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爱恨绵绵不了情(小说)
想着马上可以去县里工作,秀叶便没有再刻意去复习数学。
秀叶把自己准备去县里工作的事告诉了江林,本来她想着江林一定会为她高兴,谁知江林却在来信中狠狠说了她一顿,江林说,要想成功必须先要吃苦,成功之路没有捷径。去县里工作固然是好,但现在找工作都开始看学历了,秀叶拿着一张小高毕业证,以后即使是到县里,也会跟不上形势,迟早被淘汰。秀叶觉得江林是在危言耸听,何况她真的一看数学就有种头大的感觉,她把以前借的那些高中书本束之高阁,就准备着去县里上班了。
一九七八年,三中全会开了,四人帮粉碎了。因为原县委书记在公安部代理部长,不知什么原因和四人帮扯上了关系,全县县委也被牵连上了,县委班子全部停职反省。秀叶和录取的那十几个人的工作也泡汤了。这一年,县里没去成,也错过了高考的机会。
秀叶没有灰心,她不再抱任何幻想,想用这一年时间全身心投入到复习初高中数学上,准备八零年再考。秀叶把自己遭遇到的变故写信告诉了江林,想着江林会安慰她,鼓励她,可是,江林竟然没有回信。
秀叶想,可能是自己坚持放弃高考去县里工作让江林恼她了,等自己明年考上大学,他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可是让秀叶想不到的事出现了,秀叶后来寄给江林的信竟然被原封退回,上面印着邮局的邮戳,写着“查无此人”。秀叶再一次陷入了痛苦之中,她没想到在自己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心爱的人会对自己的过失斤斤计较,选择了逃避。
这一年,秀叶二十六岁。
母亲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把秀叶借来的书发疯似地扔到了院子里,要不是父亲阻拦,她真的会一把火就点了。母亲气得坐在院子里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说自己上辈子造了孽,生了一个不听话的孽障闺女,都成老闺女了还不想嫁人,丢人现眼,害得她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要是秀叶还不答应去相亲,她就去跳露水河了。
秀叶也坐在屋里哭,她哭自己的不幸,哭自己的命运多蹇,哭心上人的背叛,她看不到一点儿人生的希望,既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那就认命吧!秀叶痛苦地对着窗外喊道:“娘,我听你的话,我嫁,我嫁还不行吗!”
一听秀叶说自己要嫁,母亲顿时止住了哭声,一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一掀帘子进了屋:“秀叶,你说的是真的?你答应相亲了?”秀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别给我耍赖!”秀叶母亲又一掀帘子,飞快地走了出去。
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了父亲的声音:“秀叶娘,这么晚你又去哪儿了?”
“去白庄找秀叶她三姨,给秀叶说媒!”
泪水顺着秀叶的脸庞再次流了下来,没有了江林,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有甜蜜的爱情和幸福的婚姻,她想,无论母亲让自己嫁给谁,只要是个活的男人就行,至于爱不爱,有无感情都不重要,她再也忍受不了母亲的责骂和村民们见到她时像看怪物似的眼神。
没几天,三姨就带着男子上门提亲了,让秀叶惊讶的是,竟然还是来富!原来来富也是一根筋,他深深喜欢着秀叶,他对自己的父母说,只要秀叶不嫁人,他就不娶亲。当看到秀叶三姨来给他介绍秀叶时,这个又瘦又高的男人竟然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秀叶就像一个木偶,任凭人们摆布着。见面,定亲,过礼,她很少说话,母亲让她干嘛她就干嘛,亲事顺利地进行着,来富家很急,一直在催婚——毕竟来富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年底,两个人就按照山村里的规矩举行了结婚典礼。结婚前,秀叶只向来富提出了一个条件,明年她还要考大学。现在来富是求神拜佛拜了好几拜了,哪差这一拜?当即就爽快地答应了。
结婚那天,来富在家中大摆宴席,款待来客。当闹洞房的亲友散去后,来富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激情了,他喘着粗气,哆哆嗦嗦给秀叶脱去了衣服,秀叶板着脸,像个傀儡似地任他摆布,激情之后洁净的床单上星星点点沾满了鲜血。来富掀开被子,看着这鲜红的血迹惊讶地说:“在露水河我听过不少有关你的风言风语,我以为你已不是处女了……”一句话勾起了秀叶万般委屈,她忍不住泪如泉涌,抱着枕头放声大哭,心里呐喊着:“江林,我的最爱,原本我的贞操是留给你的,为什么你不理我!为什么!为什么?”她捶胸顿足地哭着,来富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知所措地安慰她。半个枕头哭湿了,秀叶也哭累了。睡梦里,秀叶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她迷迷糊糊中看见江林站在八中门口向她招手,还是那个美好的画面,她跑到跟前,却不见江林的踪影,周围一片茫茫雾海,她在雾海中奔跑,拼命地喊“江林、江林!……”估计声音太大,秀叶和来富同时睁开眼,来富问道:“你怎么了?在喊谁呢?”秀叶说做了一个噩梦。来富也没在意,翻了个身接着睡。
半年后秀叶便怀孕了,她挺着肚子,一边备课上课,一边复习初高中数学。那种辛苦不言而喻,但再辛苦也难磨灭她心中的的信念,秀叶想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走出这个穷山沟,不能让江林看扁了她,要让他为放弃自己而后悔。
几个月后秀叶的女儿降生了,秀叶并没有太多的惊喜,只是尽着一个母亲的责任。三个月产假一到,她仍去上课,抽空复习。转眼高考时间到了,秀叶以民办教师特有的身份考了全县第四名,被任阳二师录取。上学走时,她的女儿才八个月,秀叶亲亲女儿胖胖的小脸蛋,双手捧着交给她奶奶,含泪踏上了上学的征程。
透过客车玻璃,秀叶看着窗外,感觉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车厢外美丽的景色难以抑制她内心的波涛澎湃:当初但凡有个当爹的在村里当干部,儿子不是当工人走了,就是被推荐上工农兵学员了。秀叶想自己最差的是爹不行。但她不恨自己的父亲,至少父亲生育和养育了她,让她来这个世上折腾,还让她读书识字,让她靠自己的真才实学考上了师范。秀叶再一次在心底暗暗发誓:从此她要争的有面子,活得有尊严,要让她父亲抬头挺胸为自己的女儿骄傲,更要让江林知道被他放弃的女人不一般!
上大学的第一个暑假,秀叶回古镇看病人,竟然在医院里遇见了玉芬大姐,玉芬姐躺在病床上,正输着液,看见秀叶进来马上伸出手拉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四目相对,秀叶不由得想起了她倾注了全部少女的情怀深爱的初恋男友,想起他的绝情,想起自己心中不解的谜团,忍不住抱着玉芬姐失声痛哭。
玉芬姐也是一个苦命人,她一辈子未嫁,她在年轻时有一个初恋男友,人长得很帅,很有才华,但成份不好。七十年代要的是根正苗红,成份不好意味着这一辈子没前途`。玉芬父母死活不同意她的婚事,心灰意冷的大姐赌气一辈子没有嫁人。敬爱的大姐为了撮合秀叶和江林的婚事经常跟她促膝长谈,秀叶曾给玉芬开玩笑说:“姐姐你怎么不给我找个姐夫?”姐姐说:“等你和江林结婚了,我再背着干粮去找。”看着孤苦伶仃躺在病床上韶华已逝的玉芬,秀叶跟她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和玉芬姐都是不幸的,玉芬孤苦一人形单影只过了半辈子,自己却跟来富做了一对名誉夫妻,生活在一个形同虚设的婚姻里。
秀叶想问问玉芬姐,江林到底为什么不给自己来信,也不收她的信?又想问问江林现在怎么样了?但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样子,秀叶欲言又止。她拉着玉芬的手久久地坐在她的病床上,默默地流泪,玉芬姐也陪着她掉泪。彼此没讲一句安慰的话,两个人默默地坐到天黑,秀叶拍了拍大姐的手跟她道别,哭着离开了医院。
上学的日子平淡无奇,三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到了毕业分配的日子。大部分同学回了原籍去当了教师,只有秀叶不愿意回去,她不想再去面对家里的那个人。她托人帮忙分到了任阳地区地方志办公室。地方志的工作相当于过去的史官,枯燥而乏味,没有多少人愿意去,但为了不回原籍秀叶还是去了。其实秀叶原本喜欢文学,很想到文联工作,但文联超编。好在地方志也是从事文字工作,这让秀叶心里稍有一些安慰。
一九八三年,任阳地区的步阳因为有油田的存在要成立步阳市,原任阳地区一分两半,步阳辖步阳县、黄县、台县、丰县,剩下的归任阳管。当时步阳一片荒凉,无路无房,都不愿意去,但秀叶报名去了步阳市地方志。当时步阳条件简陋,无房办公,秀叶和同事们暂时只能在任阳地委院里办公。刚建市,工作不正规,其他人趁此游山玩水去了,秀叶却变成了一个“工作狂”,她牢记着自己当初发过的誓言,不占枝头不罢休,不混出个人样绝对不去见江林。她趁着这个机会跑遍了任阳地区所有的文物景点,将有名的“明福寺塔”、“文峰塔”、“二帝(颛顼、帝喾)陵”、“唐兀公碑”、“苍颉陵”等十几处重要古迹用文字记录下来。她一个人拿着卷尺,爬上能够得着的地方亲自丈量,一块砖一片瓦,都不放过,够不到的地方就查老县志。不管烈日暴晒,还是狂风暴雨,她不停地跑来跑去,白天出去搜集资料,晚上回来组稿,常常熬到深夜一、二点。在任阳三年时间,除了日常工作,她还在省《中州今古》上发表了十多篇有关文物古迹的文章和照片,省史志论坛上发表了六篇论文,并在中国史志上发表了两篇论文。突出的表现让市里领导刮目相看,八四年便提了副科,八五年被评为市里的“女强人”,八七年提为正科。同时在这一年步阳市政府搬离任阳市,步阳市政府分给她一套三居室住房。
一九八七年一切走上正轨,步阳市地方志准备出一本《步阳年鉴》,秀叶被任命为执行主编。订题纲、组稿、分配任务需要全盘考虑,她参考了其他地方的年鉴,迅速组织大家投入战斗,争取年底正式出版发行。
那一年,稿子编成,《步阳年鉴》在北京出版印刷,因为秀叶是执行主编,从排版、插照片、校对都得她从头盯到尾,所以秀叶去北京住了三个月。
秀叶从熟人口中得知江林就在北京工作。第一次走在首都那宽阔的街道。秀叶心里竟有点痛,她在心里默默地问:“江林,你可知道那个深爱过你的农村女孩就站在你工作的城市,跟你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你可曾知晓被你踹了的那个农村女孩为你差点送了性命,你可曾料到那个农村女孩已经走出那个穷山沟,你怎么样?工作可顺利?身体可安康?”眼泪顺着脸颊不知不觉流进她的嘴里,酸甜苦辣涌上心头。
从八七年开始,地方志的主要任务便是每年出一本年鉴,一直到八九年,秀叶一直担任着执行主编的任务,并主编了《步阳古今谈》、《步阳史志》等宣传步阳的小册子。每天不知疲倦的采访、编辑,忙得晕头转向。
一九九零年,步阳地委选拔一批年轻有为的青年下去挂职锻炼,准备提拔充实到各单位任要职。全地区选了四个女同志,秀叶是其中之一。她当时被安置在步阳市物资供销公司担任后勤经理,并兼任招待所所长。当时企业效益很好,不仅公司业务开展顺利,就连招待所一百个床位每天都住的满满的。秀叶在公司上班工资还在原单位领,每月工资只有一百多元。年底企业分红也有她的一份,光分红的钱便是她在单位的两三倍之多。秀叶就有了一个想法,想调到企业去工作。九三年挂职锻炼期满,秀叶被内定位步阳市光华区副区长(副县级),秀叶不想去。她想自己如果走政界,将来混个正县副市也不是不可能。但父母、孩子要养,兄弟姐妹都需要帮,她太需要钱了。一狠心,她就放弃了光华区副区长的职位,贷款下海经商。因为那时候国家正提倡干部下海,她便和单位签了保留公职的协议,带着一帮人去了珠海。下海三年,挣了几十万,在当时已是天文数字。单位就催促着回来,说政府下海的都回来了,你不回来要取消公职。秀叶想为了这个公职,自己费尽了心血,钱赚多少是个够!她一咬牙,把珠海那一摊交给其他股东,又回步阳市地方志上班。
秀叶终于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家庭,她想,长痛不如短痛,该解决的事不如趁早解决,她准备从这个让她窒息得喘不过气的围城中突围了。
秀叶的爱人来富原在古镇机械厂工作,秀叶下海时为了照顾年幼的女儿把他调到步阳。因为心里放不下江林,秀叶从来没给过爱人好脸色,秀叶想着这样在一起相互都是折磨,她多次提出离婚,可是来富都不同意。重回单位后秀叶再次提出离婚的事,来富当然还是不同意,秀叶这次铁定心要跟来富离婚了,说不同意就上法庭。来富见秀叶态度坚决,婚姻再无转圜的余地,就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仅有的一套房子给他,二是把他调到事业单位。秀叶爽快地都答应了。她把房子给了来富,又上下跑关系把他调到步阳市供水公司(事业单位)工作,并争取到了孩子的抚养权,然后两个人顺利地办了离婚手续。
离婚了,自由了。秀叶浑身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一样轻松,她每天乐呵呵地上班下班,不知不觉四、五年过去了。这中间有几个来提亲的都被她拒绝了,她不想早早葬送来之不易的自由,想多多享受一下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世界,多么惬意,多么随意,多么随心所欲!
离婚后,秀叶用珠海挣来的钱买了四套房,给父母、哥哥、侄儿、妹妹还有她自己住。父母因为两个儿媳的缘故不愿待在老家,她早早便把他们接到步阳,让操劳半辈子的父母跟着自己在一起享福。后来父母去世秀叶在步阳给他们买了墓地,让他们安眠在步阳市长眠陵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