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和思想观念不同，得出的结论就不同。“坏工人”不一定就坏；同理，好工人不一定都好。有的工人叫干什么就干什么，看上去好像也不错，但是不思进取，没有什么创造，碌碌无为。有的则是只求数量不顾质量，搞花架子，这就很难说他是好工人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也不是坏工人。在那四年多里，我也是他们的好朋友，和他们敞开心扉地谈心，帮助他们提高操作技能。当然，如果是真正的坏工人，他们是不会说我好的。
　　 原来就是这样，好工人和“坏”工人都说我好。
　　 九
　　 晟昊集团地处罗北村，而罗北村是罗家庄出美女的地方。这里的年轻女人一个个出落得水灵灵的漂亮。晟昊集团栽在美女窝里，公司的女工人大多也是本地人，不用说也都是一些美人坯。所以呢，美女自然就不会少。我的好友柳鹏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大为惊讶：“乖乖！你们这里怎么都是美女啊！”确实，我所在的晟旺公司的十几个年轻女子，虽然远说不上是绝色佳人，但是看上去也是个个叫人赏心悦目的。
　　 美女多的地方风流故事就多，而且桃色新闻不断。
　　 不过，在这里我只能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唐师傅的风流故事。
　　 这唐师傅是集团总公司以高薪从某大城市的某厂随着晟旭公司一道聘请来的。名义上是个师傅，名小权大，实际上是晟旭公司总工的角色，工资比我高上好几倍。由于他掌握着全面而又关键的技术，所以他也算是集团总公司的一个宝呢。
　　 我估计他有五十四、五岁的样子，很可能不看老，也许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吧。有着一米七五的个子，高大魁梧；有一双真正的浓眉大眼，整个脸庞五官端正；皮肤白但是不细嫩——那是因为人老了。想必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很帅的能吸引众多年轻女人眼球的白脸哥。即使现在，他往那里一站，仍然会有不少小娘大娘由不得自己地会向他瞟上一眼。每天上班前，我总是在那要道口，那人群最密集的当儿看见他。我们见了面，总是互相点点头，然后我就进车间，从不说话，这已经成了习惯，每天都如此。
　　 但是，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看见唐师傅了。
　　 他在这里是单身汉，这几天是不是回老家探亲，看看老婆孩子孙子孙女去了？对我的问题，多数人不知情。但是有几个人面露诡异的微笑，有的还哼了一声。我虽然感到蹊跷，但是重任和烦恼在身，无心多问。倒是我的一个弟子，有一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和几个人突然谈起了这件事。
　　 这位高大帅气，风流倜傥，又是精力旺盛的单身汉，在这么一个美人堆里，终于没能挡得住诱惑，栽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
　　 就在他的那个公司，有个刚来不久的姓曾的女工。这个女人是这批女人中的娇娇者，美人中的美人。然而树大招风，最鲜最香的花朵，必然会招来最多的蜜蜂。很快，她和那些垂涎她的男人们勾搭成奸。她和唐师傅，一个已经淫乱成性，自甘堕落；一个是长期性饥渴瞪大眼睛在猎艳；他们两个犹如干柴碰上烈火，一点就着。
　　 这事虽然已经满厂风雨，但是她的丈夫却还蒙在鼓里。本地有个不成文的恶规陋习，女人有了外遇，邻里都拼命地为她瞒着，不让她的丈夫知道。但是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不透风的墙。邻里的包庇，助纣为虐，使她更加猖狂，胆子越来越大，终于在她的丈夫面前露出了马脚。尽管她的邻里矢口否认，好友出谋划策，但是由于已经陷入了深渊，心实在太虚，没经她的男人拷打就招认了。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重，有尊严的男人一旦知道自己的老婆偷汉子，再硬的颈脖也承受不起那无数顶绿帽子的重压。再美的老婆，身子和心灵已经是人家的了，任何甜言蜜语和天仙般的美貌都已经索然无味。
　　 但是他不想就此轻易罢了，“我必须对奸夫淫妇惩罚，方解心头之恨。”于是，他心生一计。
　　 那天，他突然对她亲热起来，在枕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和她计议了一番。这种滥情滥性的女人实际上滥性而无真情，和专一婚外情的女人不同，她没有真正的情人，所以也最怕离婚，自然对她的丈夫就言听计从。
　　 果然，那男人在某日，定点准时地把他的老婆和唐师傅捉奸在床。
　　 提出私了的条件是唐师傅必须交15万精神赔偿费。唐师傅说，就是杀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想来也是，如果真的能轻易地拿出这么多钱，他又何必背井离乡，不顾妻儿远离舒适的家，到这穷乡僻壤来吃苦呢。于是那男的主动降为10万，集团总公司老总心里有数，知道唐师傅还是拿不出，就要求对方降为5万。哪知唐师傅说，现在只有3万，多一分钱也没有。那男的一想，3万就3万吧，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知那男人醉翁之意不在酒，钱一拿到手，立刻翻脸：离婚！已经捉奸在床，你还有什么话说？那些百般为女的辩护说情的人，此刻也哑口无言了。这男的一箭双鵰之计够精，也够狠。
　　 我听了这个故事之后，不知是什么滋味，对这一对男女既同情又憎恨。希望这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唐师傅3万块钱都已经交了。那人家为什么不说你傅工啊？”一个女工神情严肃地说。
　　 是的，无疑这是真的了，因为我再也没有看见那高大魁梧的帅叟站在要道口展示自己的风采，他回老家，回大城市去了。
　　 又过了一些时日，我问起那位弟子，那姓曾的女子后来怎么样了？得到的回答是，唐师傅把她带走了。
　　 他把她带走了，他怎么处理他的家庭，又怎么对待她啊？她伙同前夫敲走了自己几年的辛苦积累，不计前嫌，反而冒着颠覆家庭和自己身败名裂的危险把她背在身上。英雄尚且难过美人关，何况那些凡夫俗子。我们这位唐师傅钟情于美人，可谓不要命了。
　　 我对这个既可怜又可恨却从未见过面的女人，一直耿耿于怀。我带着她闯深圳，在那里我见到的不再是桃色而是银灰（淫秽）色和黄色的事情。那里的女人比之曾女更加不可思议，这时我就释然了；再到后来，我耳闻、目睹了一个又一个的“名正言顺”的二奶，情妇，“小三”和更多的站街女，于是我麻木了。我才知道，我真正地“出局”了。
　　 然而她毕竟是第一个震撼我的这类女人，每每想到或遇到类似的事情和人，她总是挥之不去的影子。她后来的命运怎么样，一直揪着我这颗善良的心。我可怜她，可那又与我何干？她可恨吗？是的。但是真的有那么多可恨的人吗？不，不是的，不可能。那么，我该恨谁呢？她，可能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于是，我写了小说《带血的眼泪》，这是一个揭示，也是我的解脱。
　　 十
　　 晟旺公司的倒闭，虽然令我惋惜和痛心，但是没有影响我的打工生涯。因为早在它垮台之前，我已经找到下家了。不过，那纯粹是偶然的机缘巧合。
　　 这件事说起来还与彭道军有关。
　　 在生活上和技术上一直就是心猿意马的彭道军，来晟旺公司不到两年，就喜新厌旧，不再过问生产，常常在外不归，寻找“新欢”。这一天他回来，他的情人由小红变做了小莉（这中间是不是还有小兰小黄啊，我们就不知道了），他把她向我做了介绍。然后就对我说，他获得了一种微型的迷你节能灯，首批200只轰动了美国，云云。他问我，你能不能做？能做我们就合作，我出资做销售，你负责技术和指挥生产。我看那灯，小巧玲珑，确实迷人可爱，顷刻就打动了我的心，喜欢上它了。能不能做？我说，还没有什么能难倒我的，就这么定吧——虽然在推导那个公式的时候曾经使我胆寒过。彭道军听了非常高兴。
　　 节能灯生产我已经取得了一些经验，但是这种超小型的我还没有做过。我白天在晟旺公司口沫飞溅，手不停脚不住；晚上在家里冒严寒跺着脚对着手呵热气，苦苦思索，为他设计好电路和电路板，接着又为他做好了样品。这以后，我们夫妇二人和一个亲友，每天晚上顶着凛冽的寒风，到他的住处进行试生产。有一天晚上回家，在结冰的路面上摔了一跤，差一点丢了老命。很快，试生产结束，进入老化和其他例行试验。为此，我还为他制造了几台设备和简单的仪器。不久，他宣布试验“成功”，产品成熟过关，工作结束。我大吃一惊，产品这样就算过关了？荒唐！怪不得他带给晟旺公司的产品出了那么多的纰漏。但是，毕竟产品是人家的，我没有强求过问；准备将来在生产的时候，和在晟旺一样，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为了读大学的儿子，我认了。
　　 我等待彭道军找厂房安排生产，做好吃苦的准备。下决心以我的脑汁和汗水，迎接我节能灯的春天。
　　 连着两个月，不见彭道军的身影。接不到他的电话，他的电话也打不通，杳无信息，不知所踪，好像已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眼看春天已经降临，我梦寐以求的节能灯的春天却遥遥无期。
　　 到老总那儿一打听，才知道他在一个多月以前就溜之大吉了。也就是在试生产结束以后没几天，他就带着我的全部成果，背信弃义，悄悄地又一次走上了行骗的道路。
　　 我气不打一处出。又哀叹自己命苦，我怎么总是上当受骗啊。不，我没有贪图钱财，是我的心地太善良了。这么一想，我也就释然了。
　　 命运也真会捉弄人。一个多月后，晟旺公司的一个销售员给我送来了一个“最新最漂亮的”节能灯和说明书。我打开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这灯的电路、电路板、结构竟和我几个月前设计试产的没有丝毫差别！一追问，果然是彭道军在深圳产的。原来，我们这个销售员和彭道军在上海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彭道军送给此人一批产品和说明书，请他帮助推销；而此人又送给我们这个销售员两只，请他帮助推销；于是，这灯就落到了我的手里了。
　　 好哇，王八到底还是露出水面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这一下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啦！
　　 我决心讨要我的辛苦血汗钱，所谓合作的承诺绝对不要了。像这种不仁不义的家伙还能合作吗?我还不至于傻到那种地步。
　　 我决定先礼后兵，按照说明书的地址写一封信给他，礼貌地索要我的报酬。没有提具体数字，凭他的良心给就行。如果他不给，就再写一封信大骂他一顿，以解我的心头之恨。老伴曾劝我不要费这个精神了，肯定要不到了。我犹豫了几天，最后还是把信发出去了，不抱希望，死马当活马医。
　　 一周以后，有人喊我接深圳的电话。我一阵激动，可能是彭道军送钱来了，儿子新学期开学的钱也许有着落了。一听口音是广东人，我的心就凉了。打电话的是丛兴文，他告诉我，钱，你要不到了，彭道军已经走了，你和我合作吧。听了这话，我明白了，彭道军又拉了一坨烂屎去害人了。果然，丛兴文接着说，他的产品不过关又不负责任，跑了，我现在很困难，你先来帮帮我吧。
　　 我吃辛受苦，冬天顶风冒雪，夏熬酷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收拾了他在晟旺的摊子；现在又要我去收拾第二个也许是更烂的摊子，我犹豫了。我沉默了片刻，对方听出来了。就诚恳地说道，就请你来吧，和我合作，我不会亏待你的。要我背井离乡，到凶险的资本主义特区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合作，对我这60多岁的老人已经很不合适了。但是，想到他也是一个受害者，态度又那么诚恳，我还是答应春节以后去看看。
　　 春节后，我和老伴简单的收拾了行装，带着忐忑不安的心，踏上了去深圳的路。虽然一路上坐火车辛苦，两个花甲老人出行的不便和风险，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一路上令我焦虑的是，我不知道彭道军的摊子会是什么样的糟糕可怕，我甚至担心我根本就没法帮助丛兴文。
　　 我和老伴到那里一看，傻眼了。早已停产，废品一大堆，只有六、七个工人在收拾残局，准备破产了。大概是我的那封信，知道了我这个人，知道产品是我研制的，才又燃起了希望。摊子比晟旺小得多，但是它的难度却大得多。丛兴文向我大吐苦水，埋怨彭道军不负责任，一走了之。希望我能够找出问题，帮助他解决。
　　 这次我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月，大部分时间是分析那些废品。我很快就得出结论，第一个大错就是电路板不应该用树脂灌封，不利于散热，引起三极管过热而损坏甚至爆炸。当时试产的时候我就反对灌封，元件太密集本身就很难散热，再灌封无异于火上浇油。原样品把所有的元件都集中在一处，胡乱地绞在一起，不灌封根本就无法工作。制作者根本就没有下功夫排列元件，认为灌封了就万事大吉。我花了好几个夜晚，把元件分成两大部分，而不是全部集中胡乱地搅合在一起，精心地排了电路板，完全可以不灌封。可是彭道军根本就不听，死扣教条，导致惨重的失败。第二个大错是没有严密的组织和精细的安排。如此精密小巧、要求严格、难度极大的产品，胡乱的进行最粗劣最落后的手工生产，必然会废品成堆，出去的产品几乎个个往回跑。对此，彭道军束手无策，不闻不问，反而埋怨丛兴文不力，资金投入太少，于是留下这个烂摊子，一走了之。面对这么糟糕的局面，与其说我感到棘手，还不如说是气愤。
　　 最后，我的心软了下来，对他说，你们先按照我说的几点进行整改，小批量的仔细认真的生产。待我在晟旺那里结束了，再来帮你全面彻底的改造，成为一个真正的工厂。这就意味着，我痛苦地接下了彭道军的第二个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