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队长关心，有这么好的政策，我不放弃这个机会，我要去试一试，我会尽力的。我还是照样参加劳动。”文山向队长说。
　　 太阳照射着大地，布谷鸟在那树上飞跃，在大声地歌唱，文山和社员们在水田里继续弯着腰插秧。
　　 队长说：“你这小伙子爱劳动，批准你的假你不回家学习课本。这次考上大学后，就不会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劳动了，小伙子，前途光明。”
　　 “队长，我也报名去参加高考，批准我的假，我不插秧了，我回家去复习功课。”三十多岁的女人周贵英头戴草帽，在田里干活把腰伸直，向插秧的队长说道。
　　 队长知道是周贵英在开玩笑，没有回答她的话。
　　 刘朝兴也跟着说：“队长，批准我的假，我也报名去参加高考，我回家去复习功课，不插秧了，农民这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太苦太累。”
　　 田中劳动的社员们听了刘朝兴的话哈哈大笑。
　　 队长说：“刘朝兴，你的青春已过，四十二岁的人，就不要在说高考事了。”
　　 刘朝兴说：“时间倒转了，我四十二岁，变成二十四岁了。哈哈！我越活越年轻了。”
　　 周贵英和刘朝兴走上田坎，用竹篮去挑秧苗了，她走在那田坎上公开吼叫：“刘文山不是考上大学那个料，长不像东瓜，短不像葫芦。那个杨老师也怕是那天喝醉了酒哟，怎么会介绍这个小学毕业的娃娃去考大学呢？”
　　 刘朝兴说：“刘文山能考上大学，读书后做官，他的愿望我这手板上打灶煮饭给大家吃。”
　　 “他能考上大学？鸡窝里能飞岀‘金凤凰’？如果考取了，我名字倒着叫，愿改姓换名。”下面田中罗立和“丑狗”在用梨钯平田，罗立听了周贵英和刘朝兴的话顺口说道。
　　
　　 文山真的会去参加高考，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他真的要去参加高考，一个小学毕业生要去凑热闹，也想趁此机会偷懒许多天不和社员们参加劳动。村里很多初中毕业生，听说文山这个小学毕业生都要去参加高考，他们认为自己是初中毕业生，也争先恐后地去报名。这个大队初中毕业生、高中毕生、下乡知识青年……一共七八十人都去报了名。
　　 大家都认为那个被太阳晒得像李逵那张黑脸，整天只顾埋头干活，大家摆“龙门阵”，他一人也很少言语，看上去就是没有多少文化的老实娃娃。
　　
　　 这几天里又有人公开嘲笑文山：“你就会是大学生了。不会在这田地里劳动了。快去准备考你的大学。今后你就会当官做老爷了。”
　　 疑问、嘲笑、讽刺。文山的耳朵里装满了风言风语，他只管低头劳动，表面上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他暗下决心，一定不放弃这次高考机会。
　　 那鸡窝里能飞岀“金凤凰”吗？
　　 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文山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重点大学，那鸡窝里真的飞出了“金凤凰”，大红的录取通知书来了。
　　 那一天，文山和社员们在大象寨那梯田里打谷。几个人敲锣打鼓，领队的是老支书在通往大象寨的机耕道上走着。是老支书请了几位吹唢喇的人，他要这样把录取通知书送到刘文山手中。唢喇声声，锣声阵阵，鼓声齐鸣，这支报喜队伍从镇上走往那条机耕道上，报喜队过了“链索桥”，登上大象寨。
　　
　　 十三、“雪莲花”临终道真情
　　 大象寨在时代中变化着。通往大象寨的大石板路变成机耕道，如今又变成较宽水泥公路了。“几”字河上的石板桥变成了钢筋水泥桥。公路旁一棵棵香樟树叶子是那么绿，时刻散发出浓浓香味。“几”字河两岸柳树成排柳叶随风飘扬，那黄竹一笼又一笼，老竹弯腰，新笋直立，一群群白鸭在河里游荡。大象寨里许多陡坡地又退耕还林了，一棵又一棵人工栽种的松、柏、杉树像哨兵在那里站着，还有桃、李、梨子等树。上了大象寨，那大寨子里古寺庙里的小学校迁到寨下去了。信士们恢复了古寺庙，那古寺庙又是那样朱颜翘角，里面又塑了各位菩萨和佛像。和尚们在寺庙里念经，信士们在菩萨面前烧香跪拜。在那小寨子里，又增添了一排新楼房。一座水塔在小寨的高处修成，水塔里的水不但供小寨里的人食用，还供大庙里的人食用。
　　 那一天，大象寨小寨子里古屋旁的砖木结构楼房里又热闹起来。李雪莲已经是七十余岁的老太婆了，她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行走也不方便，今天在床前，对子孙们道出了她的多年隐私。
　　 她说：“我在世的时间也不多了，等我离世后把我尸骨葬在文山的爸爸坟侧；等我离世后，你们要孝敬‘丑狗’，他今后去世了，就葬在我的坟侧。我不再隐瞒了，今天我还是实话告诉你们，把真相告诉你们，‘丑狗’成了我的事实丈夫，隔壁活动的地脚石就是我和他来往的见证。林生，我不是我捡的‘孙子’，你就是我的亲儿子啊！”
　　 居住在那一座破寨子里一位年过七十多岁的老太婆李雪莲，今天把儿子、“孙”们叫到了身边，她道出了她隐瞒了几十年的事实。
　　 子、“孙”们听了她的话，如晴天霹雳，他们用惊奇的目光对视，似乎都在问：“她讲出的这些情况是真的吗？难道说她七十多岁了，是那神经上有些糊涂了？”
　　 谁也不讲话了，场面显得是那样地尴尬，场面是那样地寂静。
　　 文山戴着眼镜，秃顶的他不足五十岁，就像一位五十多岁的人，他已经是市上领导了，听了母亲的话也没有言语。
　　 他脑子里又现出二十多年里的事。大象寨上桂花盛开，喜燕一群又一群从远方飞来，文山考上了大学，报喜队送来了录取通知书，这喜讯传遍了全大队。
　　 刘文山辞别了母亲，辞别了“丑狗”大叔和侄儿林生，辞别了捐款捐物鼓励他上大学的乡亲们，他进了那所省城大学校。
　　 粉碎"四人帮"后纠正冤假错案，文峰和雪莲被评反昭雪，补发工资。
　　 李雪莲一家又逢春天了。她实际出生于19３5年，当年虚报增大年龄的目的是望自己年老求得照顾，少受一些折磨。时年４6岁的“雪莲花”一改旧貌，走路身子也不驼了，穿着新衣服，她逢人喜笑颜开了。文山考取了大学在学校里读书，林生也在大寨子里古庙学校中读二年级了。
　　 她还是舍不得在这里住了多年的寨子，虽然这地方给了她痛苦，她舍不得伴随她度过痛苦的古寨，她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了感情。
　　 一年又一年，文山大学快毕业了，林生上初中了。文山已经分配工作，林生要升高中了。
　　 文山在教师岗位上任教几年，调到政府机关工作了，林生中专毕业也在国营企业里工作。
　　 李雪莲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文山和林生都要把她从大象寨里接走，她一口回绝，她说：“这么多年里，我喝惯了大象寨里的水，吃惯了大象寨里泥土上种出的疏菜，大象寨里空气新鲜，我离开了大象寨就会生病。”
　　 李雪莲还舍不得一个人，那就是在痛苦月岁里天天帮助他生活的人，那一位忠实的“丑狗”。
　　 她真的老了，老了，六十岁了。岁月真快，快到七十岁了，头发已经全白了，曾经站直了的腰又有些弯度了。
　　 那场严冬过去多年，“雪莲花”还是继续生活在这山寨里，进了大学的儿、“孙”都做了官，他们要接走母亲到城里享福。
　　 她难推辞，就到了城里去住了，没几天她不适那样的生活，反而生病，她住了多年的那破寨子里空气使她感到新鲜。儿、“子”们只有顺从母亲，但不愿母亲那样孤独，前十多年里他们都给她请了保姆，有了保姆古屋里才会不寂寞，才会有人更好地照顾年老的母亲，照顾年老的奶奶。他们又给她请了保姆，又把她送回大象寨那古屋。
　　 李雪莲老太的保姆，还不如说是同伴，因为她自己动手洗衣，自己动手煮饭，稍重的活还是“丑狗”干，这样的保姆谁不愿干？白白地拿工资，只是寨子里也就是多了一个较年轻的陪伴女人。保姆伴随她同煮饭、睡觉、纳凉，伴随她下寨赶场买回日用品，伴随她去看那些孤老、孤儿、贫困家庭。
　　 一改旧貌富有了的“雪莲”老太并不侈华，仍省吃俭用，她常常用省来的钱去看望那些无子女的老人，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儿，那些因灾害受贫的家庭。当地的人又称她为“女菩萨”。从六十多岁、到七十岁，一个又一个保姆都成了老太婆，成了老太婆的保姆都不愿离开“女菩萨”，所以寨子里就生活着四五个人。
　　 那破旧的房子作为古迹保护，旁边已经被她的儿、“孙”修了两间美丽的楼房，她们住进了楼房，那个“丑狗”也住进了楼房的一间房子。坝下用上电这里就用上电了，电视机也算买得早的家庭，后来用手机这寨里也在坝下人的前面使用。吃的是自来水了，寨岩下的那口水井安了抽水机井口封了盖，水被抽进那座水塔里。先前好多年，“雪莲”老太总要烧柴省电，子、“孙”们一次又一次地劝说，早就给她买回了电炉子、电炒锅……
　　 比“雪莲花”小十多岁的“丑狗”劳动习惯了，这样失业了，他在坝下分的那几分田地种了十多来年“雪莲”老太就叫“丑狗”转给他人耕种了，他再不种田地了，在寨里他不再担水，不再砍柴了，整天就在几分菜地里转，他闲不惯，买了几头羊子来饲养。
　　 儿子和“孙子”还在多年前多少次开着小车回家，步行上了这破烂的古寨，他们不愿母亲住在这偏僻的古寨上，他们问心有愧，他们要尽孝。母亲说，婆婆说：“这里空气好，寂静，是养老的好地方，是我度过了痛苦的地方。”
　　 在这些岁月里，李雪莲的儿子和孙孙们一次又一次地要求母亲进城，要“婆婆”进城。
　　 子孙们把她接到城里耍，把她带到风景区旅游，她对他们说：“你们把‘丑狗’大哥带上，把‘丑狗’大叔带上，让他也享享福，在难中他帮助我们家不少……”
　　 子孙们看着这般模样的“丑狗”，宁愿给他钱，给他衣物，给他礼品也不愿带他一路同行。
　　 可是他们总是留不住母亲，留不住婆婆，她就是要回大象寨。他们不答应她的要求，这位母亲、这位婆婆就哭，就不吃饭，就生病。她总是嘴里念着“丑狗”，子孙们只好又把她送回寨上，她总是要给“丑狗”带回他喜欢吃的食物......
　　 林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听了床上老人的话，眉毛紧锁，只顾抽烟，心想喊了几十年的“奶奶”成了亲生母亲，这“丑狗”大叔就是自己的父亲。父亲从天而降，父亲就在面前。多少年多少次闷声自问：人们都说我是捡养的，我的妈妈是谁呢？我的爸爸是谁呢？原来爸爸妈妈就在自己面前，把“妈妈”喊成“奶奶”，把“爸爸”喊成“大叔”，本是亲生骨肉却成捡养人，为什么要以假乱真？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文山突然又多了一个继父，喊了几十年的“丑狗”哥变成了自己的继父，妈妈年轻时美丽，是被很多人称为的“雪莲花”，她与英俊的父亲恩爱情深却成了半路夫妻，这“丑狗”能闯进妈妈的心房？这“丑狗”能打动妈妈的心？“丑狗”这外貌极丑、三天也难说两句话的憨厚老实人，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
　　 老太婆继续说：“请你们相信你们的母亲，你们的母亲讲的是真话。本想永远隐瞒下去，我想为什么不能在流着我的血液儿子们面前道出真情？你们不接受吗？希望你们接受，今天这话没有假全是真。至于在社会上公开不公开，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在你们面前公开了，对外人我照常继续隐瞒真情……”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婆，年轻时美丽动人，能歌善舞，大家把她“雪莲花”之称，她和一位“丑狗”有了隐私婚情，他生得太丑，头光光无发，麻子点点布满脸面，上唇缺缺就是个兔嘴唇。
　　 她并不是没有英俊和她般配的丈夫，是“老右”的罪名过早地结束了他的生命。她也受到了牵连，孤儿寡妇就生活在这寨子里。她的丈夫死了，她多次在他坟前痛哭，他们之间的爱是那么深情。
　　 “雪莲花”会接受“丑狗”，还给他生出了儿子叫林生，谁会相信？
　　 林生不是说是捡养的吗？林生喊她奶奶，这么说来她就变成了他的母亲？为什么要叫“奶奶”呢？为什么不直接叫“妈妈”，何必要乱伦？当时的“雪莲花”也只有这样，把亲儿子说成自己的养孙，这样才能不招是非，一个死了男人的单寡女人怎么能够生孩子？一朵“雪莲花”和“丑狗”成了婚，怎样来面对世间人？
　　 “雪莲花”老太老了，老了啊，寨上的茅草和巴茅杆开出了白花，白花在风雨中摆动。
　　 李雪莲闭上了眼睛。子孙们穿着孝服，乡亲们都来送这位“女菩萨”，子孙们哭，人们也哭。阵阵鞭炮在迷雾的旧寨响起，一曲曲哀曲催人泪下。
　　 当年冤死的文峰啊，你的“雪莲”又来牵手了，你们在阴间又可以拥抱了。
　　 大象寨上磊了一座新坟，文峰和妻子共磊一座坟。
　　
　　 十四、“丑狗”真是林生生父吗？
　　 “雪莲花”逝世，痛哭的几位保姆也要离开这寨子了。寨子里就会剩下一位六十多岁的“丑狗”。文山和林生找来当地村社干部，他们对他们说：“把村里无子女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请到这寨里住下，衣食由我们负责。”
　　 寨子里的“丑狗”又不孤单了，一下子住了十来位老人。
　　 子女莫嫌父母丑，犬狗别厌主子贫。这天林生又回到了大象寨里，这“丑狗”被换上新衣服，带上新帽子，他们公开的仍是叔侄关系，林生用车把“丑狗”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