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时光】商海泛舟(小说)
“不就是个称呼吗?阿晖比阿蓉大一点,阿蓉叫晖哥也未尝不可,阿晖叫阿蓉嫂子早了一点,还是叫阿蓉合适!”
廖晖成了“少数”。他十分清楚此中的含意,他原先听阿蓉叫他晖哥感到很甜蜜,现在听阿蓉把叫晖哥他觉得很别扭。徐笑春是他的哥,哥哥的媳妇怎能把小叔子叫哥呢!他一杯酒仍然端在手里,站着的姿势变都未变,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坚定:
“我不叫嫂子可以,但阿蓉再叫我晖哥这一杯酒我绝对不喝!”
最后还是阿蓉做了让步。不过她有她的打算:嘴在我的脸上,我想叫什么是我的事,下回徐笑春不在时,我叫你一声晖哥,你还能杀了我!
徐笑春告诉廖晖:阿蓉的名字叫花蓉儿。
五
花蓉儿,多好听的名字!花容月貌,娇美如玉……廖晖曾经向往阿蓉姑娘的容貌如今又开始羡慕人家的名字。不过此时已非彼时,那时他初见阿蓉,是曾有过一些想入非非,不过当他一旦得知花蓉儿是徐哥的意中情人之后,他已经毅然驻足,再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留恋或者是不切实际的臆想。廖晖是一个自制力极强的人,不是说他受过什么良好的教育,做人的根本都没有了,还奢谈什么良知?他是作为一个艺术家的眼光来鉴赏“花蓉儿”这个名字的(可惜他不是艺术家)。由此及彼他又联想到那个在老板办公室见过的花秘书,姓花的的人本就不多,两个美女都姓花,而且容颜相似,难道她们……。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至少现在还是个迷。不过他并没有急切解开这个迷团的欲望,更不会因此而失眠,如果那样廖晖不是笨蛋也是傻瓜。
李凯已经有多天没来工厂上班了。严格地说,从老板走后他就没有在厂里正式露过面。这回不是酒找他,而是他找酒。他虽然有钱,但是仗着手头有点小权势,平时都是别人请他喝酒。而今则是每天都是他请人喝酒,有时喝到半夜,有时喝到天亮。逐渐和他一块喝酒的几个工友也不来上班了,并且放出话来,扬言要辞工。调度室没有总调度倒不至于工厂停工,老板去美国打官司但没说要厂里停下生产。经销商和告他们搞倾销的是两家,老板临走时一再交待耽误了工期经销商更难说话。李凯一个人并不可能让锦华如何,关键是他那几个弟兄一旦真辞了工,马上就会出现缺口,不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吗!现在临时去招工,谈何容易?徐笑春给李凯打了几次电话,要么不接要么关机,最后徐笑春不得不亲自去他“府上”请他“出山”。李凯到底还是给了徐副总面子,但是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必须把那个湖南伢子给他从调度室轰出去。
徐笑春当晚把这个情况向远在美利坚的老板电话上做了汇报。老板在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当即做出决定:先让廖晖到车间干活,原则上是工厂决不能乱。
廖晖不用收拾铺盖卷,他在办公室的所有用具只有一个塑料袋就可以提溜走。车间里干活的工人里头大学生有好几个,老板的弟弟妹妹还在第一线冲锋陷阵哩!关键的关键是工资,车间的工人最高的工资才拿三仟八,廖晖是冲着钱来的,如果早知道是这种情况他会辞去原来的公职吗?现在他想立马走人都不行,他还欠着厂里半个月的工资哩!那是五仟多啊,他干一个月都挣不够。
踌躇满志的廖晖立刻陷入了困境。他第一次领悟到原来天堂距离地狱竟是这么近。
廖晖疲惫不堪的回到他和妈妈的住处。车间里轻松活、干净活都是技术活,他干不了。苦活累活他干不动,再没有适合他的工作了,实在不行就扫垃圾,他选择了扫垃圾。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猛见小茶几上摆着两样菜,有人在厨房里搞得锅碗盆碟叮当响。他正纳闷哩,花蓉儿双手端着一盘腾腾冒着热气的菜出来,见了他嫣然一笑说:
“饿了吧?”
廖晖惊异地站在门口,仿佛这不是他的家,仿佛他进错了门!莫非真是“官场失意,情场得意”?可惜她不是,她是徐哥的女友,她是他的嫂子。
“……”
“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去洗洗手,把妈妈扶出来,咱们吃饭。”花蓉儿笑嗔道。
“妈妈,咱们”?莫非他的耳朵出了毛病,莫非他听走了神?“妈妈”是他的专利,“咱们”也不是一般的关系。
“快去呀!”花蓉儿撩起围裙擦擦手,用姆指和食指揑住他的衣袖儿把他往洗手间推。末了又补上一句,“真是个书呆子!”
吃饭中间,谁也没有提起工作中的事。花蓉儿说,阿春最近很忙,顾不过来,让她替两天,就把房门钥匙给了她。师傅(关振雄)对她很关照,她说她最近有点事,可能下班要早一些。师傅说“没细(事)啦,有些细我替累(你)做啦,累尽管去好啦”。花蓉儿用普通话学广东话,学得维妙维俏,逗得妈妈笑个不住,廖晖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廖晖想,不知花蓉儿知不知道他做清洁工的事?应该知道吧,大家离得那么近。他在厂里虽然不是名人,可是认识他的人不少,别人不说难道徐哥也不告诉她。这样一想,他又自惭形秽起来,看都不敢看花蓉儿一眼。尽管他不和污水屎尿打交道,但他毕竟是搞垃圾的呀!
花蓉儿是四川人,做的自然是川菜。川菜放的调料多,味重,辛辣,但是廖晖吃的很舒心,他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花蓉儿说她在市场买了个泡菜坛子,她已经把菜泡好了,再过几天他们就能吃上她泡的泡菜。
廖晖虽然不谙泡菜之道,但他最喜欢吃泡菜。妈妈身体好的时候,他们家顿顿都有泡菜下饭。妈妈给他讲过,让他学着泡。主要工序是把开水晾凉,倒进坛子里,里面放上花椒、草果、食盐、白醋、料酒之类的调料,再把要泡的菜洗净晾干放进去就可以了。这么简单的事,搁到他手里就复杂,他搞了几次都没搞好。现在想想,过几天就有泡菜吃了,而且是那么一双细腻白净的手制作出来的,想想都好吃,他忍不住都有些馋涎欲滴了。
吃了饭廖晖想表现一下,抢着要洗锅涮碗。他刚要起身,却被花蓉儿从衣袖儿上扽坐下。花蓉儿说:
“今天你累了,啥也别干。”
她知道了?廖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已经知道他干的啥工种了。
花蓉儿很麻利地收拾好锅碗盆碟、茶几板凳,然后给廖晖和妈妈的面前每人放了一杯热茶。
廖晖突然感到,花蓉儿好像是他们家的一个成员,这个念头刚刚一闪,第二个念头马上提醒他:花蓉儿是他嫂子!
六
廖晖家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他那一点薪水不够娘俩果腹,打针吃药只有先往后拖,加强营养的话更不要说起。
特区的工人像廖晖这般年龄的农民工,人家是厂里管吃住,除了零花,还有余项。廖晖则不同,他不能住集体宿舍、不便吃职工食堂。他在外面租房,房租就是大头,最少也要占他多半个月的工资。母亲不仅不能帮他,还要他做这做那。一个小伙子,忙了厂里忙家里,顾了屁股穿不上鞋,也真够为难的。
都说十个儿女养不活二老爹娘,那是不养。廖晖独自一人养不活一个老娘,实是难养。怪不得他的前女友弃他而去呢?人家别看是女流之辈,在这个问题上姑娘还是有先见之明哩。
廖晖正坐在家里发愁呢,花蓉儿提着大包小包的蛋肉蔬菜踢门进来了。进门一看廖晖还站在那儿发愣,不由嗔道:
“快接接我呀!没见我两手拿着东西吗?”
花蓉儿说话的口气倒不像他的嫂子,倒更像……,更像什么他不敢往下想。
廖晖慌忙接过东西。
花蓉儿问:“妈哪?”
“妈在里屋呢。”廖晖一边往橱房里放东西,一边回答。说完他才觉着俩人说话似乎哪儿有毛病,她问的好,他答的快,咋没想到这样一说“妈”岂不成了俩人共同的妈了?又想诘问她一句,妈能到外面转公园,他廖晖还能有这么难?
“好啦好啦!你把妈扶出来,你们先看会电视,我做饭。”花蓉儿一边洗手一边吩咐说,“刚才我在楼下碰上王军了,就顺手把这个月的房租也给他了,这是收据。”
廖晖想:这哪儿是他嫂子,这分明是他……和他说话。即便如此,廖晖心里还是暖洋洋的。同时他提醒自己,这就是他嫂子,他绝不能往歪里想。
晚上徐笑春过来,又给他留下五百块钱。
眼下是过去了,但长远看还是不行。廖晖决定回老家一趟,把家里那套房子卖了,他总不能老靠徐哥和嫂子施舍。徐哥虽然条件好一些,可他家中还有老父老母,哥哥嫂子都在农村,能好到哪里去?即便他是大财主,他也不能靠人家养活呀!花蓉儿每次来,不是买肉就是买菜。他觉着更是惭愧,一个五尺高的大男人靠一个弱女子来维持生计他想想都脸红、都无地自容。不如此那又能怎样呢?去偷、去抢、去借?去偷去抢想都别想,他即没有那样的本事,更没有那样的胆量。借倒是可以,问题是找谁借呢?全特区有几百万人口,他只认识一个徐哥,徐哥家里又没有开银行。想来想去,廖晖最后想起他们家那一套房,不如把房子卖了罢!
由此及彼,他想起他的前女友。他的前女友也带一个“儿”字,大名小名都叫“燕儿”,加上姓就是肖燕儿。他不止一次地嘲笑过她,现在叫小燕儿好听,大了老了不知咋称呼?肖燕儿笑回他一句说:那时候我就跟你姓,叫老(廖)小燕!不是就对称了吗?如今想起这事,仿佛犹在昨天,他不禁嘴角带出一丝苦笑。肖燕儿小他一岁,和他不仅同学,而且同幼儿园、同一幢楼、同一单元……同的多了,就是没有同过居。不是他不想赶时髦,也不是他哪儿有毛病,更不是他多么柳下惠,而是关系远未发展到那一步。都说是水到渠成,因为水没到,自然渠就不成。
燕儿长得虽然不是国色天香、风姿绰约,倾这倾那的,尽管和美女还有很大的距离,但绝对划分不到东施的队伍里去。她全身的部位都可用一个“小”字来形容,鼻子不大眼睛也小,白白的小脸,个头不高,简直就是小巧玲珑。小有小的可爱,大有大的难堪,一个女人如果长到两米开外,体重超过两百公斤,再配上一对牛眼,恐怕嫁到外国都没人要。燕儿人小,心可不小,她有一个远大志向,她时常说她长大了一定要考上一所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嫁一个好男人,远走高飞,离开那座破城。她所有的目标都达到了,唯有在嫁男人的问题却在廖晖这儿遇到了麻烦。她和廖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以后更是情投意合、形影难分。他们的矛盾焦点主要集中在廖晖的母亲上,燕儿分到省城,廖晖要回县城。燕儿要廖晖重新找分配单位,廖晖说他妈妈没办法。燕儿说,你就知道替你妈想,你怎么不替自己想?廖晖说,如果妈妈当初也这么想,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他了。燕儿说破房子卖了,到省城租房子住。廖晖打听了一下,他们家那套旧楼顶多卖十万块钱。十万块卖了旧楼,百万也买不来新楼,省城一套旧楼也得几十万。十万块花完了,他们家什么也没有了,省城的房子他租不起。
俩人临分手的时候,燕儿留给廖晖一句话:
“你这个人除了钱就是你妈,心中根本没有我!”
廖晖倒是不想想钱的事,可最终还是因为钱的事让他只能顾住一头。
现在燕儿绝不可能和他谈起房子的事了,在老家时他就听邻舍们说肖燕儿在特区嫁了个富商,最终连省城都未能留住她,燕子飞了。可他自己却不得不打开他们老家那套旧楼的主意了。
他跟花蓉儿说他要回趟老家,让她替他照顾几天母亲。
花蓉儿说必须说明原因才能放他走。
他想了一天也没想出个正当的理由。末了他说他想回家整点钱,他没撒谎。
花蓉儿问他既然家里能整到钱还跑到特区来干什么?
他无言答对。他不敢对花蓉儿说起卖房的事。
最后他没回成家,他改主意了。他知道卖一套房子也不是三天两天的事,还有家里那些破烂家什啦啥的,往哪里搁?虽说不值几个钱,但也不能扔了吧?那毕竟是爸妈使用过的东西。送人没人要,难道卖给收破烂的,太残忍了吧!
此时廖晖才感到自己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能的人。
老板一走杳无音信(即便有音信也传不到他廖晖的耳朵里),徐笑春在厂里仍旧忙得不可开交。花蓉儿每天按钟按点地来家里炒菜做饭刷锅洗碗搞卫生帮妈妈冲凉,好像这个家成了她的家,妈妈仿佛也成了她的妈妈。
花蓉儿仍旧那样的美,眉黛齿皓,脸白唇红,不消涂脂抹粉、化妆修饰,俨然就是一位天生丽质的仙女下凡。就连孔老夫子都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古人都认为“食色性也”唯有这两棕事大。然而廖晖此时看花蓉儿,再也引不起他心跳,再也勾不起他脸红,按岁数他是哥哥,可是论辈份人家是嫂子。当初他看见的是花蓉儿的表面,而今他感触到的是花蓉儿的内心。花蓉儿容貌娇艳,心地更善良,他不止一次地暗暗为他的徐哥祝福,希望他们早日喜结良缘,成百年之好。而他自己早把孔老夫子食啊欲啊什么的教导统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嫂子面前,他不敢想那种事。
有时候天晚了,花蓉儿懒得回宿舍,就在里屋和妈妈住下。又过了些日子,花蓉儿索性把常用的杂物搬来,隔三差五地就不走了。廖晖想留又怕留,他躭心引起徐哥的误会,谁知徐哥周末来他家见此情况,非但不介意,反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