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时光】商海泛舟(小说)
“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你也不要太紧张,先摸索着干吧,相信你能干好。下来你和花秘书联系一下,该准备的东西让她帮你去办。花钱方面不要太计较,十万二十万的也不算啥……”
“十万二十万不算啥?”廖晖正是因为这十万块钱才辞的职。如果有了十万元钱,母亲就有救了。十万元对老板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他廖晖却势比登天!老板的话他不置可否,只能莫棱两可地再次点点头。
“公事说完了再说私事,”老板终于把话题切入廖晖最关切的问题,“你的工资暂时按五千开,以后根据情况再调整。老母亲的病还得继续抓紧治疗,有什么因难啥的你也别客气,直接找我就成。我不在的时候你找你嫂子,就说我说的……”
廖晖终于看到一线曙光。似乎他已经接近天堂的边缘,虽说天堂里尚无他的位置,但至少他的一只脚已踏入天堂的门坎。他点头的频率随着老板说话的进展而不断的加快,就如同一只饥饿的老母鸡突然发现地上有一把碎米。
“另外,你住的房子太小,厂里负责给你租一套大些的,再配一台新电脑给你家里用,晚上有事就不用往厂里跑了……”
廖晖的眼圈开始发红,他似乎感到有某种腾飞的感觉。他仿佛此时才知道什么叫知遇之恩,他发誓一定要报答老板的知遇之恩,一定要打垮那些美国鬼子。这次他未加思索,口里蹦出一连串的溢美之词:
“谢谢老板,谢谢赵总。”
“我说过不要叫我老板、老总什么的,叫我一声哥我听着比什么都值钱。再说了,咱们都在一口锅里搅勺把子了,还分什么彼此。厂子也不是我赵培乾一个人的厂子,好了大家好,不好大家都跟着受连累。你说是不是,阿晖我的兄弟?”
“是,乾哥。谢谢乾哥,我听你的。”廖晖身体部位的所有神经都受到了激励,他说话的声音甚至都有些颤抖。廖晖不是不会说话,一个当代大学生说几句恭维人的话想必是不用查字典的。
廖晖不知道他是怎样走出老板办公室的。走出办公室的一刹那,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如果中国足球队有一个像老板这样的教练,怕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李凯是贵州人,姐姐早些年来粤做生意,嫁了个广东人,因此先在特区安下家。姐姐姐夫和锦华都有些生意上的来往,李凯是通过姐姐姐夫到锦华的。姐姐姐夫给锦华长年供材料,至今厂里还欠着姐姐姐夫几十万的货款。算来李凯到锦华也有些时间了,上面除了赵培乾、关振雄他算第三拔,差不多快六七个年头了。李凯二十好几的人了,按说也该成个家。可是他只谈朋友不结婚,朋友谈了倒是不少,粗算也有两位数了吧,但就是不结婚。他谈朋友也不是很投入,谈一个撂一个,至今还是光棍汉,按他自己的话解释就是缘分尚未到,谈恋爱可以随便换朋友,结了婚就不能轻易换老婆了。
李凯小伙子人长得倒不是很差,眉也浓眼也大,白净的面皮,壮壮的身板,猛一看还真是个帅哥靓崽。人就是经不得细看,仔细地观察一下缺陷就露出来了。一是这个人的眼神老是飘忽不定,和人说起话来眼光总爱往别处飘,有句话说“心有旁鹜”,大概就是说这种人的。学校里老师最反对学生用这种眼神听课,家里大人们也常教导孩子看人不能斜视。这也要看怎么说,眼珠子乱转的人心眼多,目光直的傻瓜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第二个问题是小伙子不大受看,头稍大了些,脸偏小了些,显得不是很协调。再加上两条弯腿,这副造型美男子潘安一伙里肯定没他的份了。
李凯最大的瑕疵就是会说两种语言,见了广东人他用粤语,见了北方人则又改成普通话。按理说这不能算缺点,应该是优点、是长项。可是问题就出在他和广东人说的是一种话,到了北方人那儿就变了味。英语里头的“white”汉语绝不会翻成“black”,李凯就有这本事。有人把这种人叫作两面三刀,因此李凯在厂里顺理成章地得了个雅号叫“李飞刀”。厂里已经有个李飞刀了。老李飞刀是山东人,为人很正直,也很热情,多少会点武术,在厂里当保安队长。李凯按年龄身高德性都不如人家占优势,因此屈尊为小李飞刀。
老关头关振雄说李凯是奸臣、是小人,其实他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历史上的奸臣哪个不讨皇帝老儿的好?徐笑春是忠臣,徐笑春不会说好话。廖晖是忠臣,廖晖能办成啥事?小李飞刀可以陪老板抽烟喝酒打牌吃饭,能应付各种场合,廖晖行吗?尤其是老板需要什么,李凯就可以给老板搞来什么。全厂上下,李凯只唯赵培乾一人是命,这能算奸臣吗?忠臣有忠臣的事做,奸臣有奸臣的活干。
赵培乾最爱的是李凯,最怕的也是李凯。他搞的那些女人,有名有姓的都在李凯的小本本上记着哩!他虚报关税,行贿走私,李凯也都是一清二楚。他在外面欠了大批货款,如果李凯稍使点坏心,赵培乾就得关门大吉。
廖晖傻瓜蛋一个,他能知道这些内情?
当然,聪明的小李飞刀决不会无缘无故地整垮赵培乾,他清楚他和赵培乾是什么渊源?是鱼和水的关系,是血与肉的关系。每次滋事,他都是点到为止,见好就收。赵培乾是病人,李凯是赵培乾身上的癌细胞。赵培乾死了,癌细胞自然也得死。癌细胞最猖狂的时候,往往也就是它们接近灭亡之际,小李飞刀才不那么傻呢!他不希望自己做老板,就像犀牛身上的犀牛鸟永远也做不了犀牛一样的道理。他希望赵培乾健健康康的活着,他也能快快乐乐地享受着。前堤就是谁也别招惹谁!自然两位当事人也都十分清楚这份不成文的约定。
廖晖春光满面地上任第一天,第一个碰上的就是小李飞刀。
“呵呵,李哥,你好!”廖晖还算聪明,虽然他觉着已经爬到几乎和李凯同等位置了,但他不想和李凯关系搞得太紧张,毕竟在一层楼上办公,早不见晚见的。
“呵呵。”李凯还是给了面子,十分矜持地拍拍廖晖的肩,挤出一丝笑容说,“你的事老板和我谈了,好好干吧!”
廖晖尽管书生气十足,但根据李凯的话音他还是能分辫出盐咸糖甜饭香屁臭的。不过今天他高兴,也不愿和这种人多做计较,遂满带笑容说:
“李哥以后多帮助哟!”
“啊啊,好说……”李凯转身走了,他好像是扬了扬手。
李凯并没有给廖晖让烟的意思,廖晖想,如果这回让烟,他肯定会接住,没准还会装模作样地抽两口。廖晖一天的好心情被败坏得一干二净,他甚至都动了不想进自己办公室门的念头。他开始怀疑老板不是太精明,企业里怎么能用这号人?他又想,他初来乍到,又没招谁惹谁,怎么这个李凯竟处处事事专门和他过不去?
也许廖晖永远也搞不明白李凯究竟是为啥和他为难。人和人不同,事和事迥异。令李凯对廖晖最恼火的就是自从花蓉儿叫了他一声“晖哥”那天开始的。花蓉儿头一天进厂,小李飞刀头一眼就瞅准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妙人儿。这回他暗暗敲定,他的缘分终于来了,这个女人注定就是他的女人,谁也别想碰一手指头,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抢走。谁知这个花蓉儿贼精灵,来了没几天就认了老倔头关振雄当干爹,还又绑上个徐笑春做男朋友。徐笑春倒还罢了,他最怯的还是那个老关头。老关头的脾气性格和他先人关云长一种德性,没多大本事还傲气十足,把谁都看不在眼里。刘玄德吃亏还不是吃了关云长的亏。没有他能有东吴陆逊小儿的火烧连营、能有白帝托孤一说?这事他也没少给老板反映过,老关头早晚是个害,多少给他几个钱打发走算了,免得到时误了大事。谁知老板嘿嘿一笑说:“老关虽然无能,但忠心可嘉。仓库又不是街亭,能误我什么大事?”李凯犯不着为了一个关振雄和老板翻脸,但花蓉儿在关振雄的手下却碍了他的大事。
有时候他也想,花蓉儿没准早让徐笑春那小子破了红哩!不要也就算了。可转眼一想,花蓉儿她姐不是也让姓徐的给干了吗,老板没嫌他嫌什么?如果不是老板他瞅准的目标先是花蕊儿,当然他争不过老板,这口气不忍也得认了。可是徐笑春算老几呀?竟敢和锦华厂的八贤王争风吃醋,借给他个胆子!他琢磨了许多法子想把花蓉儿搞到手,却一直苦无时机。偏偏这时候又不知从哪儿冒出个不知好歹的白面书生来抢他的金玉良缘,他岂能善罢甘休?
本来他是不同意廖晖搞什么资料的,奈何赵培乾给他做了几次工作,凡事要以大局为重,为的不是廖晖,为的是锦华的生死存亡。这个道理他能不懂,他在赵培乾面前无奈地点了头,算是二老板给大老板开恩了。
事情是这么做了,但小李飞刀总觉着肚子里憋气。尤其是今天早上他一见廖晖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气,他就不由得火冒三丈,亏他小子识相,提前叫了声“李哥”,否则,否则就难讲了……
十二
厂里出面给廖晖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约七十平米的住房。住房条件一改善,人的心情也就跟着好了许多。尽管眼下廖晖的经济条件仍旧很紧张,但毕竟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他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要发大财、发横财,猛穷暴富的奢望,宝马、美女更不可能是他所追求的目标。他只想攒一笔钱,凑够手术费,给妈妈治好病,他的心愿就足了。母亲并不算老,她才只有五十七岁。父亲去世那一年,母亲刚过四十,那时凭她的条件本可以再找个有钱的人家的。但是母亲为了自己的幼儿,含辛茹苦,独守空门,用自己微薄的那一份工资,一直把廖晖供到大学毕业。人,要有良心,要知恩图报,这是廖晖经常告诫自己的一句话。对父母如此,对亲朋好友、对邻里同事亦是如此。这话听起来似乎很土,很俗,但几千年来中国人一直都这样讲。明白此话的人不少,但真能按此话去做的并不一定很多。别人的事他管不了,廖晖想,他只想按自己的思路办事,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廖晖从老板那儿了解到美国那一家起诉他们搞倾销的也是他们的同行。同行是冤家,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这不光是在中国,全世界都历来如此。竞争是好事是坏事?中国人因为受了老夫子的影响,虽然也谈竞争,但一直不敢明火执仗、利令智昏,更不屑于欺行霸市、强取豪夺。文明经商是现在的解释,儒商风范是古人的楷模。外国人也讲这些吗?怕未必。当年大不列颠跑到中国来强行推销鸦片,又是枪又是炮的,不知算是倾销呢还是算别的什么?不是英国人最讲绅士风度吗?耍起横的来比街上的地皮都不如。那么好的鸦片不留着自己享用,卖给中国人不是暴殄天物吗?中国多年以来哪有东西往外卖?所以一直是买家而不是卖家。中国人穷成那样,还要勒紧裤腰带搞消费,省吃俭用的一点钱都装进外国人的荷包才算合情合理。如今中国刚一强大,才有了点积蓄,人家就看着不顺眼,叫花子怎么开起洋行来了?美国那家公司的老板起诉说中国的货物太便宜了,这些话敢登到他们的报纸上、放到他们的电视里,让他们的老百姓知道吗?那些人权人权整天挂在嘴上的阔佬们!当年外国人在中国销洋货,起初价格便宜不说,还好一阵子奉行送的原则。先让老实巴叽、爱沾小便宜的中国人免费享用。等到你尝到甜头、知道好处、懂得方便的时候,外商们才张开他们的倾盆巨口。如今我们再来这一套肯定不行,人家是师傅,始作俑者是洋人。外国人啥都讲,就是不讲理。他们才真正体现了动物界的竞争本能,既具备了狮子的凶猛,更兼有豺狼的残忍,还潜藏着狐狸的狡猾。
廖晖刚到办公室不久,屁股还没坐稳,花蕊儿花秘书敲门进来对他说来了几位外国客人,老板要让他去做一次翻译。一听说做翻译,廖晖心里就有些紧张,好几年不说也不练了,他怕说不好误了事,因而犹豫了一下就想推辞。
“是徐总特意推荐你的,所以老板才让我来请你,去不去你看着办吧?”花秘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照章办事,似乎这件事与她自己并没有多大关联。
廖晖最后还是决定去。不过他还是疑惑地打问了一句:“原来的翻译呢?”
“她去做人流了。”花秘书用词很简练。当然她不是李凯,她和他没有过节,花秘书不会对他有什么成见使什么心机的。
会客室里差不多人都坐满了,老板为了显示对客人的尊重,招来了不少的陪客。廖晖认识的除了笑春、老板还有李凯,其他几个他好像见过但说不出名姓。但老板最终却忘记了传话盒子这一说,没有翻译大家只能打打手势或者点点头,具体说话什么内容,只有天知道。徐笑春的英语水平廖晖最清楚不过,毕业论文都是找人代写的。一见廖晖,那位外国人立马兴高彩烈地站起来很客气地和他握手问好。他说他叫史密斯.怀特,叫他怀特就成。史密斯的旁边坐着一位穿着极其华丽但长相却平平的女人,史密斯也给他做了介绍,是他的秘书斯特郎小姐。廖晖也报了自己的名姓,史密斯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把廖晖说成是柳晖还是炉灰他没听真,反正外国人都是这种发音,他也计较不到哪里去。两个人不停地对话,好像是这屋子里就他俩人存在一般。廖晖几次想把话题扭转,几次又让史密斯给拐了回来。廖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敢过份地炫耀自己。他不时地拿眼光往老板那儿瞅,老板并未介意,但是他的眼睛余光里却发现了一副怒气冲冲的面容,不用看他就知道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