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情】叶子(情感小说)
饭还没做好的空间里,叶子父亲和王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内容聊得稀碎。叶子剥开一个桔子给王良塞到手里,王良掰开一瓣咬着吃了,剩下的又冒冒失失地递给了叶子的父亲。叶子父亲也没反应过神来,还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好几次叶子忍不住都差点笑出声。为了让王良放松心态,她决定带他出去走走,高强度模式下的紧张,她真担心把他累坏了。父亲‘嗯嗯’地点头同意,说:“别走太远了,待会就吃饭,我叫你姐给你打电话。”叶子母亲也笑着嘱咐:“外面天冷,让小王把袄上的拉链拉上,别着凉了。”灵芝蹲在锅跟里添柴火,与叶子嘴不是嘴,脸不是脸地较劲,说:“要我给你打电话,你等着吧!”叶子神气地撇撇嘴,回道:“看好你,有本事你就别打——希望你说到做到。”
村后的小山光秃秃地立在阳光里,山体一片冬季的土黄,悬崖的恶石上泛着耀眼的光泽——那是积雪在阳光里流下的泪痕。走到山脚下才看见,观光或膜拜人群,依旧大有所在。山脚下、半山腰、山巅上;有人在撅着屁股吃力攀登,抬脚扬手间,散发着不甘心的倔强劲儿。有人高高站于山顶上,身影那样的渺小和模糊,挑起的一排铿锵有力的炮竹,对着小河的方向点燃,山坳回荡间,像一个有力的天神,打着毁天灭地的喷嚏。着装各色服饰的人群,为小山点缀了热闹而充满年味的活力。王良的车子在山脚停下,叶子扶着他的肩膀跳下来,攥着羽绒服的底端,把拉链拉到脖颈处,也为王良将领口折起来抵寒。她问王良:“还要爬上去吗?”放好车子,看见上山的人群,勾起了自己的兴致,王良说:“当然,好不容易来你家一次,怎么可以错过爬山的机会。”
山脚下的老者由屋里走出来,迟钝地回想起王良,呵呵笑着打招呼,说:“车往里再放点,待会折不出车来。你们上去吧,我给看着。”
王良跳上看车处的台阶,和老者如好友相逢般客套;叶子站在他身后疑惑:“你认识这二爷爷?”也不搭话,神神秘秘一溜小跑,他往山上蹬两步,抓住一角石壁回头,嘴里喘气出一小口粗气来,说:“只顾和你说瑶瑶,忘了告诉你。是这个老人让你姐姐把我带家去的。”
“我才不管她叫姐咧,看她就头疼。”叶子三两步轻松超过王良,两手在衣兜里抽出来:“要不要我拉你一程?”
“耶呵!看来生活在山里的人,对山不陌生嘛;叶子,请你给我留点尊严行吗,这才哪到哪,我没有那么脆弱!不信咱俩比比,看谁先到山顶?”王良来了劲,利索地和叶子拉开距离,使出浑身解数往山上奔。
“大个头,你慢点,这山没有路,越往上越陡峭。”看着王良笨态而较真的背影,像极了一只会拱地的北极熊,叶子抿嘴而笑,将一缕碎发挑于耳角,迈着轻快的步子跟上去。
两人较劲间,攀登到山半腰,超过了不少比他们先行的爬山人。只是体力消耗巨大,王良脸颊上憋出一层汗,坐在地上大喘吁吁。
“真不需要我扶你把吗?”叶子面不改色地询问,脸上逗留着轻松甜美的微笑,向他伸来一只白皙的小手。
“也罢,栽你手里我认了,什么尊不尊严的,总没有小命重要。”王良搭着叶子的胳膊,身子板硬地在地上拔起来,两人扯着手,互相搀扶往山顶去。这山,到顶尖的末端,四周全是陡峭的斜坡和獠石,无路算不得什么,险恶才是后头戏。叶子攥着王良的手高高抬起,绕过一块立尖的石壁,自己在前面对接的石缝里钻过去,回头照顾王良:“慢着点,别划着了。”
王良在石缝里露出头,收收肚肌爬出来,依旧喘着粗气:“叶子,我感觉你家人的热情教我有些不适应。”知道王良累了,叶子找了块还算平和点的石壁,让他坐下休息一会,自己在他对面蹲下:“说说吧!感觉哪里不适应?”
“也不是不适应,反正感觉就是太客气,叫我这张笨嘴不知说什么好。面对面坐着紧张又尴尬,脑子里全是空白。我不是说没有共同的话题哈,就是一肚子真心话,很想相亲相诉,找不到突破口的那种感觉。”叶子分析着他的话,自顾自地笑。一个同村的妇女爬山路过,她乖巧地打招呼,回头看见王良嘴里叼着一支烟。
“大个头,这里禁止烟火。”叶子有些严肃地说。
知趣地干笑着,王良把烟头踩在脚下碾死,扶腿站起来说:“行了,咱们上去吧,山头不远了。”
丹山的山顶很小,比一家大户的居民住基地大不了多少,破破烂烂的巅峰上险峻异常,四周都是直坡和悬崖,稍有粗心大意,随时都有掉到山下的风险。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已有十几个登山成功的乡民攀上山来,都是执迷于风俗信仰的膜拜者,诚意满满,拿着在山下买好的粗香柱,对着山顶的一间小石庙磕头施礼;将手里的香柱插到香基里。
王良有些莫名的好奇,光想探头看看那石庙小屋里,供奉的是哪路神仙。他揣测,里面的神人极有可能是二郎神君。叶子用手肘捅捅他,示意不磕头别乱往里看——对石像不恭敬会让其他登山人忌讳。小山迎着河边的山体光滑而平坦,像是被一刀切开般垂直而下,山脚强有力地扎在河沙里。站在突兀的山巅,小心翼翼往深渊里看一眼,立马头重脚轻,让人有种忍不住跃跃欲试,将要掉下去的眩晕感。王良退了一小步,慢慢蹲下,拿眼往远处眺望,目光触及的地方山影重叠,一道道纵错山梁一道道山路岖长,河流来自遥处天间,流向陌路山间。叶子提起身上的外套,在他身后蹲下。两个人坐在同一个高度,往同一个方向遥望,只是各有所思,不知彼此心里都在想什么。
“大个头,”叶子喊王良。她还在注视着远方,眼神迷离,保持着蹲下来的姿态,无动于衷,说:“一年又这么过完了,那原先的老板那么对你们,今年工作的事你有什么新打算?”
王良低下头,自己轻声嘀咕,转身看看向叶子,摇头说:“没想好。王清河打算去干板厂,王东打算去离家稍近些的水泥厂。我还不知去哪里。”
山顶刮起了风,调皮的风丝撩起叶子的长发,簌簌扬扬扰出些许乱象。叶子鼓杏腮舒了口气,她看着开始下山的人群,回过头来又说:“那你打算好什么时候出去找工作了吗?”这次王良的回答确是斩钉截铁,说:“没有,最起码要等到初七以后,跟你一起去瑶瑶家看完惊喜再说啊!”叶子笑了,笑得很自然也很体面,她虽然没有点头同意,但是那甜美醉人的微笑里,绝对没有拒绝的意思。
“其实,我感觉……”叶子一本正经的表情,突然被响起的手机打断,她双手在裤子口袋里摸索——两个口袋都是空空的。
“手机在你外套的衣兜里。”王良提醒说。叶子慌乱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些自嘲,手拐到外套里掏手机“喂……”电话接通。
叶子和灵芝真是一对活宝冤家,两人无论在怎样场合下,都要先拌上一阵唇舌之争。其实灵芝打电话,是受爸爸的指使让叶子家去吃饭的,正事还没说,两人又‘明争暗斗’起来。
“嗯……嗯……当然……谢谢。”电话里灵芝不知说了些什么,叶子直气壮地硬声回应,无论是神色还是气势,都摆态着当仁不让的倔强味。王良似是很享受地看着叶子,安静中脸上渡着颇有雅兴的笑意。
“走,回去吃饭吧!”叶子收起电话,带路往山下走。
“你和你姐经常这样嘛?”王良问。
山顶陡石的跨度,像一个野蛮的大台阶,叶子俯着身子,搭把手招呼王良迈步,自己轻松跟下来,牵住他的手,说:“习惯了,她一天不跟我吵嘴心里不舒服。我也是,一天不顶她几句,皮肉痒痒。”展开眉目,叶子咯咯笑着;神情呆滞,王良如痴如醉迷着。
回去的路上,叶子告诉王良,只是时候凑巧,家里新来了个客人,叮嘱他别再拘束,拿出来点男孩子的气势来,压压那位不速之客——她也挺讨厌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这边!去哪?”王良沉寂在叶子的话里,心里打了退堂鼓,差点把车子骑进邻居家里。叶子啼笑皆非,下车推开大门,打趣说:“这么快就忘了门口朝哪里——你这人可是让人不放心哩!”
听见摩托车声,叶子父亲已经带头迎下月台;一家人都站在院子里,身后还站了一个和王良年龄相符的年轻人。小伙子长得油脸滑面,白生、俊朗。穿一身火红衣装,崭新而简单的羽绒袄,紧身而修长的红裤子。脸上的轮廓清晰深刻,笑起来的表情帅帅的,坏坏的,堪称眉清目秀。刚进门的时候,王良没敢认真细看,心理上总当他是女孩子;身上还时有时无地飘着些香粉味——和灵芝身上的味道一样。在木桌前坐下,桌上碗盘里盛着冒尖而可口的菜肴。家中再无外人,叶子父亲客套地想让,示意王良随便坐,并介绍外甥志鹏给他认识。六个人很是巧妙地对号入位,叶子父母坐上首,叶子表哥和灵芝紧随二老两侧,叶子则坐在最门口的地方招待王良。这种家庭聚会的入座方式,让王良想入非非,心里惬意而舒畅了好一会子。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居住在大山深处的人家,都是这般亲切可爱;他们会无限放大热情,这也单单是他们好客的一种表示而已。
吃饭的闲谈中,王良得知志鹏工作的地方,在瑶瑶所住的小镇上;他在一家理发店当学徒,怪不得穿着上花花绿绿,没有个正身的样子。叶子父亲喜出望外,这会儿眼里都是外甥,客套万分,呼寒问暖叙家常,关心志鹏母亲的现状好不好。叶子和灵芝,互不对眼,又在明争暗斗。一个不小心,叶子将茶杯碰到桌子下,父亲和表哥的交谈戛然而止。
志鹏关心叶子,捡起水杯查看表妹的手脖有没有没烫伤;算不得很出格的举动,却让王良心里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不用管她,”叶子父亲满不在乎,让志鹏坐回位子,招呼他与王良勤动筷。农村山户的,家里没有太可口的佳肴,吃中什么多吃多喝,不用太客气。随后又与志鹏边吃饭边聊起家常。旁边的叶子母亲冷眼瞪会叶子,再转脸瞪会灵芝,突然眉目含笑对王良说:“小王,你别见怪,两个丫头成天跟长不大的一样,你想吃啥夹啥;叶子,给王良把杯里的凉茶倒了,换些热的来。”
七
年初七,新年的味道依旧犹存,一些富有的人家,在三餐吃饭的时候,还是传统性地放鞭炮供应天神。很凑巧,这天和西方情人节赶在一个日子上。王良出奇地早早起床,把脸盆放到椅子上,小心地捧着热水洗漱。小嫂子由城里带回来的高档洗面泥,泥浆里掺杂着花花绿绿的砂状颗粒,捏出一点搓脸上不多会,脸给锉得鲜红起来,䀹着眼睛不敢睁开,且针扎般疼痛。
“咦?王良你这是要出去约会吗?”小嫂子顶着一头乱发走出卧室,站在他身边狐疑,嘴里说着一口娇嗒嗒而又孩子般的普通话问。王良侧楞着脸看小嫂子,还没张口说话,就听小嫂子在一旁关心提醒:“别睁眼,洗面泥流到眼里,灼得眼睛可难受了——快把泡沫洗净吧!”话声逐远,她拖着一双红棉鞋去了厕所。
洗漱完毕,喷了些发胶在头上,照着镜子左右捋捏两下,王良正欲给叶子打电话。小嫂子抖着身子碎步跑进来,说:“北方的天气冷得真教人受不了,”打开卧室的门,她准备再去被窝里躺会,人刚走进去又将小脑袋从门缝挤出来,神神秘秘地对着王良笑,说:“第二个抽屉里有香香,多涂上点,祝你马到成功。”
王良和叶子通电话的时候,叶子正在赶往瑶瑶家的路上,好像是瑶瑶专程弄了辆车子亲自接送。叶子在电话里不敢细说,瑶瑶在她身旁闹腾得厉害,不让讲。二人嬉戏的玩笑话中,透着一份绝对都要保密的神秘感。王良本来打算多备个头盔,自己去接叶子,瑶瑶的热忱在他看来有些自作多情,让他略略地有些失望和受挫折。瑶瑶在电话里将地址告诉王良,让他先去家中等着;说不出半个钟头,她和叶子就能赶到。一脸茫然,支支吾吾还没搞懂具体路线,瑶瑶抢着说:“行了,就按这个地址走,到了派出所南拐,路西胡同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门口就是——放心吧!叶姑娘我给你弄不丢。”强硬挂断了电话。
瑶瑶所住的小镇,王良并不陌生,闲暇时他一天跑几个来回都不见得天黑——经常来往,且近在咫尺。派出所的路口,他熟知在哪里,夸张地说,闭着眼睛他都能找到瑶瑶所说的位置。之所以他要问得更详细些,实在是他在为‘浪费时间’做拖延,为不能同叶子一起来往,而表示自我的遗憾和不满——他只想早些见到叶子。按照瑶瑶给的地址,王良在一家门口停下车子。这家居民宅非一般的豪气,二层小洋楼,墙壁上贴着油面白方格瓷砖,厚墩的红木大门宽敞而又阔气,门板上镶着成排黄铜大尾钉。门楼之上,正如瑶瑶所说,倒挂着一对颜色鲜艳的大红灯笼。王良在门前踌躇,借抽烟的空隙往门里打量,他有些不敢确信起来,颠覆的常理让他越来越难以自解。有这样的条件,还不远千里跑出去打工,即使是为了和叶子的不舍情分,瑶瑶这脑子也算是让门挤得不轻呐!正要拨电话给瑶瑶确认,门里的过道中,走出一个倒垃圾的小伙子,王良欲言又止,抬头又看红灯笼的举动让他生疑,倒完垃圾回来,端详着王良,他语气多少带些警惕地问:“干什么的?”
“哦……”让问话人吓了一跳,为了避免疑心,王良立马接话:“请问这是孟璐瑶家吗?”
王良的敦厚善良,叶子的素净温婉,瑶瑶的泼辣招摇,表哥的帅气轻浮,如在眼前。
在这跌宕起伏的人间,爱,从来不是主宰,生活才是。它会带着最粗狂的打磨,还原一切真相。
让你看到生与死,爱与恨,现在与将来,感情与世相。
没有遮蔽的人生,会打败一往情深。王良对叶子的误会,便是如此。没有解释,没有追问,就连痛心疾首,都那么惨淡。
错过便是一生。
小悲这篇小说,没有大的冲突,却让人思潮起伏。好看!
遗憾不单单是本质里的疼,更有意义里的美,像苦口良药里的一捏糖,时时泛着存在的价值。如此以来,我们应该相信加持糖的药水,不全是苦的。
问好老师,谢谢您细心阅读。遥握