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蓠】回归(小说)
第二天上午,钱多喜来公司了,钱多芬一个电话将他请来,皮笑肉不笑地问:“昨晚我打了你多次电话,都说你手机不在服务区里,这是怎么回事?”
“是吗?我不知道啊!”钱多喜一边装愣,一边掏出手机查看。
“别装模作样了,这事情先不谈。我问你,我上周就跟你说过的,有关食堂提供免费夜宵的事情,你办了吗?”钱多芬横眉竖眼道。
“免费夜宵?哎呀!我一忙,给……忘了。”钱多喜面露窘色。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能给忘了?我真怀疑,你还是不是公司的领导?”钱多芬冷笑道。
“不是忙吗?公事私事加在一起,免不了要出点纰漏。姐,多担当点,我下不为例。”钱多喜嬉皮笑脸道。
“没下次了。因为你的失职,给公司造成很不好的影响,你必须承担这个责任。”
“怎么个承担?开除我?”
“我不跟你开玩笑,这个月的奖金全扣,你还必须作出深刻的检查。”
“姐,你还来真的了……好好,算你狠,我认了。”钱多喜不悦,摔门而出。
钱多芬鄙夷地看着他后背,冷冷地想:我给你留着面子呢!你那些肮脏事,别以为谁都不知道。
十四
再说钱多峥,做做歇歇,用了将近两个上午,将“吊脚楼”建起来了。之所以称它为“吊脚楼”,是因为它参照了苗族的吊脚楼式样,但比它简单又小。“吊脚楼”的建成,全靠那把捡来的刀,还有用棕榈树皮搓成的绳索,若没有这两件东西,不可能完成。钱多峥做师傅,砍竹、设计、搭建都是他的事情。而舒莉是他的徒弟,负责搓绳子,递个东西什么的。
“吊脚楼”离地面,只有1米多点高,中间有一只竹梯可供上下楼。各分两间,北间是钱多峥住,南间是舒莉住。说是两间,其实每间只有一个床的面积,只能平躺着。同时,它没有门,只有顶,顶是用来挡雨的,而门没必要。
有了这简易的“吊脚楼”,舒莉心情好多了,情绪起伏也趋于平稳。然而,仅过了几天,钱多峥在隔壁又听见了她的啜泣声。由于这“吊脚楼”,纯粹是用竹子和棕绳绑扎的,隔人不隔音,彼此稍有点动静都藏不住。
那天中午,俩人吃了点烤鱼,便上“吊脚楼”休息了。钱多峥不分昼夜,只要躺下便能睡着,所以很快进入了迷糊状态。但仅迷糊了片刻,他就被隔壁异常的声音惊醒,侧脸细听了一下,才明白舒莉在哭泣,他轻轻地敲了下竹墙:
“小舒,又有啥不开心的事啦?”
“我……我想家了。”舒莉吞吞吐吐道。
“哦……难免,难免。”钱多峥叹息了声,“你还有家可想,可我什么都没有。”
“你不是有公司,还有兄妹吗?”舒莉说。
“公司只是我的事业,现在人困在这里,想也没用。至于兄妹,你懂的,当你事业有成时,他们只会争名夺利分一杯羹,而一旦你落难,他们不仅不会帮你,而且会踩上一脚。”钱多峥苦笑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这样对你?”
“共同生活这么多年,他们是啥德性,我还不清楚?”
“这么看来,也难怪你不想家。可你为啥不成家呢?有了老婆孩子,你也可以想家呀!”舒莉长吁短叹道。
“我和你想法相反,幸亏我没有老婆孩子,如果有,岂不是害了她们?”钱多峥淡然道。
“这倒也是。”舒莉若有所思。
“不说我了,我没啥好说的。说说你吧?落难这么多日子,我还没听你说过你家里的情况。”钱多峥期待着。
“我先去擦把脸。”舒莉一骨碌起来,缓缓往下爬,在石洞里舀了点淡水往脸上抹了抹,然后甩甩手,又爬上了楼。这回她没躺在地板上,而是怔怔地坐着。
“家里爸妈都健在吧?”钱多峥问。
“妈在,爸早不在了。”舒莉回答。
“你老家在哪儿?”
“南岭省花溪市的一个小镇上。”
“好地方,风景特美,我去过。”
“我家离风景区还很远,房子特破。”
“你妈呢……哎,不对,我感觉有点像警察调查户口,还是你自己说吧!”钱多峥挥了下手。
舒莉哑然失笑:“没关系的。我知道你问我妈多大岁数?她比你小点,今年49岁,家里现在就是我和她俩人。”
“这么说,你妈妈快要退休了?”
“哪儿呀!我妈妈没有单位,是个体户,卖过服装,做过水产生意,这几年眼睛不好,就歇业在家休息了。我就是靠妈妈挣来的辛苦钱长大的。我一想到她,就会情不自禁流眼泪,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舒莉说着,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好啦!别伤感了。哎,舒莉,我问你,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钱多峥故意引开话题。
“服装设计。”
“是吗?那太好了!以后就到我公司来工作。”钱多峥说。
“我已经有工作单位了。再说,你们生产内衣,我是时装设计,路子好像不对。”舒莉回答。
“不不,小丫头,我告诉你,你说法有问题。你大概以为内衣就是简单易做,不用设计的?如果不用设计,社会上哪会有这多款式的内衣?”钱多峥呵呵道。
“嗯,这倒也是。不过,你就不怕到时候,我只会纸上谈兵,没有实际能力?”舒莉玩笑道。
钱多峥还没回答,忽然听见舒莉大叫起来:“叔,我看见船了,就在前面。”
钱多峥顿时振奋起来,迅速爬下了楼,往海边奔去。接着,舒莉也跟着下了楼。
没错,在海边,钱多峥也看见了一艘黑色的巨轮,正由东面往西面缓缓而行。虽然这次所见的距离,比第一次所见近了些,但还是太远,看见它就像一艘小舢板,在大海里漂浮着。
“叔,为啥船不往我们这儿开呢?老是离得远远的。”舒莉急得直跺脚。
“轮船有它的行驶航线,急也没用。但我们两次看见了轮船,说明获救离我们不远了。”钱多峥安慰。
“真要命,H国为啥不来救我们呢?以为我们都被淹死了,还是放弃了?”舒莉蹲着“呜呜”地又哭了起来。
“我看你以后洗脸,不要舀洞里的水了,眼泪也足够你用的了。”钱多峥玩笑道。
“我都郁闷死了,你还寻开心?”舒莉噘着嘴。
“郁闷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何必要选择郁闷呢?”
“我说不过你,墨索里尼总是有理。”舒莉蓦然起身,拔腿往树林里跑。
“什么墨索里尼?啥意思?”钱多峥纳闷,朝舒莉喊了一声。
前面传来舒莉银铃般的笑声,钱多峥也笑了。
十五
清晨的大海,像一头未睡醒的狮子,懒洋洋地泛着波涛,浪花则轻轻地拍打着沙滩和礁石。钱多峥赤裸着上身,蹲在石头旁,茫然了看着海面,脸色愈发严峻。蹲了许久后,他才站起身,拿起身边的一把刀,慢腾腾地朝树林走去。不一会儿,树林里传来了“砰砰”砍竹子的响声。阵阵响声吵醒了舒莉,她抬头张望了一下,立刻赤脚跳下了“吊脚楼”,往树林里跑去。
“叔,你这是干吗?“舒莉嚷着。
“我想做一个竹筏,去海的那边寻找轮船。”钱多峥回答。
“你开啥玩笑?这东西能坐人吗?我看一个浪头就能将它打翻。”舒莉不屑道,回头转身又走了。
钱多峥没多解释,依然默默用刀砍着竹子,费了好大劲才砍下十几根竹子。砍了一会儿,他觉得差不多够了,便放下了刀,然后又去另一处剥棕榈树上的皮。棕榈皮是一丝丝的,可以用来搓成绳子。所以,他将它剥下后,立刻就搓起了绳子,然后用这些棕绳捆扎起竹子来。大约用了两个多小时,一只简易的竹筏做好了。这只竹筏与正常使用的竹筏有所不同,它中间留有两排空隙,空隙中缚着很多圈形的棕绳,同时竹筏的四周用竹缚成了挡板,有点不伦不类。但这是钱多峥故意弄成这样的,主要是从安全考虑。
完工后,钱多峥又饥又渴,忙跑到外面石头旁,用手舀了石洞里的一些淡水,贪婪地喝了起来。正喝着时,冷不丁,舒莉过来,递来一条烤焦的鱼:
“叔,吃点吧?味道不错。”
钱多峥转身瞅了一眼,笑笑:“还是你吃吧!我不饿。”
“马屁拍在马脚上了。”舒莉白了他一眼,顺手将鱼扔在了地上。
“哎,小丫头,你这干吗?跟我赌气呢?”钱多峥有些尴尬。
“辛苦烤好,你又不吃,还能怎样?”舒莉噘起嘴,怏怏地走了。
钱多峥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他以为舒莉回到了“吊脚楼”,却没想到她还是来到了竹筏边,呆呆地看着竹筏。
钱多峥不解,挠着头发问:“这竹筏做得还行吗?”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大海里用竹筏的,海这么深,你竹槁往哪儿撑?”舒莉噘着嘴。
“我不用竹槁,随波逐流就行。”钱多峥解释。
“随波逐流?哦,你是说,你登上竹筏后,不用自己使力,任凭风浪把你送到哪儿?”舒莉惊异地睁大眼睛。
“你跟我来!”钱多峥朝舒莉手一扬,往外去。
舒莉一头雾水,还是懵懂地跟了去。
来到沙滩,钱多峥指着大海:“你看,海水是从我们的左手往右手方向流的,这说明我们左手方向是西面,右手方向是东面。我们偶尔看见的大轮船,也是往东面方向去的,只要竹筏不断往东去,肯定能见着大轮船的,到时候,我们不是有救了吗?”
“叔,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有点天真。”舒莉咯咯一笑,“你怎么就知道,竹筏就一定能靠近大轮船?再说,这竹筏很不安全,万一被风浪打翻了怎么办?”
“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我们再不主动找活路,就很难有希望。”钱多峥说。
“叔,我觉得还是再等等吧?现在好像条件还不成熟。”舒莉低着头。
“不能再等了,你看看,我的衣服都快成叫花子了。再说,万一生病怎么办?到时候想出去也没能力了。”钱多峥叹息道。
舒莉没辞了,她觉得钱多峥说得有些道理。她下意识地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确实如钱多峥所言,衬衫裤子早已经成溃烂相,一撕就破。如果真到了衣不遮体的时候,那就太丢人了。可又一转念:不对,即便衣不遮体,也总比淹死好。好死不如赖活,干吗要去冒这么大的险呢?所以,她把脸一扬:“叔,当初你是怎么安慰我的?现在自己倒先动摇了?”
“这跟动摇没关系呀?坚持的观念不变,但也不能一层不变,要根据现实情况来判断。”钱多峥说。
舒莉瞅了他一眼:“你实在要这样做,我不拦你,但也不会跟你去的。”
“我本来就没想让你跟着,我一人去就是为了减少风险。”钱多峥笑笑。
舒莉一愣,她没想到钱多峥竟是这么个打算,心里很不好受,咬着嘴唇想着心事。钱多峥没再言语,兀自朝“吊脚楼”而去。
这个所谓的“吊脚楼”,离地才半米高,不用梯子就能跨上去。“吊脚楼”的左边,是舒莉休息室,右边是钱多峥休息的地方。中间用竹子做的屏风隔开,所以,彼此只能闻其声,不见其人。
钱多峥将刀往地上一扔,抓住两边的拉手,用力一蹬便上了楼。“吊脚楼”的地板,是用竹子铺成的,很凉快。枕头是用棕榈皮和竹子做的,很软也很舒服。钱多峥干了半天的活,有些累,爬上楼后就往地板上一躺,鼾声便由轻到重,在这“吊脚楼”起伏。等睡了个自然醒后,他睁眼一看,竟然已经是夕阳西下时,他再将耳朵贴在屏风上听听,隔壁没任何动静。他迟疑了下,赶紧起身下了楼,朝树林里走去。当他用半只椰壳装满野果,再次来到竹筏前时,不禁愣住了,只见竹筏不知啥时候被舒莉拆散了,竹子棕绳丢了一地。他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将野果往地上一扔,朝四周吼了起来:“舒莉,舒莉……”
喊了一阵后,钱多峥没听见舒莉应答,心里不禁有些发慌,怕她有事,便顾不得生气,朝沙滩走去。果然,他在沙滩的不远处,看见舒莉呆呆地站在沙滩内,像一根木桩插着一动不动。
“舒莉,你站在这儿干吗?”钱多峥嚷着。
舒莉没回答,依然呆呆地朝西边望着。
“喂,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我问你话呢?”钱多峥恼了,上前拉了她一下。
舒莉还是一动不动。钱多峥再转过去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她满脸泪水,目光呆滞。
“丫头,你这是怎么啦?我没欺负你吧?”钱多峥惊异地看着她。
舒莉摇摇头,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抽泣起来:“叔,我求你了,你能不能放弃那个计划?我好害怕,怕你被海水吞了,我怎么办?”
女孩丰满柔软的乳房,挤压着钱多峥赤裸的脸膛,他骤然心跳加快,荷尔蒙陡升,但他努力抑制着本能的冲动,将舒莉缓缓扯开,说:“好吧!既然你不同意我去冒险,那就暂且搁置再说,但你也不必想得太多,肯定会好起来的。”
舒莉情绪有所好转,在钱多峥的劝说下,离开了沙滩,朝“吊竹楼”而去。钱多峥站在原地,看着节莉离去,心里有说不出的沮丧。
十六
此时,远在东方的江海市,已是漫天飞雪,马路上、建筑物上,都覆盖着一层晶莹的白色物。好在下的时间并不长,临近中午时便悄然停歇。
在“峥嵘”内衣公司的会议室里,会议还在紧张进行着。一台大功率的空调,呼呼地吹着暖风;一张栯圆形的会议桌,围坐着来自各层的管理人员。作为公司老总钱多芬和钱多喜,正襟危坐在两侧中间,听着各部门的年度工作汇报。临近饭点时,发言接近了尾声。钱多芬开始作公司年度工作总结。讲话才起了个头,推门进来一位女孩,走到钱多芬面前耳语了几句,钱多芬立刻蹙起眉来,朝钱多喜低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