后,我刚下课,正往办公室里走,教导主任老郑喊住我:“刘老师,等一等,你老家有人找你。”我停步在教导处办公室门口,朝着谢顶很严重的郑主任问:“谁呀?谁找我呀?”郑主任走出办公室,用手朝学校大门外一指:喏,那位美女找你哩。说罢,朝我做了个鬼脸,又像乌龟一样缩进了教导处办公室。
我顺着郑主任手指的方向,朝学校大门口一看,有一个蓄着长辫子,穿着碎花红裙的姑娘背对着校园,两只手臂好像环抱在胸前,个头至少在1米6左右,但却实在猜不出来她是谁。我只好把夹在肋下的教案放进教师办公室,然后快步下楼,朝红裙姑娘跑去。
红裙姑娘好像听到了我跑步的动静,恰到好处地扭过头来,然后惊呼着朝我扑了过来。这时,我才看清,朝我扑来的这个红裙姑娘,原来是十三奶的娘家亲戚——三表婶的闺女李桂花。
“桂花,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呀,怎么?不欢迎?”
“哪敢啊!大美女来看穷教书的臭老九,应该夹道欢迎才行哩。”
“你拉倒吧,我都等你老半天了,这才像个乌龟一样爬出来,还夹道欢迎哩,没把我等成白毛女就不错啦!”
我说不过桂花,只好放低声音问:“你从哪回来呀,咋想起来来看我呢?”
“我从蜀河来,专程来看你的。”桂花仰起那张好看的小脸蛋,跳皮地迎着我问询的目光。
“专程?不会吧?”
“真的,哪个狗娃子骗你。”
“那你是早上一早从家里走的,现在该饿了吧。走,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去登记住宿。”我拉过桂花的手,不管不顾地扯着就往李二鲜鱼店的方向走。
“哎呀,干嘛呢?英鹏哥,你把人家手都捏疼了。”桂花被我扯得踉踉跄跄,显然很不乐意地抱怨了几句。我这才醒悟过来,赶忙松开她的手,同时放慢了脚步。
李二鲜鱼村位于城北中学西南侧,也是城北这一片晚间最热闹的去处。大厅里有三十多张火锅桌,经常都是人满为患,去晚了,只能当看客,非得等到人家吃罢后,你才能勉强挤进去。
还好,我和桂花去的时候,客人到得还不是很多。但是,大厅里的嘈杂声已经灌进耳膜。我和桂花选了一个靠近街面的桌子坐下,服务员给我们斟了一杯用决明子泡的茶水,轻轻地放在我们的面前,那茶水金黄亮色的,闻起来有一种荞麦的清香味儿。
“桂花,你先喝茶,我给英辉打个电话,让他们两口子也过来陪你。”
“英辉?也是王家庄的吗?”
“是的,是我的堂弟,两口子都在税务部门工作。”
“没印象。”
“你当然对他没有印象了,就连我们俩,也是在十三奶的寿宴上才认识的嘛,何况英辉老弟多年都没有回去过了。”
电话通了:“喂,喂,我说英辉老弟啊,下班没有哇,要是下班了,就赶紧带上王琴过李二鲜鱼村来,老家来了个客人,过来帮忙陪一下,快点儿。”刘英辉本来想推辞的,但听到我的口气强硬,只好答应说马上来。
放下电话后,我问桂花:“你真是从蜀河过来的?”
桂花抿嘴一笑说:“骗你的啵,我昨晚在大表妈家里歇,今天中午才从大坝河坐车下来的。但有一点没有骗你,我真是专程来看你的。”
“快老实交待,为什么想起来专程来看我呀?”
“表妈没给你打过电话吗?”桂花答非所问地说。
“打过呀,这与你来看我有关系吗?”我很惊讶地问。
“你傻呀。当然有关系啦,而且大着哩。”桂花朝我的肩头捶了一下,噘着小嘴嗔道。
“我娘是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但是娘只是问我跟你说啥了?”
“那是我骗大表妈的,我说你想托媒人上我们家提亲哩。哈哈!”
“我,我啥时候说过要请媒人上你们家提亲的?”我真的很惊讶。
“我刚才说过,我那是骗大表妈的嘛。你紧张个啥?”桂花稍微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试探着问:“英鹏哥,你对我印象咋样?”
“印象啊,漂亮,大方,印象好着哩。”我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态度,嘻嘻哈哈地打趣着。
“真的?不骗我?”桂花突然捉住我的双手,像是怕我跑了一样,紧紧地握着。
我承认,我虽然还没有娶媳妇的打算,但却对桂花有着很好的印象,尤其是喜欢桂花那种直率、大方,敢爱敢恨的性格。如今,听到桂花这么问我,我再次端详起桂花:她身材单细,脸盘俊俏,眼神明亮、清澈,的确是我所喜欢的类型。
“不骗你。真的,我很喜欢你。”我认真地对桂花说。
“我就说嘛,咱娘还非要打击我,说你不会看上我的。”桂花喜极而泣。“那咱就说好了,你一定要托媒人上门提亲哦,可不许骗我。”
“现在啥年头了,还要媒人干啥?明天是星期天,我陪你一起去蜀河,由我亲自向三表叔、三表婶提亲,请他们把你嫁给我。”我认真地对桂花说。
“来,拉勾。”
“拉就拉,咱还怕了不成!”
我和桂花勾住小拇指:“拉勾,上线,一百年,不许变!”两个大拇指紧紧地贴在一起。
正在这时,一阵摩托车喇叭声在鲜鱼村门外响起,我透过玻璃朝外一看,是刘英辉带着王琴来了。我势拉着桂花的手,站起来朝门外迎去。
我们刚走到门口,英辉就乍呼起来:“桂花!原来是你啊!几时到的?”
“根成哥,原来你就是刘英辉啊!”
“呵呵,你们俩认识啊!”
桂花说:“我只记得他的小名儿叫根成,哪晓得他就是英辉表哥呢?”英辉就势给王琴和桂花作了介绍,她们俩便手挽着手朝我们预订的座位上走去。
第五章、十三奶想当主婚人
蜀河街是一条百年老街,位于汉江上游南岸的半坡上,桂花的家就在老街最西头。那是一栋很古老的民居,外面虽然是青砖墙体,里面却是木板隔开的几间小屋,窗户也是木制雕花,好像是喜鹊登梅的图案,但已被风雨侵蚀得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桂花的爹李大兴是个生意人,每天守着开辟在南侧的那个售货窗口后面,货架上的商品并不齐全,只有一些平价的烟、酒、副食、卫生纸、巾和少量的灭蚊喷雾剂之类的小玩意儿。
李大兴每天干完菜园的农活回来后,便坐在售货窗口后面,有人来买个什么东西时,他就撑着略显疲惫的身躯,起身从货架上取下相应的商品,收钱、找零,钱货两清,遇上没带钱的买主,他就给人家记上一笔,然后把本子递到窗口外,让人家签上名字。这样的帐目一般都拖不了多长时间,下次买东西时,多半就还上了。所以,那个记帐本子上总是记记划划、划划记记,密密麻麻的,都是些只有李大兴和赊欠户认得的一些古怪符号。
对於人物的塑造氛围也能够凸显整个主题。
问好作者,欢迎赐稿,祝福。
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潜心细读江山里的绝品文章,重点欣赏绝品文章作者的写作手法,例如《刘老太的糖》,真正感受到“细节决定成败”文学真谛。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研读江山大师们的精品、绝品文章,学习大师们的创作技巧,吸收大师们无私奉献的精神营养,忍不住写了一点研读心得,难免冒昩,望大师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